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美人计里的美人儿——乐绍凌
时间:2020-05-30 09:08:20

  她抽出纸张时还有些睡意朦胧,看清上面的字之后,整个人便彻底清醒了:
  [澄园之外并非乐土。翁主,还有两日。]
  那一瞬间,迎露、姜遇、白曼青、甚至她一路擦肩的奴仆都从脑海中掠过,面目清晰又模糊,她一时竟不知道自以为无声无息的行动究竟是被谁监视了,又是谁把这么一张纸条放在自己枕边。
  然而连微紧张之余,还生出一丝荒谬。
  或许是栖闲厅中那一记掌击给了她过于深刻的印象,她对澄园总有种名为“符骞的园子”的奇怪信任。
  于是发现这园子简直被衡安儒的人渗透成了筛子时,对比就愈发强烈。
  这家伙是怎么活到现在,还要自己想办法刺杀的?
  “符骞啊符骞,你真是枉费了这么大一个凶名…”
  她嘟囔着,一边侧耳听门后的响动。
  不知是怎么回事,敲了约摸半盏茶时间,才有脚步声匆匆响起。
  开门的菱南是老相识,她见到连微,不仅没意外,还露出点“你终于来了”的意思:“将军吩咐过,姑娘若来,直接去懿文楼中待着便可。”
  懿文楼就是连微之前只匆匆一瞥就被打发去做洒扫的三层小楼。今儿的楼门依然有守卫,只不过守卫也像是提前得了信,直接放她进去,省却了通报的步骤。
  这也太顺利了些。
  一层没见着人,倒是顶上隐隐传出些人声,符骞正在楼上。楼里也没有侍童守卫之类,连微就顾自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四下看。
  一二层几间房门都没有关严,透过门缝能看见一排排整齐敞亮的置物架,上面一卷卷垒着卷轴书册。有一间房还能看见房中的桌案、案上摊开的笔墨和写到一半的书纸,执笔者像是突发意外离开,案旁瓜果被扫落,毛笔随意扔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一团团墨渍。
  这是不是太不设防了?
  连微暗自可惜自己不是来搞事的——实际上,昨天她确信了符骞对肃州城的意义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打开那只粗瓷小瓶的念头。
  一名强大的庇护者对一城百姓意味着什么,她还是懂的。区区一个莫须有的生存机会,远不足以与此相提并论。
  早早来找符骞,一是为了表现出积极的态度,好歹能麻痹一下衡安儒的人;更重要的却是确认符骞究竟是否如姜遇所说,是个通情达理的明主。
  或许…
  她伸手,隔着衣襟碰了碰那只烫人的小瓶子。或许她也能直接坦白。
  若姜遇所言不虚,那自然皆大欢喜。即使符骞仍是《策天下》里那个阴鸷多疑的将军,主动坦白即使因为迟了几天而显得不那么有诚意,也比被人揭发要好多了,不是吗?
  “在外面站着作甚?进来。”
  神游间,她已停在了三层正屋的乌木门外。符骞的声音自里传来。
  “去隔间置备茶水果碟。”
  她抬头,才发现屋里不止符骞一人。庾令白和一名小麦肤色的汉子与符骞一起围在长案边,正在讨论什么。案上铺着描绘精细的卷轴,看着像是舆图。
  连微不想惹事,迅速低头绕过,进了符骞示意的小隔间,环顾四周,不由一呆。
  小泥炉温着茶水,竹篮盛着果子,漆盒里放着果脯,桌上还有糖、精盐、茶饼…这都是正常配置。
  但这一处隔间被棉帘子从正室完全隔开,两边互不能相望,也就意味着隔间中人做些什么也无法被察觉。
  这就不太对了。
  连微盯着咕噜咕噜冒着泡的茶水,感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楼中无人、隔间封闭——虽然知道自己身份存疑,可这试探得也未免太过明显!
  她一瞬间真有些想掏出怀中瓶子,把东西全都倒进去,以免辜负了安排者这番心意。
  “连微?动作快些。”
  隔间外,符骞的声音传来。
  连微暗哼一声,丢下蠢蠢欲动的念头,倒上一壶茶,挑拣几只果子盛进漆盘里。
  正准备端走,她转念一想,又从糖罐里舀了满满一勺糖,尽数倾入紫砂壶中。
  反正她也不曾习过茶艺,下手没点轻重很正常。连微有点愤愤地想。
  ……而且这种极其可疑的存在,外面那几人压根不会入口吧。
 
 
第14章 肃州军如何?
  这份茶水果然没有多得几人哪怕一眼的施舍,甚至连微也没有。
  她刚把东西放下就被庾令白挥退,让到门外去等着。关上门之前她从门缝中瞟了一眼,只觉得房中气氛格外沉肃,几人像是在商讨什么命运攸关的大事。
  确实是大事。
  “今日唤诸位来,是我新得了岭东道那边的消息。”房门关上后,符骞从抽屉里取出一封红封的信件,摊开在案上,向另外两人推了推。
  庾令白将信件拿起,符骞在一旁接着道:
  “我那位义父来信说岭东今年遭了灾,难以支应,他听闻肃州近些年的年成不错,让肃州今年再多交一成钱粮,以应东安之急。”
  符骞的义父便是盘踞了北方三道的吴胤,他如今所掌的肃州就属三道中与衡安儒接壤的河西道。吴胤治下的地界,惯例是要上缴一成钱粮,以充公库的——这本没有什么。
  “可再加一成,这就已经翻倍了。”武人模样的汉子皱眉道,“两成钱粮给那些鱼米之乡倒还使得,分派给肃州,莫不是那位记错了?”
  肃州多山、多石、多金铁。作为河西道门户,易守难攻的一座重关自是极好,可要说缴粮……肃州不去问中央要粮养兵已是不错了!
  符骞刚来时就被粮食的问题狠狠刁难了一番,是他领着一群饿得嗷嗷叫的弱兵硬生生剿了山匪,辟出商道,引商人进来交易盐铁粮草,这才渐渐能自给自足。而今才刚发展出一点起色,哪里是能接济他人的时候!
  “他没有弄错。”符骞却说。
  一旁的庾令白眼里闪过一丝明悟。武将不解道:“为何?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即便岭东道当真生了何事,粮草也有富庶的淮南道接济,怎么也轮不到作为边防重城的肃州。
  “义父这是防着我呢。”符骞伸手点在舆图之上肃州的位置,“看,河西道与岭东、淮南二道,被沧山完全隔开。河西道境内却一马平川,绝佳的地形。”
  庾令白在一旁点头:“只要突然发难打下河北道,从外是万难攻进来了。怪不得他要如此防备,肃州城一旦立起来,不啻于肘腋之患。”
  “这也太令人寒心!将军几时——”
  “坚之,你入我帐下多少年了?”符骞忽然打断了他的抱不平。
  石达毅愣愣道:“四年有余,快五年了。属下还是您亲自从侍卫营中提拔的呢。”
  “这五年来,肃州军如何?”
  “自是一日比一日雄壮!”
  “岭东道那边又如何?”
  “这……属下一心在营帐之间,不曾注意。”
  “我刚来时,赤手空拳却要接手偌大一个残败贫瘠的肃州,义父不曾遣人帮扶。四年前肃州存粮耗尽,岭东道未接济分毫。两年前衡安儒来袭,久攻不下至于围城,城中军士接饮雨水,宰杀马匹充饥,依然无人来援。”
  “陈陵侯那儿小心翼翼护着的最后一缕前朝血脉,倒是被他借此机会灭了个干净。”
  符骞一项一项历数着,末了半是嘲讽半是落寞地道:“这样一看,肃州竟不是长尧王吴胤的属地,倒仿佛一座孤城……”
  石达毅正要上前表忠心,却听符骞话锋一转:
  “与其做一座孤城,倒不如并拢整个河西道,也不至于任人鱼肉。”
  这话的意思,竟是要反了吴胤。
  庾令白还在一旁摇扇微笑,石达毅愣愣地看看符骞,又看看好整以暇的军师,有种大家都计划好了一切,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怎么,坚之,你难不成还想要去投岭东道,效力吴胤那厮手下吗?”庾令白觑着他。
  那当然不是。他们一帮人都是被符骞一手提拔,也都一直为肃州百姓奔走苦战,岭东道那边终究是只闻其名,论忠诚是万万谈不上。只是……
  “只是肃州不过占河西道南部地域,又有南阳王衡安儒在外窥视,”石达毅敏锐的军事直觉让他下意识觉得不妥,“单凭肃州,打下河西道简直天方夜谭。”
  庾令白合拢手中折扇,施施然点了点符骞方才一道拿出的另一封信:“虽不清楚将军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但今次既然会把这件事摆上台面,想来已经有一定章程了。”
  符骞朝他一颔首:“不错。”
  “今日还有一事,便是关于天机营传来的新消息。”符骞俯身执笔,在舆图东部圈出一座关隘,又从南北分别划出一道弧线,锋芒直指此关。
  “已经确认,吴胤与衡安儒共商大计,”挑破意图,符骞也不再喊什么义父,“定下于冬至前发兵东去,誓破泉平关。”
  “泉平关虽不是有名的险关,却也并非朝夕可破,吴胤定然会从属地各处抽兵,力求速破。”石达毅恍然。
  “不错,届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气氛正好,庾令白却皱了皱眉:“将军还有些什么计划,不如一并说了?”
  这些年肃州发展全面,更是不断扩充兵力加强军备,他早觉得这位知交兼上峰是有了点别的什么想法,对于发兵河西道一事并不怎么惊讶。
  只是符骞的风格一向求稳,今次吴胤调兵去泉平关固然是个好机会,但单凭这点,却还不足以让他赌上肃州五年来的筹谋,就这样与占据大半北方土地的吴胤撕破脸皮。
  “子清知我。”符骞一笑,“我这两日便要出门去一趟扈郡联系旧部。待整出那一支兵马,大计可成。”
  “只不过这期间肃州诸事,就要劳烦子清掌眼了。”
  他神色平淡地说着,端起手边已经渐温的茶喝了一口,表情顿时凝固了。
  隔间的暗卫怎么没有告诉他,那女人竟然调制了这样一份黑暗料理?!
  而庾令白和石达毅的表情,也随他一起凝固了。
  *
  连微在门外闲的发慌。
  她还想着一会儿能寻个机会坦白自己的身份,故而也不敢走,只好在门口靠墙站着,隐隐约约听到房内一开始还是平和的讨论,忽然就升级为了激烈的争执。
  符骞很有辨识度的磁性声音仿佛获得了胜利,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庾令白推门出来,眼神微厉地扫了周围一圈,而后定在她身上。
  “连姑娘,你可以回去了。”
  连微还想争取再见符骞一面,白面细须的谋士就接着道:
  “回去收拾一下,申时陪同将军去西郊别庄。”
  暗卫:您只说如果连姑娘动手就把她当场控制住,没说茶煮得不好怎么办啊TAT
  ——
  短小的一章×
  要换地图辽
 
 
第15章 掩人耳目
  连微本来觉得去一趟西郊别庄是件挺随意的事儿,回了鸿轻阁也没怎么收拾,迎露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就自个儿冲了杯不加糖不加盐的清茶慢慢喝着。
  ——她才住进澄园没几天,要收拾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罢了。
  也没说让不让带侍女,没准待遇还没澄园里好呢!
  不过园中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但总之她还没把青瓷小盏里的茶水喝下一半,第一个不速之客就来了。
  她从没见过的一个脸生的姑娘进来,递给她一只小盒子,怯生生道:“恭喜姐姐能随将军去别庄,妹妹真是好生羡慕呢!也没有什么好送的,这里是些手制的糕点,万望姐姐不要嫌弃,好歹与将军一路上乘车,还能垫个肚子。”
  说完就走了。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连微都不知道这澄园是打哪来的这么多姑娘,林林总总都是送上各式小物件,然后卖个好讨个乖,个别还有意无意地提一嘴符骞。
  尽管经过了宛冰语的洗礼,她对姑娘们的脑回路已有了些心理准备,这么一遭下来还是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天真,只能嗯嗯啊啊应着,怀着敬畏的心情看她们进来,又目送她们离去。
  好在她适应力不错,在收拾完桌上茶具,叩门声又一次响起时,她已经可以淡定地说一句“请自便”了。
  这回进来的却是个熟人,石青色斗篷垂地,温温柔柔站在那里——是白曼青。
  她也不见外,进来就熟稔地坐在了客座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打趣:“妹妹今儿可是被烦的不行了吧?”
  上一回的接触虽然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但白曼青算得上澄园里对她友好的人之一了。连微也确实被来访者烦得不轻,于是承认道:“是啊,我从不知道澄园里还有这许多人。”
  白曼青掩唇:“将军接掌肃州已经五年,澄园里没名没分地住上这么几个姑娘,哪里算多。不过平日里,你也确实不容易一下见得这么齐全。”
  这是还有话说?连微虚心摆出请教的姿态。
  “你可知道西郊别庄是什么地方?”白曼青问。
  “不知。”
  “我们也不曾去过。不过,这些年将军时不时便会去那处休养,去时总会带上最受宠的姐妹们。那些姐妹之后便不再出现在澄园了——大家都说,她们是被接进将军府了呢。”
  “……什么将军府?”
  “连妹妹,你不会真觉得澄园就是将军的住处了吧?”白曼青嗔怪地斜她一眼,“一城之主自然有更正式的府邸,澄园不过是玩乐之地。”
  连微恍然。想想也是,就她都能溜出去的澄园,若是符骞真正的府邸,那也未免太不经心了些。
  “那将军府是怎样的?”她被带的生出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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