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栗你真行,现在买东西都学会讲价了!你看吧,其实我们走到人群中去,并没有那么难吧?触碰和交流根本就是人类无法避开的终身课题……”外婆的溢美之词毫无节制。
她赞成鼓励式教育,抛开一点若有若无“孙子长大不中留”的伤感,专心夸奖起孙子的进步。
陆离听得口渴,打开冰箱找东西喝。
拧开一瓶纯净矿泉,他仰头喝水时,余光瞧见冰箱里的巧克力牛奶还剩大半箱。
牛奶是上上个月买的,保质期已经快到了,陆离恍惚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依赖巧克力糖浆来稳定情绪和抚平焦虑。
这种变化,旁人永远是比本人更早察觉到的。
平心而论,外婆理想中的孙媳,从前更偏向梦那样善良单纯、落落大方的闺秀,自己的孙子不开窍,自然希望有个多喜欢他一点的孩子理解他。而且眼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她心里多少有点儿先入为主地觉得两人很搭配。
最初从栗栗那儿听到“许秋来”这个名字时,只以为是个聪明得叫陆离都欣赏的学生,毕竟用年轻人话说,陆离是个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脑子里没那根筋,她一点儿她都没多往那方面多想。
直到这个名字越来越频繁地被提起,她终于有些疑惑,再到那女孩儿到家里做客,她见了人才恍然意识——
哦,是这样的女孩儿啊。
她们这个年纪已经不在乎皮相,更看重品格,许秋来坚毅,而且她眼睛里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智慧、隐忍、沉着。
不怪陆离会喜欢,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许很少有人能免疫这样清纯与神秘兼具的女孩带来的吸引力。
她像被打磨光滑的玉石,与向梦这样未经风雨的娇嫩小花儿已经截然不同。
外婆固然发自内心疼爱这样身世复杂可怜的孩子,但真正喜欢她、接纳她,就是因为发现了陆离和她在一起之后,由内而外的变化。
她当年找了多少心理界的大牛来给孩子做心理辅导,都没有见效,可一场恋爱,这样让他逐渐痊愈了。
他终于开始像普通的年轻人那样,直接将喜怒哀乐外放表达,不假掩饰、充满人间烟火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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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除夕越来越近,许秋来开始给家里大扫除。
晚上正在阳台上给秋甜搓衣服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上收到了一封陌生账号发来的邮件。
扫一眼内容,她立刻确认了账号的主人,利风。
学校放假之后他就再也没跟她联系过,万万没想到,他说要报复季光明,居然是认真的,他不知道哪里搞来季光明的行程表,每周给她分享一次,倒是拿出了合作的诚意。
秋来当初对他其实没报什么期望,但既然是她的疏忽,叫对方抓着了小辫子,态度倒也没继续硬下去。两人目的一样,她也没说同意还是拒绝,利风能挖出点什么当然最好,帮不上也无所谓了,他能替她保守秘密就算帮最大的忙了。
她擦干手指的泡沫水汽,点开邮件,目光沿着表格一行行往下扫。
忽然察觉旁边秋甜背课文的声音小了,掀起眼皮,只见那茸茸的黄毛小脑袋,就差埋到她手机屏幕上。
“许秋甜,你好奇心这么重,看得懂吗?”
被戳破偷窥,秋甜讪讪缩回脑袋,圆鼓鼓的眼珠子四处乱瞟,小声解释:“没有偷看,我就是想不起来了,看看课本儿。”
许秋来把脚边地板上摊开的语文合起来还给她:“拿回去重背吧,三心二意,八百字不到的课文你都背一晚上了,还记不住。”
“别啊!我可以的!”秋甜背诵的声音立刻吓得流畅起来,推回课本。
许秋来在阅读本背诵下面签字那栏写下自己的名字,扔回去,“过了今天再念几遍,别忘了。”
秋甜背完书,心里了了一桩大事,蹲在盆边上玩泡泡,说要帮姐姐洗衣服。
眼看拎出来的小件背心被她越搓越黄,秋甜有点儿伤心:“姐,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做什么都很笨,什么也不能帮你分担。”
“你怎么会这么想?”秋来诧异。
“我背八百字的课文背了一整晚。”秋甜的神情是真沮丧,“你小时候肯定从来都没被背课文难倒过。”
“可是我也有着比你更多的烦恼,比如你看到恐怖电影,一两周就能忘干净,我能记到现在,直到我的年纪不再惧怕电影那些虚构的恶魔和鬼神。”秋来回忆,“别人惹了我生气,我也总是会气很久,不像你有那么多朋友……”
秋来语重心长给八岁的妹妹上心理疏导课,“你在同龄人里算聪明孩子了,把心放肚子里吧,我要是需要你帮我分担养家,我俩早饿死了。你才八岁呢,找对方法,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了。”
话音落下,秋甜欢欢喜喜又从她盆里捞了几件出来帮忙。
秋来:……
第122章
一两个月时间,足够季光明党同伐异。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勉强算是坐稳了启辰一把手的位子,大权在握,日程自然也十分忙碌。
内患抚平,解决外患也迫在眉睫。位子要想坐得久,季光明必须处理好启辰当下的信任危机及资金链问题,做出一些亮眼的改革,拿出给支持者及股民信心,瞧瞧他的日程就能猜到他此刻有多么渴望大展宏图、意气风发。
晒完衣服,许秋来重新拿起手机,在他的行程表第二周,除夕夜头天的商务会谈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正是上回Q大校庆时候碰见的环亚集团女副总裁,陆离十分讨厌的那位苏总。
陆离很少对谁明显地表现自己喜恶,大部分时候,他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清冷样,只有这个人,他当时甚至一句话都不愿意她和人家多讲。回想那位女总裁给自己留下的印象,许秋来却又觉得,陆离的讨厌是理所当然的,这种动不动花钱收买同学监控自己的阿姨,谁不讨厌?
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她的目光在这行多停留了两秒。
他们的谈话安排在一间私人会所,时间是上午九点到十一点。
联系从前校庆偷听到的冯安妮和程峰的对话录音,她心中猜测,这次商务会谈,大概率是季光明想要完成程峰未尽的事业,向环亚争取合作。而且明显他比程峰有面子得多,程峰只能借校庆暗搓搓打太太牌接近,季光明却能在过年前夜这种非工作时间把人约出来。
表再往下拉,季光明当天上午十一点之后的行程是空的。
秋来刷新了好几次页面,起初她还以为是表格加载不全,谁料重新下载打开后还是一模一样。
她确认表格没有错漏,因为这些日子,利风给她提供的资料都是准确的。许秋来推测,这些信息肯定由启辰内部季光明身边的高等行政职员流出来,至于为什么会流出,大概率是利风母亲收买了对方,利风的母亲这么做的理由,她也隐约能猜到。
世人劣根性大多没有差别,拿到手的钱财锦帛,哪里有儿子成为启辰继承人的诱惑更打动人心?
对比季光明前后的行程密度,这确实有些不寻常,忙碌到时间以分钟计算、除夕当天都还有四五场会议等着开的季总,居然当真空置一下午,没有任何安排。
虽然奇怪,但这疑点也仅在许秋来心中一闪即逝。也可能安排了家庭活动或其他私人事务,她是可以给季时安打一通电话问清楚,但是她不愿意这样做。
季光明其实真心疼爱时安这个小儿子,秋来记得直到他七八岁,季父还曾给他坐在肩膀上骑大马。
秋来戾气最重的时候,是想过,干脆用季时安报复他好了,让他也尝尝被最信任的人伤害有多痛苦,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那样对无辜的季时安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也许得到的越多,越害怕失去,她已经不再是三年前一无所有、光脚不怕穿鞋的许秋来,连心肠都变软了。
不想再受这样两面的煎熬,她干脆借着上次季时安犯错的理由,直接和他断了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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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秋来抽时间又去了一趟施方石藏身的私立医院,才进门,就发现他床头柜上摆了束鲜花。
她回头问施妻,“这谁拿来的?”
“我小叔子——”
许秋来皱眉直截打断她:“我不是说过,这地方谁都不能告诉吗?”
“家里追问得厉害,我实在是没办法,再不说,他们就要觉得是我谋杀亲夫了,除了家里知道,没别人,我也叮嘱了他们不准往外传,应该没什么危险吧。”施妻小心答。
“他们追问你,你叫他们找警察问去,这世上的事,打你告诉第一个人起就不是秘密了,知道的人越多风险越高,这道理你难道不明白,还要我教你?”
女人被只有自己一半岁数的许秋来数落得灰头土脸,心里不大舒服,但到底没说什么,只低声道,“我每天24小时盯在医院,老施出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许秋来最不耐烦听见这样的话,眉梢吊起来直接讥讽:“所以你女儿就只能跟着你们去死对吧?”
施妻没料到她说话居然这么难听,一时噎住,又才想起来,许母当年就是扔下她们两姐妹跳楼了。
她委屈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让我丈夫出事,家里人我会叫他们不用再来了。”
许秋来的目光扫过她,似乎在审视什么,半晌才收回来,“记好你说的话,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施妻又发现一点她和当年不一样的地方,现在的许秋来冷漠、刻薄,在不需要的时候,丝毫不会给人留情面。
记得当年她和丈夫第一次去许家,许秋来在院子里打网球,那时尚且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她都还把网球扔过来,问她要不要一块儿玩,现在她给生人的,却全是不信任与戒备。
刚刚被那样的目光打量时,她险些要怀疑自己是故意把住院信息泄露出去、是十恶不赦的嫌犯。
许秋来只在病房里呆了两分钟便去了医生办公室,她实在不能再和病床上躺着那个人长时间呼吸同一间屋子的空气。
最新出来的片子显示施方石的脑水肿逐步消退,已经快要恢复到正常状态,如无意外,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应该就能醒过来。
主治医生年纪不大,特别耐心,他只以为许秋来是那家的女儿,跟她解释得很仔细。
听了十来分钟,许秋来告别医生,准备回家。
离开医院时,她忽然想到,如果警方得知施方石快醒了,估计会派人过来24小时看守,毕竟他是宋景案的杀人嫌犯。
警方都派人过来了,那这消息还瞒得住吗?
不怪许秋来想得多,宋景死的那么快,就不是前车之鉴。
她不信任任何人,毕竟一条生命流逝之前,是没有下集预告的,上次若非她误打误撞,现在施方石也早和宋景作伴去了。
只有自己最可靠。
白色球鞋在树下定住,许秋来犹豫着,脚底碾碎几段冬天的枯枝脆叶,下定决心,转身从公交车站往回走。
她得和施妻交代好细节,这个人不太聪明,叫人时时刻刻都不能放心。
夜晚的私立医院没有那么忙碌,十楼都是单人病房,人没住满,还要更冷清些。
许秋来快步从电梯出来,除了入口处三四个护士站值夜班的小护士在说话,走廊上偶尔有家属往来,整层楼还算安静。
路过护士站,她瞧见推车上一排码好的输液袋里,还有两小袋写着施方石的名字。
时隔半个小时,她重新推开施方石的病房门,发现房间里来了个小护士,在给病人换输液泵上的针管。
洗手间的门关着,施妻隔着门在里面洗漱,大抵是打算在这里陪床的意思。
许秋来放下书包,打算等护士出去了,再好好跟施妻讲讲细节。
这一等,她发现这护士动作慢得厉害,拖沓得很,并不像别人那样麻利,再仔细一瞧,连口罩上方的眉眼也仿佛不是那么熟悉。
许秋来已经来过这家医院几次,足够她把医院走廊挂的职工照片栏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这个人,好像并不属于那些护士当中的任何一个。
她心念一动,站起来时,护士已经配好了淡黄色的针水,一次性针筒就要往施方石的输液器连接管中推进。
最后一秒钟,她皱眉抓住女人的手,另一只手去扯她口罩,“对不起,你是——”
第123章
许秋来原本没有特别确定,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女人胸前的名牌,只是出于谨慎和直觉中零星的不安上前,试图查证她的身份,谁料对方却第一时间推开她,按紧自己的口罩,继续往针管里推进液体。
女人力气大得厉害,把许秋来整个人直接推出去三四米,狠狠摔倒在地。
许秋来这下是真急了,顾不得其它飞扑上前,用更大的力道推开那护士,抢在她起身之前关掉输液器开关,飞快将整个注射器针头从施方石脖颈的输液港拽出来,按响床头的护士铃。
情势变化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许秋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护士站《桑塔露琪亚》铃声响起来。
假护士或许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已经失败,目的再也不可能达成,重新判断形势,收起针筒准备逃跑。
秋来哪里能让她跑掉,她下意识抓紧那人护士服衣领,在门口将她飞扑在地,厉声质问:“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洗手间的施妻听闻动静,忙不迭擦了把脸上的泡沫,将门打开,才瞧清地上的两人,便两手悬空尖叫起来。
许秋来的力道远远比不上对方,本就只是勉强压住,这下一分神,便被那人翻滚压下。
那人的手背在她颈动脉狠狠击打,仅一下,许秋来便完全失去钳制能力,下意识松手,这人趁机起身,夺门而出。
“你叫什么!喊保安,去找医生来啊!”
许秋来恨铁不成钢冲施妻吼了一句,翻爬起来急速往外追。
她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人抓住。在刚刚短暂的交锋中,秋来看得分明,对方有着喉结和粗壮的小臂,绝不是女人。男女在体力和耐力上有着天然的差距,尽管她拿过长跑和马拉松奖牌,也未必追得上这种差异。
但许秋来字典里没有“认输”这两个字,齐进的一次次挑衅、蔑视、居高临下掌控节奏的得意,已经让她怒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