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专心致志欣赏歌舞的人怎还能留意到这些?心中纳闷儿,可见着他能不忘时刻照料体贴,胸臆间的不满终是消散许多。
殿中的舞姬们一曲舞毕已是一刻钟后。
“陆大人,方才所说的账簿还望您多提点两句,大人在下官所管辖的地界上查案,下官理应为大人分忧解难。”
“一处密室中。账簿分上下两册,如今上册还未搜到。”陆铭笑得邪气,“太守觉得该从何查起?”
眉尾几不可查地一颤,范良面上仍旧镇定:“既是如此,想必藏匿之人已然做了万全的准备,这上册怕是难寻。大人足智多谋,何须拘泥于这小小证物,倘使有心,何物不可为证?”
“若我执意要追查到底呢?”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引得厅中气氛一滞。
“若大人执意冒险,恐会招来祸患。”
“是么?”陆铭微一挑眉,笑得狂妄,“究竟是怎样的祸患,陆某倒想见识一二。”
此时本应昏迷之人竟还神采奕奕端坐对面,范良心中起了疑,将欲张口说些什么,忽觉脑袋一阵眩晕,眼前景致光怪陆离,下一瞬便彻底昏死过去,而厅中数十人皆如此。
一把提起身旁女子,陆铭沉声解释:“府中死士皆已被我麾下暗卫处理干净,但这支撑不了一时半会儿,我们现下立时便要离开漠城。”
还来不及应上一句好,他便带着她迅速出府上马,一路疾驰向着城门行去。
只太守府的人反应实在太过敏捷,他二人还未至城门,便已然追上他们的踪迹。仓促间,沈婉柔扭头回看了眼,乌压压一片骑兵阵仗甚是骇人。
“区区一个太守府,府兵怎会这样多?”马身颠簸,她抱紧了他的腰身。
一甩马鞭,让身下骏马跑得再快些,他光是凭借马蹄声便已可推断追来死士已然上百:“那就说明,希望我死的,不止这漠城太守一人。”朝中的势力必然插手其中,今晚的这场局,很有可能即是幕后之人的手笔,明面上的太守不过是个幌子,那他今日涉险便是值得。
虽暗卫已极力替二人争取时机,可到底敌众我寡,不过须臾,被暗卫们拦下的死士便再一次追赶上来,且兵分两路,从左右两侧纵马追赶,欲将前方两人从后包抄围堵。
走不了官道,官道平直的一条,目标性太大。故陆铭在岔路时稍一停顿,便选择御马走上了那条崎岖小径。
这是一条沿着山体蜿蜒的土路,路面窄,地势险峻,马行于其上躁动不安,稍一停下挣动,身后追赶之人便又离得近了些。好容易迫使骏马继续前行,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却已伴随着猎猎风声响在耳边,更为不妙的是,随着距离的缩短,渐渐有袖箭自后向前袭来,破空中接连不断,似要伴随着泼墨似的叶一并将他们吞没。
无法再直行下去,陆铭调转马头,骤然冲进了莽莽密林间。林中一片漆黑,深浓的雾气遍布弥漫,森森寒意源源不断侵袭,而沈婉柔缩在陆铭怀中从始至终未叫喊过半句,乖巧至极。
依旧甩不开那群死士,且密林范围有限,照这样下去,被追上与合围只是迟早的事。
“念念,我们不能再继续骑于马上了。”他的嗓音低沉,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等下我会带着你从马上纵下,让那群人被马蹄声引开,你莫要怕,兄长会护着你。”
“念念不怕。”她环紧了他,愈发让自己埋入他怀中。
下一瞬,陆铭一把揽过她腰身,带着她一并从马上跃下,二人所落之所便是一处极为隐蔽的陡坡,在顺着陡坡疾速滚落的时候,她感受到他一只手牢牢地锁住她,另一只手便紧贴着护在她脑后,他用自己的身躯严严实实包裹住她,这样周全的庇护下,一颗心因快速坠落而横生的惊恐霎时即被平复。
奈何上苍作弄,这陡坡委实险峻了些,约莫是快要落地的时候,二人猛地撞上了一处岩体,她听见身前的他一声闷哼,随后二人便直直摔了下去,意识混沌前的最后一刻,是周身剧烈到令她痉挛的疼痛。
疼,钻心的疼,自脚踝那处传来。这疼着实难忍,纵使眼皮上似有千斤重,浑身上下如散架般不适,却仍旧迫使着她悠悠醒转。
入目所见是一方茅草屋顶,再一垂眼便看到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蓝底白花的麻布被褥,沈婉柔正带着几分茫然地环视着这陌生的处所,便忽闻门口一道惊喜的女声喊道:“姑娘,你醒啦?”
这句带着浓重乡音的女声让她微微一怔,抬眼向那快步走来的妇人望去,只见那妇人面相和善,体型圆润,着一身青色粗布衣裳,此时正一脸笑意问她:“可好受些了?”
心中猜测着应是这位好心的乡野妇人善意相助,沈婉柔遂温和有礼道:“好多了,多谢大娘。”想到心中那人,她有些抑制不住地急切出声:“大娘救我回来时,有没有看见一位同我待在一处的男子?他很高,身量九尺,穿着月白色锦袍。”
“有的。就在隔壁屋躺着呢,比你醒得早些。”那妇人扶着她坐起,闻言呵呵一笑,“那是你夫君罢?长得怪俊俏的。如今姑娘醒了,今晚便和他一道睡罢,免得孩儿他爹那粗人同你官人挤一张榻。”
于是还没来得及否认的沈婉柔便被那热心肠的妇人搀着去了隔壁茅屋,那大娘人未至声先到,甫一推开门便冲着坐于榻上倚在墙上的陆铭招呼着:“小郎君,我把你娘子送来了,这房中器具都是洗涮过的,你们放心用。褥子是不久前我男人从镇上驮回来的,还未用过,褥子大,够你俩盖。”说着,胳膊肘一顶身旁的年轻女子,“姑娘,你家官人直勾勾看着你呢,一醒来就问我你在哪儿,如今好容易见着了,怎也不唤他一声?”
错过了解释的最佳时机,如今两双眼睛皆黏在她身上,她羞红了一张脸,捏了捏指尖,只觉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最终,在大娘殷切的目光下,她艰难对上了那双古井似的深不见底的黑眸,莹白小脸早已红欲滴血,颤着声懦懦唤了句:“夫……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没错!!!接下来两人要搞一波事啦~
陆铭(邪魅一笑):叫我夫君?看来念念心中对我起了歹意啊~
妹妹: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第49章 对我负责
“诶, 这就对了!”妇人笑着将她推至床前, “莫要怕羞, 都是一家人了,更要坦诚相见才是。你官人腰上受了伤,药油就在木桌上搁着呢。你们小夫妻处着吧, 大娘我就先走了啊。”说着,便转身把门带上了。
眼下酉时刚过, 虽是将将用罢晚膳, 但因村民们睡得早, 故眼下天方擦黑,四处便已寂静得很, 偶有虫鸣作响,也不过是为这夜色愈添宁谧。
而此时房中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彼此的两人,一个倚在榻上不声不响,一个立在近前直挺挺愣着, 皆像是哑巴了一样, 缄口不语。
空气胶着在一起, 似是终于无法忍受这磨人又暧昧的氛围, 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个……那个,我们来擦药罢。”不知为何, 此情此景下, 她就是唤不出那兄长二字。
她的异常他何尝觉察不出,泰然自若也只是面上功夫,心中早已排山倒海似的翻涌不止。
夫妻。他确是想过要一辈子将她留在身旁, 再多的却已不敢痴心妄想。如今有个人骤然将这层隐蔽的窗户纸捅破,那不可为外人道的藏匿在最深处的欲望便开始时时刻刻回响于脑海,回响于耳畔,回响于心底。疯了也似。
“好。”他有些木然地出声,心中竟会感到紧张。
褪下衣衫,露出精壮的脊背,白皙却不显女气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她的视线里。他握紧了双拳。
以前也替他上过药的,只那时她还懵懂着,不知何为情爱,何为动心,可现在她懂了,却又不能如以前那般坦然了。沾着药油的指尖甫一触上他后腰,两人便抑制不住地同时轻颤了下。
她以为一向隐忍的他能有此反应是因为疼:“可是我下手重了?”说着,指尖的力道愈发轻柔了起来,一圈圈研磨着他。
“不会。”他低缓出声,是极富磁性的嗓音。
若是不痛,他嗓音怎会这般沙哑?她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疼惜之情泛滥,用了千万分的温柔与心力,欲一点点揉开他后腰上吓人的淤血肿胀。
那伤处肿得老高,青紫了一大片,青紫之下是极深的暗色,那是淤积起来的血,要化开才行。
是他,替她挡下了这些伤痕苦楚。即使身处险境,她的兄长仍对她以命相护。思及此,她一颗心变得益加柔软,揉着揉着便倾身俯首,对着他的伤处轻轻吹气。
那湿热气体乍一扑向他后腰,便如朵朵烟火霎时燃在他肌肤上,一股难耐酥麻自脊椎骨一路延伸至他天灵盖。
“够了。”他滚动着喉结,语音压得很低。
“念念是在帮兄长呼呼呢。”她干了坏事却还不自知,一副不得了有理的样子,“兄长伤成这般模样,一定很疼。念念替兄长呼呼,兄长便不会那样疼了。”说着,她还欲再次俯身动作,却被他一把扶住了肩。
“好了,可以了。”他呼出一口浊气,实在是禁受不住来自于她的体贴小意。
“可以什么可以!”她嗔视他,怪他不懂得心疼自己个儿的身子,“兄长的腰伤成这样,以后还能行吗?”
陆铭:???
心中的旖旎幻梦瞬间就支离破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哪里不行?”
哪里不行?给我说清楚!她说谁不行呢?
“腰呀,腰身对于男子而言应当很是重要罢?”她仍旧一脸天真无邪,“兄长的腰伤了,若是不能恢复好,以后做事情多不便利。”
腰对男子重要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她这话怎么如何听如何像是含沙射影他哪方面日后不顶事?
将欲出言责问,即被她下一秒出口的话所打断:“腰若是不好日后可怎么久坐办公,御马齐射呢?”
听出她的担忧,他心下稍暖,拍拍她脑袋,温言解释:“以前战场上厮杀,比这可怖数倍的伤也是受过的,为兄如今不依旧好好的?念念无需忧心。”
他既这样说了,她便相信他会无事,遂直起身,垂头小声嗫嚅道:“那,那我们便歇下罢。”
她说的是,我们。他觉着自己同她相处久了,越活越回转去,眼下连听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词,都能感受到熨帖亲密。
心下怦然,他垂眸不愿让她觉察出他眼底的火热,只稍一颔首:“把灯灭了罢。”
她遂移至桌旁将煤油灯吹灭,复又回到榻边。他看出她行动间双脚步调有异:“右脚怎的了?走起来似是不太利索。”
“唔。”她含含糊糊敷衍一句,“穿的鞋不合脚。”
黑暗侵蚀了他清明神思,他顿了顿,终是轻声道:“上来罢。”
犹豫片刻,她还是站在榻旁解下了外衣。而他不知该喜该恼,视线便是在一片浓黑中,也仍旧可依稀视物。眼睁睁看着她双手搭上了领口纽扣,然后一颗颗地解下,他想出声制止的,可喉间便似塞了团棉花,直堵得他一个字也吐不出。他想撇开视线避嫌的,可是一片幽暗中,她不会意识到他在看她的。
那便看罢。就这一次,他想。
“你睡里边。”她现下只着件雪白中衣,掀开了被子,灵巧地爬上了床。
“为何要睡外面?”
“兄长的腰不能平躺,只能侧身睡。晚上倚着墙会舒服些。”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话音带笑,“且念念夜里睡觉也不老实,倘使将兄长给揣下了床,那便不好了。”
他闻言轻笑:“依念念的。”
两人遂躺下,中间隔了半人宽。
“兄长,这土炕不比咱们府中的卧榻,窄了些。念念能往兄长那边靠靠吗?”躺下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出声道。
“嗯。”他阖上眼,其实并未入睡,也毫无困意。
她得了准许,喜滋滋向他身边拢去:“兄长真好!”
这一挪动,便将二人间那段距离给尽数填平,她绵软的身子贴着他,丝滑秀发蹭着他,舒服得直哼哼。而他自她靠过来的一霎便立时僵硬了身子,一动不动躺着,连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
她却还不肯安生,静下来没一刻,又自被中悄悄探手去寻他的,寻到了,便如藤蔓般紧紧勾住,嘴上振振有词:“念念怕翻身时一不留神摔下去,兄长牵着念念。”
感受着指间的细嫩腻滑,他喟叹,她是他需用十二根手指捧起来供着的小祖宗。她说什么那便是什么罢。
故这一晚沈婉柔倒是睡得香甜,只苦了半夜被她连踹了几脚的陆铭。她的细胳膊细腿牢牢缠住他,他便维持着这僵硬姿势躺了一整晚。
日升月落,至于晨间苏醒后两人面面相觑,暗自窘迫之状,暂且按下不表。
白日里,沈婉柔感激着这户乡民的善心搭救,故只要得了空,便会围在妇人身边,给她帮忙打下手。短短数日,她便与妇人相熟了起来。
这妇人姓杜,沈婉柔遂唤她杜大娘。妇人家中就四口人,她男人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大女儿及笄后便嫁去了邻村,如今家里五岁小儿正报了村里的私塾,每日里识些大字。
沈婉柔每日不仅陪杜大娘一道喂养家中牲畜,准备饭食,补衣缝被,但凡闲下来,还会执起根细长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教五岁的柱哥儿练字。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紧挨着坐在一起,荆钗布裙的娇俏少女与玉雪可爱的稚童自成一幅温馨图景。他们笑着闹着,他便倚在一旁门边静静看着。看得久了,就上了瘾,只觉眼前小姑娘一颦一笑宛如画中人。
最是那一垂首的低眉浅笑,不动声色间俘获人心。
“夫君,这树枝断了,你再去帮我捡一根来。”她正讲到兴头上,故此时见手中枝条弯折,便扭过头来分外自然地说上了这一句。
话一出口,才骤然惊觉这几日连着在外人跟前唤他夫君,唤得成了习惯,眼下无意识地便顺口喊了出来。双颊绯红,她立时便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而他的心尖因这两个字震颤,正欲俯身去捡墙边垒起的枝丫,忽闻一道爽朗男声在篱笆外响起:“姑娘,昨儿我娘去镇上赶集了,我托她带了些头花回来,想送与姑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