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美人计里的美人儿——乐绍凌
时间:2020-05-30 09:08:20

  “不知道呢。”白曼青从桌上不知哪个姑娘放下的漆盒里拈起一枚果子,放在指尖把玩着,“将军上一次带人去西郊别庄,都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所以大伙儿才会对你这样上心——看,这可是青州雪梅。”
  她举起手中拇指大小的剔透梅子,感叹似的道:“一两银子一盒还未必买得到……很难得的。都希望你得了将军青眼后,能替她们说几句好的呢。”
  别人是怎么回事她不清楚,可连微觉得自己这趟行程,与什么宠爱是定然无关的。
  “说起来,我今日倒也有件东西要予你。”白曼青似乎没感觉出她的沉默。她招招手,一直站在她身后当个隐形人的丫鬟上前,连微才发现丫鬟手中一直捧着个大捧盒。
  白曼青站起身,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抖开。
  这是件长斗篷,式样同她自己常穿的很像,却意外地没有绣花鸟,而是在薄墨色的底子上用银线简单勾出了几束竹枝,很是清隽。
  “这是我前些日新做的,还没来得及上身呢。”白曼青微笑着将斗篷往连微面前递了递,“西郊常怀山虽不算很高,山里依旧是冷的,我看你也没有什么御寒的衣物,不如就带着它吧。”
  说这话时,白曼青真是像一名叮嘱着将要远行妹妹的长姐,十分可亲。
  连微确实喜欢这件斗篷。面对这切实的关怀,此时心里也不免有了几分感动。她接过斗篷,正想着能送点什么作为回礼,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都抬头看去,却见不是什么姑娘,而是曾在符骞身边见过的侍童。
  “连姑娘收拾好了吗?”那侍童仿佛没看见白曼青,径直对连微道,“还请移步南面垂花门,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
  一通折腾,不知不觉间确实已近申时。连微下意识地看向在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白曼青,被后者送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快去吧。”
  垂花门外,今早书房中的三人竟是到了个齐全。
  不论是符骞本人,还是神出鬼没的军师庾令白,又或者一手掌了大半肃州城防的石达毅,都不是寻常可见的人物。难得三人齐聚,还一副等人的模样,路过的婢仆都不由侧目,猜测能有这等脸面的究竟是怎样的美人。
  连微出门时便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好在此去西郊规模不小,光装饰精美的马车就有三四辆。庾石二人各上了一辆,她虽是被安排与符骞同坐,这人却也没有要同她说话的意思。
  甚至坐得也挺远,二人中间隔着摆放在软榻上的几案,是个称得上相敬如宾的距离。
  连微干坐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看马车出了府,桌上茶水还满满的在壶里盛着,她自觉分出一只小杯,提壶倒了茶,又打开一旁的暗格要按当下的习惯往里加些作料。
  沉默了一路的符骞忽然开口:“放下。”
  上一秒还在看窗外的男人,此时已鹰目锐利,定在了她执勺的手上。连微动作一顿,莫名有点心虚。
  早上那杯茶,不会被喝了吧?
  想归想,她面上没露任何端倪,平静如初地把东西放下归好,只是接下来一路都沉默地做好了一只鹌鹑。
  到别庄后,迎接几人的是一场宴饮。连微熟门熟路地被装扮停当,受了与会众人好一番赞叹。宴饮上,众人的互相吹捧觥筹交错都是那老一套,连微听了一会儿就腻了,又被殿中酒气乐声扰得烦闷,索性借口更衣溜了出来。
  转出殿门时,她余光看见符骞似乎也离了座,不过没有在意——肃州他最大么,主人随意离座是否合乎礼节,还有人能掣肘他不成?
  倚着院中假山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连微便抬步往回走。没等她踏入设宴的殿门,东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来人——”
  声音尖而细,是一名女子,但喊到一半就中断了。而后,隐隐嘈杂声开始汇集,连微顿住脚步观望的几息间,奔跑声,呼喊声越来越大,直至再压制不住,随着东面一道刺目的火光直冲夜空。
  “走水啦——”
  “抓刺客!”
  “医者!医者在哪里!”
  宴厅中人也被惊动,有人起身出门查看情况。眼看着这场宴席也没法继续了,连微在不起眼的院角远远看了两秒,脚步一转,毫不犹豫地往西边跑去。
  身边的人听到动静都提了盛水的盆子桶子往火光熠熠的东面去,她一人逆流而行,显得有些突兀。但她毫没在意这样的差别。
  刺客,走水,她受到的怀疑已经够多了,没必要自己揽事儿。她一人体弱力小,就算提水也提不了多少,甚至可能帮倒忙,眼下还是回房是正理。
  入庄时她和符骞几人的住所被安排在了一处,都是西边。
  越往西走,庄子便越安静。看到熟悉的院门,连微渐渐放缓脚步,急促的心跳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从半掩的院门侧身而入,正打算回自己的厢房休息,却听得屋后隐隐传来人声。
  “寇平安插的那人,处理好了?”这声音极耳熟,听着竟像是庾令白。可庾令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已处理妥当。属下特意扮作盗贼与他做过了一场戏,搏斗伤痕都是真刀真枪划上的。”一个男人答道,他的话语平板冷静,声音没什么特色。“您的匕首也留在了那人身上,现在应当已经被发现了。”
  “很好。”另一人说道。连微的心猛地一跳——这道沉冷的声音她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刚才还和她在宴席上逢场作戏的符骞吗!
  这几人谈的东西,听了没准是要命的。连微想走,但没察觉时尚可,现在却是怕自己的脚步声惊动了那几人,只能站在原地被迫听着。
  “将军,封锁消息掩人耳目至多不过瞒住半月,再添上给那几人筹划的时间,也不过有一月余的空档。”说话的是庾令白,“扈郡虽说是您嫡亲的班底,到底过去了这许多时间,容易生变。若您无法按时返回,引蛇出洞可就要变成引火自焚了。”
  “子清不必担心,顾好肃州即可。”符骞的走动两步,靴子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倒是隔墙的那位。”
  他忽然扬声,“听了这许久,可听够了?”
  连微蓦地僵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满地的落叶,自己来时怎可能不发出声音呢?
 
 
第16章 这狐媚女人
  相隔不过一间厢房,没等连微想出能如何应对,符骞已转过屋角,手中佩刀一道雪练般出鞘,杀机吞吐。
  “我没听见什么!”连微不敢后退,唯恐被误会是要逃跑。她向前一步,让自己的脸更充分地暴露在月光下,希望仅有的三分面熟能救她一命。
  符骞的刀锋果然顿了顿,他凝眸道:“是你?”
  “是!”连微飞快地解释,“西跨院那边起火,宴席整个乱了,我唯恐那边人多事杂,便想着先回来避一避,才刚进门而已——”
  “这不过你一面之词。”一人忽然说道。连微猛地转头,才看见庾令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近前,斯斯文文的军师与白日里随和温文的模样截然不同,一张脸冷淡得像是结了冰。
  “西郊别庄失踪的姑娘也不少了。”他语声淡淡。不会武也没有佩剑的军师冷漠地看了面色苍白的美人一眼,转向符骞道:“此事不容生变,还请将军快些解决了,否则未免耽搁。”
  月光下,男人英朗的面容被打出深深的阴影,一双冷凝的眸子从上而下扫视着连微,看不清那眸光中是什么情绪,连微盯着刀锋上流淌的银光,怀疑下一秒自己就会被一刀劈成两半。
  符骞握着刀的手却缓缓放了下来:“子清,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仍算得无辜之人。”
  庾令白眉头一皱:“将军忘了曾经那些姑娘看着如何诚挚单纯吗?”他意有所指地环视一周,“非要抓了现行才肯动手,莫不是将军忘了去年那一刀?”
  “不曾忘。”
  符骞这么说着,手上却彻底收回了刀,还往后退了一步。
  “然刀伤已经愈合,我们买回那些姑娘的初衷,始终还是救人。”他抿唇,不经意似的又往连微那边看了一眼,轻声道,“那就没有随意杀了的道理。”
  庾令白眼见的是真生气了。“伯功!”他甚至喊起了符骞的字,“往日你任性也就罢了,今次之事不仅关乎你,更关乎肃州归属!若你独自离开的消息被泄露,会发生什么你比我清楚!”
  “刺杀、拦截,这也就罢了,你若借到了兵,或许也能对付。然而——”他振袖往东边那一团被大火映红的那片天空一指,“若寇平作乱,你又不在,或者数日后的肃州城便如这东跨院,再没有什么安居乐业了!”
  “寇平手中那三分之一的兵马,除了你没人能控制,”庾令白越说越快,声音却死死控制在这一院之内,“府衙中尚有多少吴胤的钉子,你我也都不清楚——不正是因为这个才有眼下的计划的吗?你要亲自毁了这一切?”
  连微在旁听得面色发白。这些都是近乎秘辛的存在,这位军师既然敢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说出口,显然是已经把她当成了死人。
  果然,庾令白冷笑一声,接着道:“伯功,我也同你说个明白,此女不可能留。你若执意如此,今日你一走,我就亲自将她毙于手下。”
  符骞无奈地笑了一声,抬手按住庾令白的肩膀:“子清莫急。”
  “我为吴胤掣肘多年,自不可能拿这事玩笑。”他的眸子暗了暗,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何况今次确实牵连甚广,就算我不要命了,也不会信手置你们于险地。”
  庾令白仍是面色沉沉,紧紧攥着从不离手的那柄檀木扇,像是攥着一把匕首。
  “你不是说希望我带个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吗?”符骞继续道,显然停手时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话,“不如就把连姑娘带去吧。”
  庾令白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伯功你疯了?!带这狐媚女人去能做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符骞,又盯住连微。这女人是使了什么妖术,竟能让符骞这么护着她?
  这种单人的隐秘行动,身边还带一个很有可能是别家安排过来的探子甚至刺客的人,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就算警惕性再强,难道要连一衣一水,每一次闭眼都紧绷着神经?那恐怕自己会先崩溃!
  “扮作夫妻混在难民里,两人同行不那么引人注目。”符骞丝毫没有玩笑的样子,“这样也无泄密之虞,不是很好?”
  庾令白尽力维持着不爆粗口的风度。
  “若她有所异动,我定然一刀就杀了她。”符骞道,“除此之外,连姑娘的聪明机变你我都是见识过的。你知我不大擅长伪饰一道,有她帮着掩饰,还要稳妥不少。”
  连微眼看事情仿佛有了转机,立即道:“我定然全心服侍将军!若不放心,可先搜我的身,去掉一应可能伤人之物,我在外也无处取得别的凶器。这样手无寸铁的一介弱女子跟着,不可能对将军有所损伤了。”
  符骞立即肯定:“就这样吧。符期。”
  “在。”一直如隐形人般站在后头的侍卫上前一步。
  “速去唤符舞来,为连姑娘更衣。”
  “是。”
  庾令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符骞自顾自安排好了,憋得够呛。他就知道这位大爷平时不熊,一熊起来要人命!可他能怎么办!他与伯功虽然交情不错,可公事上终究还是下属,符骞没做决定时可以劝谏,做下决定后再阻挠,就是越俎代庖了。
  他只好重重吐一口气,转身飞快地出了院子,向起火的东跨院赶去。这女人不让动,那就让伯功把她带得远远的自己处置去吧,东院那边要他安排善后的事情,可还多着呢。
  寇平在西山别庄安插的人不止今天解决的那一个,要瞒过他的耳目,做成符骞遇刺重伤的假象,不是件容易事。
  他看了看月色,已经三更,扮作符骞的那名暗卫也该被送过来了。
  这边的西跨院,也是时候封锁了。
  连微被新来的名唤符舞的女侍卫带进南面的耳房。
  符舞此人,完全不像她的名字听起来那般温柔可人。肤色微黑,眉眼坚毅的女人提着一只简单的包裹,进屋就上上下下打量连微一番,完了嫌弃道:“太艳了。”
  确实是艳。为宴会化上的妆,极尽奢华妩媚之能事,把连微本就出彩的五官画得能灼人的眼。光从容貌上看,庾令白骂她倒还真没骂错。连微在心里叹了一声,诚恳发问:“能改吗?”
  以原貌行走在外,那真是给符骞找麻烦。
  “往丑了有什么不好化的。”符舞干脆利落地道。她从包袱里拎出两件衣服,往床上一扔,又掏出一只盒子自顾自捣鼓起什么来,“换上。然后我给你画。”
  真是雷厉风行。连微在符舞的注视下解去身上衣物,只留下没法藏东西的小衣小裤,然后展开她带来的衣物穿上。
  这是一身褐色的粗棉布衣裳,款式是寻常人家妇人常穿的便于行动的衣裤,很不起眼。连微自觉十分合辙,符舞看着,却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
  “你太白了。”
  从领口袖口露出的皮肤均都雪白一片,外加身形窈窕,即便不看脸,也没人会怀疑这是个美人。
  主子真是尽给他们找麻烦。
  符舞抚了抚手中妆盒,片刻便又选出一种颜色。她把连微唤过来,给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便开始在她脸上涂抹。
  外间,符骞也换好了衣裳。一身短打的男人看起来丝毫没有这身衣服本该带来的农人气质,即使暗卫毫不留情地给他的脸加了麻子斑点,又把肤色涂得黧黑,他看着仍然更像是一名行走江湖的刀客。
  符期只好拿着深褐色的颜料在他眉上又涂几笔,道:“背弓一点儿,肩膀缩一些,眼神不要这么直……”
  符骞别扭照做,没有了利剑一样挺直的脊梁,他看起来终于不再突兀了。符期心下一松,忍不住想起需要伪装的另一个人,默默为符舞掬了一把同病相怜的泪水。
  那位美人儿,怕是比将军还要难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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