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美人计里的美人儿——乐绍凌
时间:2020-05-30 09:08:20

  □□叨着,内室的门就打开了。符期和正整理衣襟的符骞一同看去,都是一愣。
  当先出来的是个年轻妇人。她身材干瘪,有些佝偻,露出来的手虽不是风吹日晒的糙黑,却有一块块惨白的斑痕分布其上,比粗糙的手让人更不能直视。
  她微垂着头,鬓发凌乱,走动间有些不易察觉的瘸,整个人都是疲于生活的模样。抬起头时,两人都是先被脸上与手上如出一辙的白斑惊了一跳,细细分辨才从被画得苍白憔悴的面容中看出连微的影子来。
  “妾已备好了行装,即刻便可远行了。”但开口时的沙哑疲惫,与连微清如秋泉的声音一比,又让他们有些不敢认。
  符骞虽知道连微能演,会伪饰,却也没想到竟会有这天翻地覆般的效果。他越发弄不明白她究竟为何会来他身边了。
  浑身上下写着疑点,但推翻怀疑却比建立来得还要更快。
  他看不懂,不过不要紧,去扈郡这漫漫一路,总有他看明白的时候。
  符骞忽然有些期待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想到易容满分的姜遇。
  这个吧,在庾军师眼里,姜小哥和连同学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符骞非要信的可疑之人
  所以,没他什么事。
  其实也没连微什么事,带她来西苑本来只是为了彰显符骞还沉迷美色
  谁知道符骞还真就沉迷美色了呢×
 
 
第17章 一点温热
  西郊别庄在常怀山山麓,因了今夜的大宴,平日十分清静的别庄宾客盈门。虽是方便了制造混乱掩人耳目,来客的马车却也将来路尽数堵上了。
  留给符骞二人离去的路,只剩下了黑黢黢的常怀山。
  冬日的落叶在山中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上,就陷进一片冰凉,裤脚很快便被寒露浸透了。好在常怀山并不陡峭,连微抬头看了一眼符骞在前方开道的若隐若现的身影,咬牙紧走几步跟上。
  他们已跋涉了半夜。一个时辰前,山麓那片灼灼火光就再也看不见了,山上没有便于引燃的材料,他们也便没有火把,只靠枝叶间漏下的月光辨识道路。
  符骞似乎很熟悉这样的行进,他的脚步一直很稳健,连微却觉得胃部开始泛起熟悉的烧灼感——这是伴随她度过无数个赶进度的夜场的老伙计。
  晚宴上穿的衣裙束腰太紧,吃得过多也有失风度,她不过浅浅喝了几口酒,垫了几枚精致的点心,折腾半夜,腹中早已什么也不剩了。
  她摸向腰间被符舞捆上的包裹,发现里面只有些便于折现的碎银,并没半点干粮。想来出常怀山后就有补给之处,没人想到自己会连一段山路都出岔子。
  连微垂下眉眼,尽力忽视身体的不适。能保住一命已是不易,没有再做符骞拖累的道理。
  或许是虫兽都因为寒冷蛰伏了,林中安静得怕人。有规律的踏碎落叶的声音之中,一声饥肠的鸣响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饿了?”符骞出人意料地问。
  “……无事。”连微立即回答。却见前方高大的身影停了下来,在她走到近前时,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拿着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伸出手。这年头的人多有夜盲症,连微的身体虽不至于睁眼瞎,黑暗中却也看不太清。于是她的指尖碰上了一片温暖的皮肤。
  冻得有些发木的指尖被这点暖意一烫,灼得她的心头也跟着一烫。她下意识地要缩手,手掌却被温热有力的大手扣住,一只纸包塞了进来。
  温度转瞬即逝,残留的暖意在山里的寒夜中也飞快地散了。连微仍有些怔怔的,耳边听符骞说道:“常年行军的人,总会在衣襟内塞上一点干粮。不怎么好吃,凑合吧。”
  她把纸包拆开一点,举到眼前。微蓝的月光洒下,让她看出这是一个烙得厚厚的面饼,其貌不扬,胜在扎实。饼子凑到唇边,错觉似的让冰凉的嘴唇也是一暖。
  是符骞衣襟内的暖意吗?
  “我这里也没有别的了,若难以下咽,再走一个时辰便可出山。”符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忽然开口道,“到镇上就有热食了。”
  还是与平时一样的平静不波,但那熟悉的微微低哑此刻听起来却是异常让人安心。连微自己也没觉察到她紧绷了一晚上的背脊终于放松,唇角甚至弯起一丝隐隐的弧度。
  “不会…已经足够了。”
  为了便于保存而烙出的饼,硬而干,没有水和着,甚至有些噎。连微默默捧着饼子,硬逼着自己咽下去两口,没有什么味道,翻搅的胃部却是偃旗息鼓了。
  甚至蔓延出一点珍贵的温度,暖了暖她瑟缩的身体。继续安静地走了一程,连微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问:“将军为肃州之主,也曾同普通兵士这样困顿吗?”
  以至于随身备着保命的一点食物都成了下意识的举动。
  风簌簌地拂过林叶,连微以为她不会听到回答了,就听见轻轻的几乎要散在风里的声音:“自然。”
  “身为将领,自然要与兵士食同鼎,寝同居,才知兵士辛苦,才能练得强军。夜间行军算得什么,百里奔袭直闯敌营,大漠中食水尽断与敌军搏杀数日,这些才是性命旦夕的事……”
  手握肃州城,高高在上的符骞怎么会经历这些?
  连微不敢信,但他带着回忆的口吻如此真切,就像他的生命里确实曾有这么长的一段时光,亲自在阵中与数不清的敌人拼杀。不知道血什么时候流干,不知道越发沉重的甲胄什么时候能卸下,刀钝了,双手因为沾满了鲜血在刀柄上打滑,来不及擦干,新鲜的温热就又溅上来,侧头一看,却是战友刚被割下头颅……
  剩下的路程在符骞缓缓的讲述中过去,连微意识到天际开始发亮时,脚下也已出现了袅袅炊烟。
  这就是目的地的村庄了。
  要去扈郡自然不能凭双脚走过去。符骞已安排了心腹带着匹精心“装饰”过的好马在此接应。那马看着并不膘肥体壮,毛色杂乱枯败无光,却在载了两人后仍精神奕奕地一声长嘶,而后四蹄撒开,奔驰而去。
  连微在马上后望,穿过马蹄扬起的烟尘,见那名面容平凡的心腹笔直站在原地,一直望着他们的方向,直到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转过弯之后彻底不见。
  官道上人不多,但都行色匆匆。他们共乘一匹杂色的马混在其中,开始还因为狼狈的形容时不时受到路人瞩目,待走出半日,便已完全不惹眼了。
  离肃州城越远,越能体会出差距。屋舍零散破败,偶然见到的农人面有菜色,一路上见到的田野,竟有多半都是荒芜的。
  察觉到连微的疑惑,符骞道:“前些年河西道常被征兵,这些田种到一半,耕种的男人就都被带走上了战场,能回来的不过十之二三,光凭妇人耕种,能种这么些已是不错了。”
  连微看着片片荒田,在冬日里仍长着顽强地泛着绿意的杂草,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么跑了大半日,中途除了停下让马儿在路边啃两口草,再没歇过。今日天色暗得极早,约莫未时,已经阴得像是要入夜了。符骞的眉头越皱越紧,在风声逐渐开始呼啸时,为了保存马力一直不曾催马的他竟是双腿一夹马腹,催着马儿如离弦之箭,急速朝前奔去。
  他说:“要下雨了。”
  像是响应他的话,天际“轰”地一声,隐隐滚起了雷霆。空气中甚至已经能感受到丝丝水汽,团团黑云就在头上聚着,雨随时会落下。
  这时节淋雨受寒可不是好受的,若得了风寒缓不过来,或许就要没了性命。连微在马上被颠得内脏都在翻滚,也没了挂怀的心思,撑起身子四下张望,忽然眼前一亮。
  “那边!”
  她腾出一只手指向东边,昏暗的天色下,一片墙垣遥遥而立,眼见的竟是一座城池的模样。
  “那座城,我们可以进去暂避一避!”
  刮在脸上的风已经零星夹杂了冰冷的雨滴。连微打了个寒战,脸上却是满满喜色。有城池,就有饭馆,有客舍,劳顿一天,总算可以歇歇了!
  符骞却不见雀跃,他握紧了缰绳,踌躇片刻,才转了向。
  “那已不是什么城池了。”
  黑色的城墙仍真切的横在远处,连微不解回头,只看到一道坚毅的下颌。
  “那是曾经的陈陵……”男人喟叹似的道,“不过如今,只是歇脚避雨,大约也还使得。”
  陈陵、陈陵侯……
 
 
第18章 不走。
  马儿朝远处矗立的城墙奔驰,当粗略的轮廓真切地展开,成了丈许高须得仰头去看的城楼,连微明白了符骞的意思。
  这黑色的墙垣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石料,也并非是被天色所染。黑色斑斑驳驳,竟是烈火焚烧留下的烟痕,风吹雨打也没能洗去,顽强地留在了条石上。
  黑色深处,是刀砍斧斫留下的刻印,浅处则混杂着暧昧的锈色,仿佛大片鲜血经年后留下的一点余痕。
  石缝中钻出一点污绿的青苔,零星的残兵插在其间,折断的剑刃被厚重锈迹封存,只能看出大概形状。一片低压的乌云下看到这样的城垣静静沿着大地蜿蜒,仿佛什么沉沉的东西压在了心上。
  符骞似乎也被这景象所慑,在风中沉默良久,直到一滴冰雨打在眼睑上。
  他吐出一口气,提缰转向:“入城。”
  连微难以想象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是怎样一场惨烈的战斗。陈陵的城门早已不复存在,或许道旁朽败的木块就是它最后的痕迹。马儿在长满青苔的石板道上哒哒小跑,前方是层层屋舍,黑洞洞的门窗大敞,俱都在昏色中静默。
  枯树的枝条虬曲着伸向铁灰色天空。时有寒鸦从其间飞起,发出单调的“哇哇”声。
  连微犹豫道:“这是要去哪里?”
  眼见着符骞还在往深处去,可一路上不论瓦舍砖房还是高楼大院,都是一般的残败漆黑,门窗俱无。
  “是要去城主府吗?”
  “不。”连微总觉得他从符骞的胸膛中听到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城主府才是当年毁坏最甚的地方。所有还有一战之力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到最后都围拢城主府,困兽一般,挣扎数日……”
  他没有说完,但后来的事情不必说也能明了。巷战不过回光返照,整座陈陵终究还是被踏平了。
  “我们去城北的怀恩寺。”
  出家人虽也不能幸免那场屠城,可佛家的庙宇,或许还能保留下来。
  天色越发暗,于是远处那一团从窗中隐隐透出的橙黄火光就格外醒目。保存得还算完整的寺庙院墙后,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有人。
  行路遇见有人同宿,也不知是好是坏。符骞下马叩门,闷闷的敲门声在小院里回荡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拖沓地从门后传来。
  开门的妇人风霜满面,衣衫倒算不得太狼狈。她也不问二人是为何而来,拉开门栓后便拖着步子又转了回去。堂中用不知哪里弄来的木头架起了一个小火堆,这就是他们在外面看到的光了。
  妇人坐回火堆旁。那里还围了几人,都是年纪不等的女子,听到动静后纷纷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又垂头坐了回去。
  还是妇人招呼道:“后院大部分屋子都还没人,你们自去寻地方吧。”
  虽然冷淡,但萍水相逢,肯收留已经不错,二人也没多说。符骞去牵了马转到后头,果然见几扇门敞着,里面是只剩下底板的床和空荡荡的柜子,虽不舒服,也能勉强容身。
  马跑了一天,拴在檐下蔫嗒嗒地垂着头。符骞摸了摸大大的马头:“伙计,对不住,明日才有你的大豆和马草。”
  冬日那一点路边的野草喂不饱马,得入城买才行。这两句话的功夫,雨已经再耐不住,倾盆而下,哗啦啦在瓦上敲打。潮气和寒气裹挟在一起从各处缝隙钻入。
  连微正想着是否要去前面借一点火,门就被叩响了。
  来的是刚才坐在火堆旁的女子之一,她从没了窗纸的窗框外抬手示意,手里托着一只小粗碟并一个陶壶。
  竟是来送吃的。
  开了门,这女子毫不见外,笑眯眯地把盛了些粗饼的碟子和水壶放在床边,自己也坐了下来:“来者是客,只有这些了,莫嫌弃——你们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吗?”
  连微点头:“是啊,多谢姐姐了。你们难道不是路过歇脚的?”
  否则说什么来者是客?
  “不是,是村子被盗匪毁了,只好借住这儿略遮些风雨。”女子“嗳”一声,一笔带过。转又问道:“妹妹这时节还在外面跑,是要去投亲戚吗?”
  两人一骑,既不是跑商的,也不是送信的模样。冬日里不在家中待着,还能是为什么?连微反应很快,被涂得粗丑如毛虫般的眉头霎时耷下:
  “是哩。今冬不好过,我们那儿还闹了灾荒,全副家当就换了这一匹马,指着能快些到我二舅家,好能挨过去。”
  女子便也随着唉声叹气。又坐一会儿说了两句,就起身离开了。
  真就是过来送些吃的么?明明刚进门的时候那么冷淡,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连微觉得有哪里隐隐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她看向一直静坐着旁听的符骞,后者拿起陶壶,倒出一些水查看,又凑近壶口嗅了嗅,脸色有些沉:
  “我们恐怕是入了匪窝了。”
  壶中水有些浑浊,这挺正常。附近没有河流,水井早在城破时一并被毁了,只能靠收集雨水过活。但这浑浊带来的陈旧气味下,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味。
  “有蒙汗药。但质量实在不怎么样……熟悉的都能闻出不对。”符骞晃晃陶壶,干脆利落地把水都倒去外边廊下,回来随意把壶搁在一旁,那一碟饼也换成了自己带的干粮。
  “怪不得方才的屋子里都没有男人。”连微恍然。
  符骞点头:“一群女子能在这么荒僻的地方住下,且过得还行,她们的男人怕是正在外头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吧。”
  否则,陈陵废墟如此偏僻,又没有可供耕种的田垄,她们要如何生存?
  “那我们要走吗?”连微看向窗外。雨势没有减弱分毫,光是窗口送进来的水汽就让衣服隐隐发潮。天色已如黑夜,但因为时不时有雪亮的闪电划破天空,看着甚至比浸在一团浓重阴影里的室内还亮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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