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端着茶盏进了寝殿,就看到她歪在那默默流泪,云雾心里一痛,扑上前来跪在舒清妩身边,仰着头看她。
“娘娘,您别难过。”
“我没有难过,”舒清妩用手背擦拭眼泪,低声道,“这大喜的日子,我怎么能难过呢?宫里又有了喜讯,我得高兴才是。”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云雾心里难过得不行,竟也跟着哭出声来。
“娘娘,您别说了。”
舒清妩头疼得脑中一团浆糊,她努力睁着眼睛,伸手去摸云雾的脸。
只有云雾最懂她的心。
云雾被舒清妩这么一摸,泪水更是忍不住倾泻而出。
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舒清妩。
娘娘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
“娘娘,咱们不想了,外人如何就让他们自去过他们的日子,咱们就守着灵心宫,过好今生便是了。”云雾哽咽道。
这是她的心里话。
舒清妩太累了,她想的事太多,要操心的,要关怀的人也更多,宫里都觉得德妃娘娘是个能人,可她也是耗费心力才把事情一一办妥。
她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舒清妩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里,有着无可奈何。
“那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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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妩让云雾起身,陪伴在自己身边,她靠在云雾的身上,感受着云雾的温暖。
“你看,我若是努力,陛下也会夸赞我,也会关心我,”舒清妩忍着头疼道,“若我不努力,不用心,这一切都没了。”
“我没本事,身体不争气,到底不能为陛下诞下麟儿,只能如此让他放心。前朝事那么忙,陛下那么累,我得让他过得舒心一些。”
若非今日她头痛欲裂,心痛难止,这些话她也不会对云雾说!。
云雾泪如雨下。
“娘娘,您……您对陛下……”
舒清妩轻轻摇了摇头,不让她再说下去了。
“好了,哭着一场,就算是宣泄,”舒清妩道,“你去取了药来,我有些头痛,吃了药还得看太医院送来的郑选侍脉案。”
云雾瘪了瘪嘴,发现怎么劝她都没用,只得迅速退出去取药。
舒清妩这一头痛,可真是难熬,得她的头痛自己平息下去,才能重新活过来。
因着郑选侍有身孕,宫里好生热闹了几日,就连不问宫事的太后也活泛起来,隔三差五往灵心宫下懿旨,让她如何如何照顾郑选侍。
望月宫中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舒清妩这的灵心宫却越发忙碌,宫人每日进进出出,一会儿送这个,一会儿又去取那个,总归没个闲时候。
一晃神就到了大年初一。
因为郑选侍的喜事,舒清妩好生忙了半个多月,到了大年初一祭祀时,即便穿着厚重的德妃大礼服,她也依旧看上去苍白消瘦,有着说不出的疲倦。
年根底下国事繁忙,萧锦琛许久未来后宫,也许久未曾见她,此刻猛然一见,心里咯噔一下,竟是从她脸上移不开眼去。
待祭天祭祖两场祭祀都忙完,趁着宫宴的空档,萧锦琛还是让人请了舒清妩来。
舒清妩原是有些忐忑的。
她不知萧锦琛为何突然叫她来,进了乾元殿后也不敢东张西望,只规规矩矩在花厅里落座。
萧锦琛换下冕服,待更衣出来时,发现舒清妩已经睡着了。
她单手撑着侧脸,那双疲惫的眼眸轻轻阖着,眼下是一片青黑颜色,太医院之前来报,说德妃娘娘又犯了失眠的老毛病,近来都睡不安稳。
萧锦琛看她如此疲倦,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有些心疼,又有些歉疚,一下子就难过起来。
他轻轻来到舒清妩身边落座,没有吵醒她的浅梦,就这么看着她。
舒清妩的比刚进宫的时候要瘦了许多,萧锦琛记得她原来身上还是有些肉的,不胖,看起来却颇为健康。!。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便是萧锦琛有心让太医院好好医治,她也一直不见好转。
就在萧锦琛胡思乱想中,舒清妩悠悠转醒。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因为睡了一会儿,脑子渐渐重复清明,不再困顿。
舒清妩一下子就红了脸,她刚要起身行礼,却被萧锦琛握住了手。
萧锦琛的手很大,也很暖,如此握着她略有些冰冷的手,让她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德妃,”萧锦琛道,“你是不是太累了?”
舒清妩抿了抿嘴唇,却没有说话,她确实很累,可这份辛苦和累是她自己的坚持,所以她从来不肯轻易说苦。
萧锦琛自来知道她严谨惯了,对任何事情都很上心,便是每季发份例,她也都要把份例单子亲自核对,再辛苦都不说。
他想了想,道:“若是宫事太过辛苦,你可让旁人来……替你分担,且宫里许多都有旧例,按照旧例也无不可。”
他原本是想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别再劳心劳力,可舒清妩却没有听进心里去。
她一下子坐起身来,脸上满满都是委屈:“陛下是觉得臣妾不足以当好德妃?不能协理六宫?”
萧锦琛看她如此反抗,心里叹了口气,却没有再强硬劝她:“朕只是看你太疲倦了,若是你觉得还能支撑,便就还是如此。”
无边的委屈蔓延在心头,舒清妩轻轻咬了咬下唇,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萧锦琛有些无措。
舒清妩一向很要强,她很少哭,也很少同他哀求什么,除了她家中的事,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无欲无求。
舒清妩只是这样看着他,嘴里反复说着:“臣妾可以做好,陛下请放心。”
惹了舒清妩生气,萧锦琛也不知要如何善后,他心里既是心疼又是不忍,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舒清妩就是如此的性子,只让她自己高兴便是了。
想到这里,萧锦琛突然想到今晨跟阁臣们的讨论,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提前告诉舒清妩,让她能高兴高兴。
如此想着,萧锦琛难得握住她的手:“德妃,朕已经同阁臣们商议过,!待过了年,正月十五时,就会宣旨立你为贵妃。”
舒清妩微微一愣。
她原本还因为萧锦琛的“不信任”而满心难堪,但不过两三句话的工夫,天大的喜事就砸向她,令她没有一丝准备。
舒清妩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这个贵妃,朕早就想立了,不过年初才升你为德妃,如今再升贵妃有些为之过早,才等到了隆庆五年。”
萧锦琛捏了捏她的手,这个动作可以称得上是亲密了。
“在朕心里,你早就是朕的贵妃,”萧锦琛道,“所以别再妄自菲薄。”
舒清妩抿了抿嘴唇,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就这么强压着心里的感动,舒清妩笑着说:“臣妾谢陛下。”
萧锦琛看她笑了,便也放下心来:“你高兴便好。”
如此之后,萧锦琛为了能让她多多休息,便也隔三差五去灵心宫,待舒清妩被封为贵妃之后,萧锦琛也没有减少去灵心宫的次数。
可即便如此,舒清妩也依然腹中空空,没有任何喜事传出。
一晃就到了隆庆五年春日。
这三个月来郑选侍的胎怀得稳固,腰腹已经有了丰韵的模样,舒清妩每次看了她回来,都要沉默好长时间。
云雾跟云烟心里着急,却也只能尽力去哄她。
不过,当上贵妃之后,舒清妩的精神头要好许多。
她少有失眠,头痛也不再犯,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身上带着喜气。
心情好的时候,她甚至还会跟云雾说:“若是郑选侍能生个健康的孩子,往后我也算是母妃了,能过去抱一抱的。”
这话她笑着说,可云雾心里却在滴血。
跟云烟大喇喇的性子不同,云雾自来就更是谨慎,她在舒家长大,也有些随了舒清妩的性子。
有些思虑过重。
就在舒清妩同云雾玩笑两日之后,郑选侍突然出了事。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春风和煦,阳光灿灿,郑选侍心情好,就趁着这样一个日子去御花园赏花。
可明明有那么多宫人前呼后拥!拥,她却还是出了事。
春日里的御花园姹紫嫣红,鸟语花香,可就在这一片明媚光阴里,郑选侍一头从假山上摔下来,当场就落了红。
恰逢这一日,云雾去御花园给舒清妩折花,舒清妩不知她都看见了什么,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当听到云雾被领到慎刑司的时候,舒清妩只觉得手脚发凉。
云烟急得都要哭了,正要去慎刑司要人,可慎刑司的宫人却先一步来了灵心宫。
舒清妩面无表情坐在主位上,冷冷看着姜小宏。
她在宫里的口碑一向很好,也很少挂脸,现在这幅样子,姜小宏头一次见。
他心里也打颤,可差事却还是要办:“娘娘,臣也不是故意为难娘娘,贤妃娘娘跟宜妃娘娘身边的几个姑姑也被请去慎刑司,只是事发时云雾姑姑确实有所牵连,臣才斗胆过来请云烟姑姑去慎刑司走一趟。”
听到他的话,云烟猛地抖了一下。
姜小宏嘴里发苦。
他只能跪下给舒清妩行大礼:“娘娘,臣跟您保证,这一遭就是走个过场,臣保准不动两位姑姑一根手指,但两位姑姑若是不去,后话可就不好说了。”
郑选侍掉下假山的时候,云雾刚好在假山上,如此阴差阳错一遭,任谁都会怀疑贵妃娘娘。
若是云雾和云烟不审,就会有偏颇之嫌疑,后续更不好办。
可舒清妩却咬死了不答应。
就在姜小宏腿都要跪麻的时候,云烟却麻利地给舒清妩跪了下去。
“娘娘,臣愿去。”
舒清妩的眼一下子就红了。
云烟利落地给她磕了三个头:“娘娘,慎刑司不敢在臣身上用刑,臣不怕走这一遭,再说,云雾姐姐一个人在慎刑司会害怕,臣去陪陪她,熬几日就好了。”
舒清妩紧紧攥着手,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
云雾目光务必坚定,她对舒清妩道:“娘娘放心,一切都会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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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番外一·深宫寒(3)
云烟这一走,舒清妩立即沉了脸。
迎竹和迎梅一贯也是跟着姑姑们贴身伺候舒清妩的,此刻见她沉了脸,立即就上前安慰:“娘娘放心,姑姑们过两日就能回来,慎刑司不敢磋磨咱们灵心宫的人。”
舒清妩心里头压着火气,几次三番翻涌上来。为无辜被牵连进去的云雾跟云烟,也为……郑选侍的那个可怜的孩子。
宫人们如何安慰,舒清妩都没有说话,她只是坐在明间里,看着殿外日升日落,这一日就这么枯坐过去。
迎竹跟迎梅毕竟不如云烟她们伺候多年,此刻也不敢多劝,只能小心翼翼守在舒清妩身边,直到晚膳时分来临,才劝道:“娘娘且先用膳吧,否则云雾姑姑回来看到娘娘瘦了,定要心疼的。”
舒清妩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腰背:“摆膳吧。”
这一顿晚膳用得食不知味,不过就这么用完晚膳,舒清妩倒是略想明白一些,她对迎竹道:“去给乾元宫送信,道本宫要请见陛下。”
迎竹一愣,跟迎梅对视一眼,最终还是不敢反驳舒清妩,福了福退了下去。
然而还没等舒清妩更衣,萧锦琛倒是提前来了灵心宫。
舒清妩抬头看到萧锦琛肃着脸进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倒是端不出往日的温柔甜美,也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
因牵扯皇嗣,后宫发生的这些事,萧锦琛倒是都知情,他也大概明白舒清妩为何沉了脸,便也没生气。
心里反而有些愧疚。
只是这愧疚之情不过转瞬就被他压在心底,待进了明间,帝妃二人相顾无言,谁都没有先开口。
舒清妩看了他一眼就不再继续看,生怕自己忍不住,朝皇帝陛下发脾气。
萧锦琛却是因为不知要如何张口,心中盘桓片刻,才道:“贵妃,下午时太医院来报,道郑选侍从假山摔落,当即落红,太医赶到时她失血过多,终一尸两命,不治身亡。”
舒清妩心中一颤。
她的嘴唇难以克制地哆嗦起来:“可下午时,不是只落了红?”
许多话姜小宏都没说清,她牵扯其中,也不方便如何去打听,除了在灵心宫等着,没有别的法子。
若不是对云雾跟云烟回护心切,她也不会动了去乾元宫的念头。
这同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全然!然不同。
但现在,萧锦琛倒是主动都同她讲解清晰。
舒清妩原以为郑选侍只是小产,并未想到她人也跟着去了,想到那个年轻羞涩的女子,舒清妩心里更是难受。
为何宫里总是有这些事?
她不懂,也不想去懂,她们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萧锦琛发现自己语毕之后舒清妩更沉默了,眉头是挥之不去的难过,他心里也时分不是滋味。
后宫里的事,他关心太少,也没精力去分心,因为有舒清妩在,他一直都是高枕无忧的。
但他却未曾想到,这些人心狠手辣,能如此害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也没有想到,此事竟牵扯了舒清妩,让她有个跟着担惊受怕。
如此一想,萧锦琛心里的愧疚复又席卷而来。
他努力让声音温和几分,似乎在安抚舒清妩:“贵妃,你莫怕,此事朕会彻查,宫里所有行为有悖的宫人黄门,全部会彻查清楚。只要抓到幕后之人,严惩不贷,便能肃清后宫,以后少生事端。”
以后也不会让人伤害到你,萧锦琛心里如此说。
听到萧锦琛的决心,这一瞬间,舒清妩是略有些放松的,可一旦想到云烟跟云雾,她的心就依旧在喉咙上悬着。
舒清妩抿了抿嘴唇,低声开口:“陛下,臣妾可以对天发誓,云烟跟云雾跟此事绝无牵连,便是歪心思都不会有,她们两人侍奉臣妾多年,臣妾不会识人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