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的话半真半假,细节大多建立在真实基础上。她今天确实和陆离约过吃饭,对方也给她发了短信作证明,而且她进门时候确实看到三部电梯都在运行状态。
话问到这儿,女警最初所有的疑点被打消,为自己的严厉抱歉,还亲自将她送出门,叮嘱她有什么发现随时可以通知警方,回来做笔录。
走出公安局,许秋来长长舒一口气。
天色已经很晚了,城市被灯火点亮,但那一盏盏晕开的明亮火光并没有带来温度,夜风刮过,还是冷得要命。她像被冻得泄了气的皮球,在公交站牌边蹲了两分钟,四肢才重新蓄积力量,直起身子。
公交车进站,许秋来并没有急着走。
她知道施方石的妻子还在里面,回首看向公安局的大门,又等了一二十分钟,才等到人出来。
一见那车,她立刻放下捂着双臂的手,停止哆嗦,挺直脊背,头颅重新骄傲而高昂,她将车拦下,开门坐进副驾驶。
“秋来,你——”
“如果你还想施方石活下来,现在就闭嘴,配合我。”许秋来目视前方并不看她。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老施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不要像个复读机一样只知道问问题,你作为妻子到今天还对你丈夫的事情一无所知,就是因为每每遇到事情你只会动嘴发问,而不是用脑子思考。”
女人被许秋来一击戳中,想起警察那番话,眼泪瞬间又止不住了:“我家老施……他真的杀人了吗?”
“虽然他不见得清白,倒还没有到亲手杀人的地步。”许秋来安抚完她,画风一转:“但如果对方今天灭口成功了,他未来面临的指控还不止杀人一项,所以说,如果他不能醒来为自己辩白,你现在住的房子花的钞票,很可能全部都可能在以后被法院冻结、罚款、赔偿。”
女人惊恐地瞪起眼睛,“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你的男人在帮齐进做什么事你不清楚吗?”许秋来撇她一眼,抱起手,“放心,在揭露真相,还所有人清白这一点上,我们目的是一样的,不然今天我明明可以袖手旁观,为什么要把自己牵扯进来救他?”
女人不知道她该不该相信眼前的女孩儿,但许秋来确实天生有种令人信服的领袖气质,她如此束手无措慌乱的时候,脑海里居然能清晰记得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齐进不是简单人物,她知道,丈夫许多次回家字里行间抱怨,也曾将那个人骂得狗血淋头。而且齐进被带走调查,却没有联系老施,丈夫这个启辰首席法律顾问的位置已经名存实亡,他近来越来越焦虑,愁眉不展,也正是因为和齐进关系破裂吧?
许秋来把事情一点明,那些令她疑惑的细节仿佛便一瞬间都穿上了,而且许秋来说得对,就算因为从前的事情,自己内心还有这一点疑虑,但她实打实救了老施的命,这点没错,医生当时也说,再抢救晚一些,人真的就不在了。
许秋来等她考虑清楚,才开始发号施令:“你现在给医院打电话,把人转移去家谁也找不到的私立医院安置起来,否则谁也不能保证你丈夫他能安然活到苏醒的时候。”
女人犹豫着拨下号码。
许秋来又问,“你知道怎么跟医护交代吧?”
“知道,”女人咬牙:“我会交代好,告诉他们如果外面有人问,就说抢救不及时,老施脑细胞坏死,有可能永远是植物人醒不过来了,我转到其他医院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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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南峥从经侦队赶到分局时候,人已经走了。
他急切追问,“就许家那孩子,跟养父母改名了吗?孩子现在叫什么名字?过得怎么样?”
“我看记录上没有曾用名,就叫许秋来。她户口已经独立出来了,户口本底下就只有一个七岁的妹妹。您放心路队,好着呢,现在在Q大上学,和她妈妈当年一样,人也挺精神的,还交男朋友了,看起来过得还行。”
“咦,这名字不多见啊,怎么怪耳熟的……”跟在路南峥身边特案组的小警察疑惑地抓了抓头皮,脑中灵光乍现,“Q大,哦!就是上次抓捕金哥团伙,救了眉姐的那个人吧!她不是帮了咱们挺大忙的吗?好巧!路队你白找了,这么久,人家就呆在你眼皮子底下呢,哈哈哈……”
话是如此,路南峥最后还是叫人帮忙把分局监控调出来,盯了一会儿,终于将那女孩的眉眼和当年用仇恨的眼神怒视他的小小少女重合在一起。
竟然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路南峥知道这事实,久久不能回神。他几年前只和许秋来见过一次,许秋来帮警方破案,也全是凌眉和其他人在接触,仅有的几次擦肩而过,他确实没能把那眉眼间的几分熟悉感和许秋来联系上。
中间但凡他多关注一点,说不定早就认出来了。
路南峥有些后悔,又似乎想起什么,疑惑道:“是她把施方石救了?”
“是啊,她拨了120,就按医生电话里的急救步骤,愣是把人救过来了。”
“也还好这人救过来了,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不醒,这案子的线索又卡在这了。”小警察暗叹。
路南峥却似乎若有所思,他回身叮嘱:“笔录内容和监控不要随便给人调阅,特案组也不行,这事儿就我们几个知道,别人问别提是谁把人救了,就说他昏迷前自己打的120。”
“路队,您怀疑施方石这事儿是谋杀未遂?”
“哪有那么多巧合,别忘了申振和他的助理,就是差不多的套路,那个人之前如果不是一直被看守在拘留所,现在恐怕也和这律师一样的下场。”
“那为什么咱们连自己人也防?”
因为他发现齐进的消息总是特别灵通,每每赶在警方之前一步,把事情处理干净。如果许秋来牵涉进案子的消息走漏,不管她在其间发挥了多大作用,恐怕都要被齐进那疑神疑鬼的主盯上。
路南峥撇他一眼,没有细说,“不是防,查清楚再公布也不迟。”
第121章
临近年关,最值得许秋来欣慰的消息,就是齐进手术结束,身体条件达到标准后不久,便被特案组紧锣密鼓重新被带回了看守所继续审讯。
好事是不用再时刻盯着齐进,秋来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坏事是,施方石仍然在昏迷中,这点叫人心急如焚。
那私立医院的医生说片子显示他身体呈好转迹象,但许秋来瞧着,这个人并没有想醒的意思,她去看过几次,趁护士不备悄悄掐过他两下,人躺得像个死猪。
许秋来也曾打着还他清白的借口,在施方石妻子的带领下,正大光明到他家中和办公室搜索过几次,这个人手中肯定握着些什么,但老狐狸始终是老狐狸,他不知把那些东西藏在哪里,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他一天不醒来,便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将齐进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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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根儿脚下的谚语说,腊七腊八,冻死寒鸦。
天气虽是转冷了,城市的氛围却热闹起来,大街小巷挂红色广告牌,卖年货,处处洋溢着过年喜庆的滋味儿。
许秋来日常忙碌得很,但还是打算拨冗花一天时间,带秋甜四处逛逛买点儿年货,四处送送。
两姐妹受到的帮助挺多,许秋来不是一个纯善的人,但知恩图报的品质还勉强具备。远的不讲,楼下王川辰奶奶对她们俩多好啊,还有这段时间天天让秋甜过去蹭饭的贺教授两口子也得送……
秋来手里如今有近十万块的积蓄,排除前段时间那种意外情况,节省点儿的话,也还够用很长一段日子。
她正计划着礼物,陆离便来了,自告奋勇要陪她去买东西。
秋来敬谢不敏。
带秋甜去都还有卖萌砍价的用途,带陆离不是多了一个大累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还得时时分神这宝贝疙瘩是不是被挤丢了,有没有被阿姨大妈们压瘪,有没有又被踩鞋……
但这么说仿佛太伤人了,于是秋来婉拒:“你不是讨厌人多的地方吗,那边人特别多。”
“早高峰地铁我都坐过了,世上还会有比地铁更挤的地方?”
“……有的,那就是春节的集会、市场和火车站。”
陆离在这方面恍如一只涉世未深的小鸡仔,对许秋来投去怀疑的视线。他深深觉得以高峰期地铁沙丁鱼罐头里插筷一样的拥挤程度,根本不可能有比这更大密度的公共场所,许秋来十有八九在唬他。
直到半路,秋来还在试图换角度劝阻:“上学时候翘课也就算了,年底员工还在加班呢,你身为老板带头翘班真的大丈夫?”
“不能翘班我干嘛做老板。”陆离撇她。
许秋来竟无言以对,竖拇指:“少爷果然是资本家本色。”
陆离不觉得自己是无良的资本主义,他想了想,重新解释:“老板管得太细公司早晚倒闭,我分内的事都做完了,老盯着,他们也不自在。何况他们已经是成熟的程序员了,遇到事情应该有自己的主意。”
入口处整条巷子天际线挂满红灯笼,唯独陆离不应景仍穿了一身黑色,更衬得他皮肤雪白像玉版宣纸,眉眼昳丽,人来人往的青石板道上,不论哪个大妈婶子,走出去一段都还忍不住回望偷瞥他两眼。
一时间,许秋来竟不知道大家是都认出了这新晋IT界新贵,还是因为他鹤立鸡群的长相和个子。
陆离被看烦了,干脆把卫衣帽子往头上一套,他刚剃过短发,正好冷得慌。
但这办法显然没用,因为当许秋来带着他进入集会最拥挤路段时,他被挤得连书包都快背不稳了,别提帽子。人潮涌来,华哥在后边儿停车没跟上来,陆离只能独自忙着闪避和格挡,花容失色,精致的酷哥范儿全无。
好不容易挤进一家卖南北炒货的铺子,陆离抱着门框满头汗,终于得以喘息。
秋甜倒好,她个子小且瘦,在人缝里钻来钻去游刃有余,抱手跨进店门前,下巴和鼻孔还扬起来轻屑撇他:“哼,白给你长这么大个儿。”
陆离会这么累还真不是因为不够壮,纯粹就是怕和人肢体接触,这会儿忙着喘息,没有多余的力气跟小促狭精计较。
活了二十几年陆离当真第一次大开眼界,不可思议问秋来,“赶集都这样吗?大家网上买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来这种修罗场feed(送人头)?”
“很简单,花最少的钱感受过年的氛围。我都提醒过你了,你不信,现在后悔了吧?”
陆离硬着头皮强撑,“没有,强健体魄,体验生活嘛。”
不等女友说话,他在铺子里左顾右盼开始转移话题,“我们买点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东西固定就那些,许秋来也不是专家,就按着老一辈会喜欢的礼盒挑了几种问价格。老板正忙称重,头也没抬答了。
秋来回头,陆离见她弯弯笑起来的眼睛,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喉咙动了动,“干嘛?”
“不是要体验生活吗,你会讲价吧?”
“当然。”陆离觉得许秋来看不起人,“这有什么难的。”
“那你来。”许秋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
陆离顶着秋来鼓励的眼神,信心满满站到一线前排。还极有仪式感从头重问一遍价格:“老板,这个多少钱!”
“400。”
“少点儿行不行?”
老板忙中抽空回他,“小帅哥不是我不给您便宜,已经是批发价,整条街我保准您找不出比我这儿更低的价位,这样吧,我给您少个回去的公交车钱,就398,要吗?”
“这也太贵了!”陆离直皱眉,“我刚在前边看到确实有人卖得比这便宜,包装盒一模一样,还免费搭年画……”
老板随口一句话,没料到居然真有人这么较真,见状不妙,改口,“那397?”
“不行,您这红盒子质量这么差,根本不值钱,里头也空荡荡没装满……”
老板生怕他把店里客人都赶走了,忙打断他,压低声音:“那小兄弟您说,您说价格成吧?我真服了你了。”
“396!”陆离斩钉截铁:“行就来四盒,不行我就不要了。”
许秋来挨得近,听了个准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给他跪了!
得,形式精髓少爷是抓准了,就是把讲价都当玩儿呢,感情人只在乎过程,根本不在乎砍下来多少钱。那么足的架势,许秋来差点儿以为他当真会砍价,几回合砍下来四块钱,其中三块还是人老板主动降的。
连老板都被他逗笑,“行,小帅哥我这就给您装上。”
“真棒。”许秋来勉强挤出笑容。
您那不是砍价,您是商家派来的卧底吧?
陆离拎起四个礼盒,平日里懒洋洋没正行的身板,胸脯格外笔挺,目光落在许秋来脸上,仿佛还在期待着什么。
秋来欲言又止,最后只有气无力叹了口气,牵起妹妹朝外走。
她知道陆离等着继续听彩虹屁,就是不想吹。
秋来陷入极度迷茫,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带秋甜跑这么大老远赶集是为什么了。现在就是后悔,后悔来之前没有坚持拒绝到底。
偏偏陆离还没点儿自知之明,回家还跟外婆拐弯抹角炫耀:“今天和秋来去赶集买年货礼盒。”
“看起来你们玩儿得不错。”
“那边除了挤点儿不好,鞋被踩掉两三次外,其他还是挺热闹的。”陆离剥了片橘子吃。
“送谁的礼盒?”
“送您。”
“呀!”老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满眼期待朝他身后看,“栗栗你送外婆东西啊,我是不是得回送你一个什么新年礼物……礼盒呢?”
“秋来过几天拜年送过来。”
“……哦,搞半天是秋来送的啊。”
陆离纠正,“我们一起的,我还帮忙讲了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