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月站在檐下,冰棱子上有水珠化下来,虞容璧伸手将就要落在她头上的那滴水珠接住。
然后他才道:“朕说不过你。”
姜瑶月笑着掏出了一块干净帕子,掰开了虞容璧方才接了水珠的手,然后细细给他擦去水渍。
帕子是素绢白底,绣着亭亭一丛幽兰,大抵是用香仔细熏过这帕子,姜瑶月才拿出来,便有幽香沁入鼻尖,恍惚间叫人以为那兰花是真的。
姜瑶月帮虞容璧擦拭的时候略低了低头,便有一缕青丝自她肩膀上垂下,轻轻滑过虞容璧的虎口处,挠得那里有些发痒,虞容璧的大拇指微微一动,差点就要把手缩进去。
面前的姜瑶月却似乎丝毫未注意到虞容璧的一举一动,她正捻着帕子一角,仔细为虞容璧擦去水渍,一边擦还一边认真喃喃道:“冬天可不比盛夏,皇上别看这一滴水珠小,那可是冰棱子上化下来的,是冰水,是会冷到骨头里去的。皇上现在还年轻,侵了寒气也不在意,以后年纪大了可要怎么办,便是太医也没法子彻底解了年轻时落下的祸害。”
姜瑶月细细将虞容璧的一只手掌都擦了个遍,似乎是生怕有哪个地方溅到了水珠被她遗落,随着她的动作,帕子上的幽香释放更盛,虞容璧的手掌微热,直感觉到每一寸肌理都被这幽香要渗入进去。
他抿了抿微薄的唇,没有说话,脑海中丝丝缕缕,却回想着姜瑶月方才的话。
老了之后。
等他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那么姜瑶月自己呢,她又会是什么模样?
虞容璧看向姜瑶月的眉眼脸庞,此时她正低着头,倒不能很看得分明。
只是她乌黑茂密的青丝,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一切都昭示着她的年轻与灵动。
虞容璧就这样静静看着姜瑶月,突然又听她语气有些怅然,道:“皇上要保重好身体,臣妾也是,年少的时候就说年老,万一......也不知能陪皇上多久。”
“胡说什么。”虞容璧很快就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虽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些有些丧气的话,却不愿再去细想她假设出来的情景。
姜瑶月嘴角泛出一丝苦笑,却没有让虞容璧发现,她方才也是说着便想起了梦中油尽灯枯的自己,一时动容。
她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虞容璧一眼,发现虞容璧也在看她,便很快又低了头,去折那块擦了水渍有些湿润的帕子。
反正她要死了虞容璧都懒得来看一眼。
反正虞容璧看起来不太待见她的儿子。
许是在孕中,姜瑶月的心思愈发敏感多思,想到此处便心头泛酸。
虞容璧眼瞧着她的眼眶又开始变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皇后娘娘心里其实一直是有心结在的嗷,梦里快死的时候是挺难受的。
第35章
虞容璧再是没想过,明明是出来玩, 怎么姜瑶月就又将哭未哭的样子。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连说话都不觉带着点小心。
于是他干脆便问:“又怎么了?”
谁知不问还好,姜瑶月自小习惯了一个人把苦往肚子里咽, 忍也能忍进去,一问便又将她的情绪勾了勾, 勾得姜瑶月再也忍不了了。
虞容璧话音才刚落,就看见姜瑶月红红的眼眶中滚下了两滴清泪, 大团大团的, 砸在了她刚刚叠好的帕子上。
“你别哭, 让人看见了......”虞容璧有些慌张,“这是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不知为何,虞容璧怕被旁人看见他的皇后哭了, 还是在他身边哭的。
他竟突然将姜瑶月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却发现姜瑶月的肩膀抖了几抖。
虞容璧愈发慌乱了。
好在姜瑶月很快便平复了下来, 本是她想挑一挑勾一勾虞容璧的, 没想到自己却先哭了起来,也忒没出息没能耐了点。
她将手上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散开, 绞了绞,才轻声道:“臣妾是想到,若臣妾真的先皇上一步而去......想着便心里难受极了。”
虞容璧突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她小巧玲珑的鼻尖,道:“朕就说你是胡说, 哪有不想着自己好的?没有这样的事。”
姜瑶月眉间蹙了蹙,包了一包盈盈泪水去看虞容璧,那泪将落未落,她咬了咬唇,说:“臣妾不管,臣妾要皇上答应臣妾,若臣妾真的不幸了,皇上要好好待臣妾留下来的孩子。臣妾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求孩子们真是那无上尊贵的,只求皇上让他们做富贵闲人,太太平平到老......”
虞容璧无奈,笑道:“行了,皇后想到哪里去了?无论你幸还是不幸,你的儿子都会是大梁的太子,大梁未来的君王。”
“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姜瑶月用帕子将眼角的泪滴揩去,脸上也算是见了笑模样。
其实什么金口玉言,她才不信呢,便是如今虞容璧对她还行,可等她真的哪一日不在了,人走茶凉又会念着她多少,自有他更喜爱的妃嫔与皇子。
废个太子更是轻而易举。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要死,她要好好陪着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长大,看着长子登上皇位,那时她才是真的的高枕无忧。
才想着,姜瑶月的手中便是一松,虞容璧竟把她拧着的帕子抽了出来,往手上团了团握住,道:“又是冰水又是泪的,别拿着了。”
姜瑶月乖乖地应了一声,又见他往她身边贴了贴,轻声道:“皇后方才说什么?”
“什么?”姜瑶月瞪大了眼睛。
“孩子......们?”虞容璧有些稚气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促狭的笑容。
姜瑶月的脸一下子透出些红来,看起来愈发得娇嫩。
“臣妾......”
“皇后想生几个?嗯?”
姜瑶月跺了跺脚,不想自己一时嘴快竟也让虞容璧这人开了玩笑,便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只恼了一句:“臣妾要回长春宫去了,晚了要扰了太后。”转身就往后面走了。
留下虞容璧在原地,脸上笑得更加灿烂,手中团着的素帕微湿,他又用力握了握,也朝着姜瑶月离开的地方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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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也没过上几天,姜瑶月就从长春宫回了承乾宫,走的那日还是虞容璧亲自来接的。
长公主还继续在长春宫修养着,只不过宣德侯那里也没了什么响动,既不继续说要和离,也没有来服软。虽谁也没松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到底是和前些日子不一样了,只需得个契机,或是长公主亲自去低个头,大抵也就好了。
太后心心念念要顾着女儿,自然对旁的事也没了什么心思,连一向交好亲热的孙太妃都见得少了。
那日姜瑶月羞得跑开了,嘴里却又说的是怕扰了太后,虞容璧思来想去总也觉得她在长春宫是不大方便,便起了要她回承乾宫的心思。
也不知是葛采薇摸透了虞容璧的性子与想法,还是听了外头什么话,最后倒是她起的头,跑去长春宫与太后说:“皇后娘娘在太后娘娘身边尽了这些天的孝心,大家便也有些念着皇后娘娘,才知皇后娘娘的好处来,这后宫还是少不了娘娘来操心的。”
这话其实也不假,里头倒另有一桩啼笑皆非的公案在。
姜瑶月在太后身边的时候,与虞容璧统共才在晚上跑出去玩了两回,只不过是为图省事穿了宫女的衣裳,宫里头人多眼杂,黑灯瞎火的只能看个囫囵,却被人看在了眼里。
便开始有人说,宫里怕是又要多一位娘娘了。也不知是哪宫的小宫女,竟有那等本事去勾了皇上,马也骑了,烟花也看了,皇上怕是喜爱得紧了。
传到六宫那些妃嫔的耳朵里,便更闹得人心里发慌了,她们本来就一日日地闲得没事干,胡思乱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想的靠谱,宫里已经有一个宫女出身的葛贵妃了,再来一个小宫女也不是没有可能。
万一那小宫女运气好有了身孕,便是皇后娘娘都要惊上一惊。
到这时候,就想着还是要姜瑶月镇着,好好管一管那些一门心思只想往上爬的。
柳芽儿笑嘻嘻地把外面那些话当笑话传给姜瑶月听,末了还道:“索性娘娘就告诉她们,那小宫女就是娘娘。”
姜瑶月只道:“罢了,有什么意思?就让她们猜去吧。”
很快,姜瑶月回了承乾宫,那个小宫女也没了什么动静。
众人的心竟也随着姜瑶月的归来定了定。
倒也是太后无论如何都没有留着姜瑶月在自个儿身边的道理了,待虞令琼的身子稍稍修养好了一些,太后便道要带着女儿去京郊行宫养身子。
行宫傍着京郊最大的一处温泉泉眼而建,最适合冬天去养身子不过。
且出了宫,到底也行动便利些,不必那么大费周折才能见面。
太后实在是为女儿和驸马用心良苦。
虞容璧还悄悄告诉姜瑶月:“母后也怕颜向明就要回来,才好些了又要横生枝节,离了京城也好。段苍受了四年委屈,本来又与颜向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和皇姐还没和好,还是不要让他和颜向明见面的好。”
段苍和颜向明的关系,这倒是姜瑶月头一回听说,不过再一想也便想得通了,若不是关系极亲近,颜向明又怎会随口胡诌了段苍的名字,谁知竟引出来一段阴差阳错。
姜瑶月心细,又问:“宣德侯当真没再说过和离?”
虞容璧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皇姐这性子,朕还巴不得段苍逃得越远越好呢!早又问过他几遍,要和离朕给他做主,无论母后和皇姐说什么都没用。朕还......”
“皇上还什么?”姜瑶月好奇。
“送了两个美人去给段苍,算给朕的好皇姐赔礼道歉。”虞容璧摇摇头,“不过他都还回来了。”
姜瑶月忍俊不禁,笑道:“人家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太后也盼着长公主好,你倒好,万一让长公主知道了,岂不是要来找你算帐?”
“朕不怕她。还是段苍舍己为人,竟还肯收了这个祸害。”
“皇上说亲姐姐是祸害,这下怕连太后都要来找皇上算帐了。”姜瑶月道。
“朕才不明白,皇姐这人有什么好喜欢的,段苍是被下了蛊?”虞容璧再次叹道。
姜瑶月自是要比虞容璧看得更透彻些,她想了想,便耐心道:“皇上再想一想,若当年是长公主如愿嫁给了颜小将军,即便当时再喜欢,或许两人早就已经和离了。”
虞容璧只略想了想,便很快明白了姜瑶月话中之意。
他接着道:“朕还真想看看皇姐这下要怎么去与段苍服软。”
姜瑶月一笑,也不再多关注行宫那边的长公主,只听说宣德侯也带着孩子去了离行宫不远的别院。
颜向明回到京城的时候,虞令琼不在,段苍也不在。
这一仗打得艰难,连颜将军都丢了性命,峰回路转到底最后是被颜向明扛了过来。
他进了城门的那一日正是黄昏,夕阳打在漆黑的棺椁上,他是扶了父亲颜将军的灵回来的。
颜向明一身白衣裹素,脸上不辨悲喜。
有人常见到曾经走街串巷的颜向明,一眼便道:“瘦了。”
最后也只是摇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颜向明的左耳垂下一直到脖颈上,多了一条狰狞的疤痕,差一点就要划到他的脸上去,出现在那个位置,却也昭示着他差点丢了性命。
姜瑶月是在虞容璧大赏勇毅侯颜向明的庆功宴上再次见到他的。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静静坐在虞容璧的身旁,垂着眼眸。
姜瑶月想了想那时自己见到的颜向明,一笑起来就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皮肤不算白却也不算黑,人比那时还未抽条的她高出许多,看着晃悠来晃悠去的。
与现在的样子是不像的,姜瑶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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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不断有人向颜向明去敬酒,颜向明仰头喝酒的时候, 那条丑陋又狰狞的疤痕便会彻彻底底现于所有人眼前。
他却一点都不在乎。
最后还是姜瑶月于心不忍, 拉了拉虞容璧的衣袖,道:“颜小将军长途跋涉, 又失了父亲,皇上就让他少喝些酒罢。”
这便少有人去向他敬酒了。
颜向明却仍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末了还道:“宫里的酒果然是难得的佳酿。”
一直到宴席结束, 他起身退下的步子都稳健得很。
姜瑶月不敢去看他的背影,心却一刺一刺的疼。
只不过等晚上回了承乾宫, 姜瑶月便也不再去想了。
两个人一直都是不同世界的人, 这几年过去, 她早该死了心了。
从做上大梁皇后的那一天就该断了念想了。
姜瑶月很能看清自己的目标,从前是, 现在也是。
她可不是虞令琼,无论做了什么都经得起折腾, 不仅太后爱宠, 还有个段苍陪着她一起折腾。
她要是扑腾上两下子, 搞不好就往冷宫去了。
眼下她才没心思去想当年那些情窦初开的事, 反正好不好的都已经过去了。
肚子里这块肉才是当下最要紧的。
太后去了行宫小住,人却是早就给姜瑶月备着了的。
自严姑姑和房嬷嬷来了姜瑶月身边, 也少顾旁的事,只一心照顾姜瑶月的身子,将姜瑶月伺候得倒是舒坦极了,王姑姑与绿檀她们也轻省又放心。
回到承乾宫之后,太后又不在宫里, 姜瑶月便更松快些了,寻欢作乐倒不敢说,也常叫了教坊的人来跟前。
她倒最喜欢那个胡姬,看着张扬又灵动,人又话不多,每回姜瑶月赏了她,她来谢恩,总是不多的几句话,不像其余的爱说话讨个巧。
只有一事姜瑶月暗自有些不开心,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大起来了,虽平日衣物掩着倒也不是很能看得出,但与那些舞姬的腰肢相比,却是已经粗上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