长久沉默之后,虞容璧才道:“让段苍滚进宫来。”
太后一早便去了女儿身边陪伴,虎儿还懵懵懂懂的,不知为何早上醒来自己会换了个地儿,大人们也不会和他说发生了什么事,只由姜瑶月看顾着他。
宣德侯段苍是快晌午的时候才进的宫,虞容璧也不见他,宣德侯在紫宸殿外跪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末了虞容璧只派了人告诉他长公主如今在长春宫,叫他往长春宫去。
姜瑶月与虎儿一同用了午膳,才三岁大的孩童,虽全然不懂,却也有些觉出今日的不同,等乖乖吃完了饭,才问姜瑶月:“舅妈,娘和外祖母呢?”
姜瑶月愈发怜爱这个孩子,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她们今日有事,舅妈陪你好不好?”
虎儿点了点头,自己拿了一块儿糕点吃了,然后才由嬷嬷哄着睡着了。
一直等到虎儿熟睡过去,姜瑶月才放心离开,朝着长公主那边去了。
太医早就为虞令琼细细诊治过,万幸人并无大碍,只是一开始吸入了些炭气,也是天不亡她,炭盆很快就引燃了帷帐,里头火光才刚起便被外面值夜的宫女和嬷嬷们发现了,撞了门冲进去,几桶冰水往上浇,那火立时就被扑灭了。
虞令琼这会儿恰也正清醒着,只精神到底是不好,恹恹地躺在床上,才不过一日功夫,她的脸颊愈发削瘦,显得她的眼睛骇人又大又疲态。
姜瑶月进去的时候,太后似是轻声在与她说着什么,见到姜瑶月前来,便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姜瑶月近旁去后才看见太后一双眼睛红肿得和核桃一般。
虞令琼身子稍侧了侧,也不说话,闭上眼睛只作睡去。
姜瑶月与郑太后四目相视,皆是无声地叹了叹气。
毕竟是亲生母女,太后过去轻轻拍了拍虞令琼的肩膀,道:“段苍已到宫里了。”
隔了很久,才听见虞令琼沙哑又有些微颤抖的声音:“我不想见他。”
太后一时忍不住,又落了泪。
“不想见也便罢了,可你又什么都不与娘说,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将你养到这么大,你怎么忍心让娘揪着心?”太后哭道。
“段苍到底将你如何了?你自小在娘身边长大,你是什么性子娘最清楚不过,怎就逼得你想不开了?”太后的眼泪连着不断地往下掉,却又继续说着,“你便是要和离也无妨,可总得叫娘知道出了什么事!”
虞令琼仍是不说话,紧闭的双眼却颤动,止不住地渗出泪水来。
如此情景,连姜瑶月看着都心焦不已。
以虞容璧与姜瑶月所说看来,虞令琼骄横霸道,实在不像是遇事便寻短见的女子,她又是大梁的长公主,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尊贵,普通人倘或是逼上绝路没有法子,她哪至于没了路子可走?
太后急得竟上前捶打了虞令琼瘦骨伶仃的手臂两下,一边哭一边又道:“你说话啊!”
自虞令琼的喉咙中终于发出了轻微一声呜咽,如同一只受了重伤的幼兽。
她转过身来,才刚撑起身子坐起,太后便已将她搂进怀里。
母女两个自是又好一番哭泣。
竟是叫闻者也颇多不忍,几欲跟着一道落泪。
天家金枝,何至于此?
哭到尽情处,虞令琼才道:“娘,错了,女儿要嫁的不是段苍!”
姜瑶月与太后闻言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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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积雪早就被宫人清理干净,雪也已然停了,朦朦的日头开出来,照在人身上没有丝毫温暖。
碧瓦上的雪一滴一滴化开,有些砸到地上,有些成了檐上的冰棱子,冬日便更加寒冷凄清。
姜瑶月在紫宸殿前下了轿辇,她脚步略有虚浮,好在绿檀与杏檀生怕雪天地滑,正一左一右地扶着她。
姜瑶月自长春宫出来时,见到的是从紫宸殿又跪到长春宫外的宣德侯段苍。
只一眼,姜瑶月便匆匆离去。
她不知道该同情段苍,还是应该去担心床上半死不活丢了半条命的长公主。
作为皇后,她是甚少来紫宸殿的,今日却不得不来。
太后听完虞令琼的那些话,竟抖着手想打女儿,只是终是不忍心,却也失了主意,最后只让姜瑶月往紫宸殿走一趟,起码要让虞容璧知晓,或许还能拿个主意。
姜瑶月见到虞容璧时,他正在转另外一个小箭矢,样子倒与他送给姜瑶月那枚没有分别。
他正目不转睛盯着小箭矢看,那样子却分明是在出神。
方才早有太监来通传过,却直到姜瑶月进来到了跟前,虞容璧才回过神。
“怎么来了?本想晚上再来看你的。”他起身将姜瑶月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才道,“昨夜你受惊吓了,朕这个皇姐......”
姜瑶月摇摇头,拍拍虞容璧的手将他的话按下,苦笑道:“皇上,勇毅侯颜向明何时回京?”
虞容璧只等着姜瑶月与他说虞令琼的事的,此刻却是一愣,不解为何会出来一个颜向明。
说出颜向明的名字时,姜瑶月自个儿的心其实也跟着颤了颤。
好在一路上她脑中心中早已过了好几遍,此刻脸上神情除去担忧之外并无其他,将自己一半儿的情绪彻底掩饰起来。
太后要陪着女儿,便推了她来跑这一趟,母女俩独处时自也有旁的话更待细说。
虞令琼自言嫁错了人的时候,姜瑶月已是震惊不已,若她不知道便罢,可昨夜回去前虞容璧明明向她提过一句,虞令琼是自己挑的驸马,而婚嫁之事并非儿戏,岂有嫁错之谈?
待她听到了颜向明的名字时,一时心里又五味杂陈,连神情都微动,好在长公主和太后的心思这会儿不在她这边,没有被看出来。
听到后来,姜瑶月知原也不太干颜向明的事,又稍有放心下来。
虞令琼十六岁那年上巳节,与姐妹伙伴们一处去京郊踏青玩乐。
大梁民风开放,她们所到之处是皇家林苑,自也有其他皇亲国戚或者世家贵胄在场。
虞令琼脾气被母亲惯得颇有些大,中途大概是与某位公主起了争执,便独自跑开,身边一个人都不带,一个人在树下生闷气。
颜向明就是这时候才出现,一剑砍了倒挂在树枝上的毒蛇。
等血淋淋的蛇头落地,虞令琼才发现自己差点被蛇咬了。
再抬头看见的就是一个明眸皓齿,英武俊朗的少年对着他笑。
她当即便问:“你是谁?”
少年坚毅有神的眼睛眨了眨,随口道:“段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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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回去之后虞令琼便主动告诉父母,她挑好了她的驸马。
宣德侯段苍未及弱冠便袭了爵位, 人又生得玉树临风, 京城中出了名的品貌非凡,年纪也与虞令琼正相称, 先皇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因着虞令琼觉得已然见过了面,便也无心要在婚前再见上一回。
等到新婚之夜, 虞令琼见到眼前完全陌生的面孔,才惊觉一切竟是错了。
她本欲当即离开宣德侯府回宫, 可如此荒谬之事又要她如何开口诉说, 虞令琼一向矜傲, 若说出自己搞错了人,那么先前的少年又要去何处寻?
怕天一亮她就要成为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柄。
虞令琼心里火烧火燎, 最后亦是无法,屈服于自己的面子, 闭上眼睛半推半就了。
第二日便将段苍扫地出门, 也不给任何理由, 不找任何借口, 就是不与他再同房。
段苍不知何事惹得公主不快,他婚前并无妾侍通房, 颇为自律严谨,只道公主是金枝玉叶脾气大是有的,然则既已结为夫妻,便还是要要好好过日子。
先时他也是小心翼翼赔了不少笑脸的,还专门将自己从小搜罗的各色小玩意儿捧到她面前想逗她笑一笑。
毫无例外被虞令琼尽数扔了出去。
段苍的心就这样一日日冷下去。
虞令琼本打算过个三五月便还是回宫里去, 只说二人性格不合,过不下去便只有和离了事,到那时反正也已过上了些时日,这理由倒不叫她难堪,也不会让父皇为难。
大梁女子和离也不罕见,当年德惠皇后亲自经手过几件和离官司,皆放了女子自由,叫她们自个儿欢喜去了。虞令琼是公主,和离更是一句话的事。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一月之后虞令琼就被诊出了喜脉。
才那么一晚,虞令琼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也愈发恨毒段苍。
然而要自己做主打了胎儿,虞令琼到底也下不了手去,这境况一时也是走不了的,总不好怀着孩子回宫说要和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等生下孩子再过上几日,仍旧抱了孩子回去。
段苍以为二人关系或许也会因孩子而缓和一些,对虞令琼愈发体贴入微。
这便又让虞令琼心里不痛快,她性格一向有些别扭,又很是任性,便是心头寒冰被段苍捂化了几滴,她也重要继续冻起来,甚至变本加厉。
再想起当日的少年,便更是意难平。
对着段苍也更加恶劣,段苍对她笑,她回过去一个冷笑。
到虎儿生下来之后,段苍也差不多对虞令琼死了心,虞令琼后来也不知怎么想的,两人纠缠着互相折磨,却一直没有和离。
后来大抵虞令琼也终于知道了那天救她的人是勇毅侯世子颜向明。
这些都是姜瑶月从虞令琼自己口中和她贴身侍婢那里得知。
虞令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姜瑶月不敢隐瞒,向虞容璧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虞容璧听了之后半晌不说话,脸色冷得像进了冰窖,平时单还只是冷漠,这会儿却可以称得上极差了。
他的手又不由自主开始转那个小箭矢。
姜瑶月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隔了许久,虞容璧将受上的小箭矢重重往桌案上一拍,发出闷闷一声响,而后才听他道:“荒唐。”
“难道她还想再重新嫁一回颜向明?”虞容璧讥笑。
姜瑶月本也只是来做一回耳报神,其余事项她并不想插手或是多嘴,长公主与宣德侯这么拉扯着已经四年有余,还如何说得清楚,真掰扯得了虞令琼也不会在宫里烧炭自杀了。
以她直觉看来,此事虽看起来非常复杂,但究其内里指不定还有更复杂的。
长公主如何不和离?又如何会怀上第二个孩子?又如何小产的?她又何至于寻短见?
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绝非是简单的事。
而早先虎儿告诉过姜瑶月,段苍根本不想看到他,也没有抱过他,可宣德侯段苍在京城口碑甚佳,不是那等恶劣之人,为何会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是如此态度?
姜瑶月同情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虞容璧,太惨了,即便虞容璧不想管这事,太后也会非要他去管的。
姜瑶月想了想,还是道:“臣妾过来之时,宣德侯正在长春宫外跪着,看样子公主一时半会儿不会想见他。依臣妾所见,不如还将他召回紫宸殿来,先仔细问一问他,或许还要其他说辞。”
虞容璧阴着脸沉默不语,最后终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不将这事了结了,朕怕是要日日分出心思去对付他们。”
姜瑶月眨眨眼,朝着虞容璧福了一福,说道:“那么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宣德侯到底也是外男,姜瑶月在这儿诸多不便。
虞容璧会意,却道:“朕在这儿,你不必怕。皇后还是留下和朕一起见宣德侯,朕不擅分理这种事。”
既是虞容璧开了这个口,姜瑶月也不好再拒绝,此时说来也事涉公主和驸马闺房内事,只让虞容璧一人来处理确实不大妥当。
姜瑶月便欣然同意,反正也正好听一听段苍怎么说的。
他们也没等上多久,很快宣德侯段苍便到了他们面前。
方才虞容璧发了话,姜瑶月便也不避讳了,宣德侯进来的时候,她反倒大了胆子去打量了他几眼。
一见段苍的相貌,姜瑶月便觉长公主嫁得倒也不亏,颜向明皮相不错,这宣德侯比之颜向明,只好不差。
只不过才历了惊吓,又跪了不少时辰,段苍的脸色有些苍白。
虞容璧也没让段苍再继续跪着了,只道:“你自己说。”
不出意料地,许久都没见段苍说话。
冷场下去不是办法,姜瑶月心里叹了一声,果然是得她留下来,否则让虞容璧来问,不知要问到何年何月。
姜瑶月拉了拉虞容璧的衣摆,虞容璧却只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架势却是要让姜瑶月出面了。
因也实在分不出谁的错多点,姜瑶月到底也不是虞容璧,不好对段苍冷言冷语,想了想之后,让人给段苍上了一杯热茶,才慢慢道:“侯爷先喝杯茶暖暖身子,今儿这天要化雪,可太冷了。”
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侯爷进宫来可有见到虎儿?方才用了午膳之后他便睡了。”
这话其实问了也是白问,说了也是白说,段苍自然是没有见到儿子的,他忙着跪到现在,哪能进去长春宫。
再者段苍还真不一定想见虎儿。
不过姜瑶月挑个话头出来,虎儿在长公主和宣德侯两夫妇的这场大戏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由他入手倘或最简单直接。
提到儿子,段苍的嘴角动了动,竟是忍不住有些讥讽,姜瑶月与虞容璧看在眼里,两人对视一眼,愈发奇怪。
“侯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出来,”姜瑶月又开了口,“夫妻之间偶有争执也是人之常情,皇上和本宫不会因着长公主是亲姐姐,便故意去偏颇她。”
又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才见段苍重又跪下来,对着虞容璧磕了三个头,一字一句道:“臣恳请皇上和皇后做主,允臣与长公主殿下和离。”
姜瑶月立刻便接上道:“要和离却也简单,此事暂放不急。只是侯爷也须得让皇上和本宫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否则又如何去与太后娘娘交代?长公主毕竟也是我大梁的金枝玉叶,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是太后的掌上明珠,便是要和离,也不能这么草草了事。”
“侯爷好好想一想,”姜瑶月顿了顿之后,又道,“昨夜长公主可是才寻了短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