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小吃店——银河灿烂
时间:2020-06-03 08:27:13

  小裴一路跑到桂花树那里, 正看到他的好哥们围成一圈,全神贯注的看着什么东西。
  他兴冲冲跑过去:“干嘛呢?打逍遥吗?”
  一个小伙伴嗤之以鼻:“那都是老古董的游戏了, 我们在玩一种新东西。”
  他说着,一面嘎吱嘎吱的吃着一种点心,一面“啪”一声,将手里画牌往地上一打:“我这张牌可是智多星吴用!你们谁比得过。”
  “他奶奶的,怎么你小子手气这么好。”另一个小伙伴骂骂咧咧地, 将自己的霹雳火秦明画牌收起来。等下一个人出牌。
  小裴定眼一看,呀, 这画牌上画着的人物, 不是《水浒传》里面的大英雄吗?
  他立刻激动起来,这时候的《水浒传》, 可是红透了半边天。说书的、唱戏的、讲话本的,谁没有讲过水浒的故事?小裴自己就买了两三本画着人物小像的水浒,在外头套了一层《孟子》的书皮,在先生眼皮子底下偷偷看。
  “这是从哪里买的, 画的好好看啊!”小裴拿起一张牌,羡慕的说。
  小伙伴将他手里的牌一把夺过去:“你看就看,不要动手啊!我可是开了整整十包炸糖片,才拿到这张吴用画牌的!”
  “小气鬼。”小裴嘟囔道。
  小伙伴反呛回去:“就小气了,你怎么着。”
  “有什么稀罕的,你等着,我买个宋江的画牌回来你就知道了。”小裴问身边的小伙伴:“在哪儿买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有吴用画牌的小伙伴就哈哈大笑道:“做你娘的梦呢!还一买就买到宋江,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三条街,有谁手里有宋江?”
  “我就能买到,我买到了气死你!”小裴转身又问了一遍哪里能买到这种画牌。
  他身边的那个小伙伴同小裴解释说:“这画牌单买不到的,你得买一包炸糖片,撕开纸,底下夹着一张。全凭手气!”
  “那到底在哪里买嘛!多少钱一包?”
  “只有双虹楼老店檐下的萧美人点心摊卖这个,不贵,十文钱一包。”小伙伴提醒他:“你要买,得赶紧去!每日就那么多包,卖完了就没了。”
  小裴冲那个有吴用画牌的小伙伴喊:“你等着,我这就买个宋江回来气死你!”
  十文钱一包,价格的确不算很贵,小裴平常的零用钱也有将近一百文呢!
  等冲回家拿了钱,小裴又一道风似的往双虹楼老店跑。
  一路急奔,眼看着就要到了,小裴原先放缓脚步喘口气,可一见着那萧美人点心摊前的队伍,硬是鼓足了劲,撒开腿往前冲。
  排队不知排了多久,轮到小裴的时候,他很豪气的将一袋子铜板拿出来晃:“给我来五包炸糖片。”
  萧美人同传说中的一样,果真是个小美人,笑眯眯给他拿了八包炸糖片,提醒道:“我们还有大的糖龟哦,里边有三张卡,更容易抽到宋江。”
  有三张卡?小裴眼睛咕溜溜一转,听起来很合算啊。
  “那再给我拿个大的糖龟。”
  小裴两手满满的捧着点心,意气风发的回了家。
  小裴他娘瞧见他抱一堆零食进门,不由得皱起眉头:“饭不吃,就买些乱七八糟的点心。吃这些能长高?我就不该给你零用钱。”
  他们家的养娘正扶着小裴奶奶正从屋里出来,裴奶奶是特意出来看孙子的,正巧听见儿媳妇这话,不乐意了:“孩子那么努力的读书考功名,买些吃的怎么了?我裴家还不缺这点钱。”
  “就是就是,”小裴争辩道:“我又不是只为我自己买吃的。奶奶,这个大的糖龟是用来祭祖用的,你瞧,上面还有梅花和吉祥如意呢,多气派!”
  裴奶奶拿过一瞧,笑着摸一摸小裴的头:“我孙儿长大了,还记着给祖先的祭品呢。”
  小裴他娘见状,也不好说什么,转身进里屋去了。
  小裴一溜烟跑到祖先牌位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行礼,他心里默念道:“祖宗保佑,看在我给你买了好吃的糖龟的面子上,让我能一举抽中宋江!”
  拆包之前,他特意去洗了手,然后才屏住呼吸,揭开红纸包的糖龟。
  第一张画牌,是浪子燕青;第二张,是立地太岁阮小二。
  翻开第三张之前,小裴闭上了眼,心里反复念着他的祖宗。
  睁眼一看——
  “啊!我真的抽到了宋江!我第一包糖龟就抽到了宋江!”
  听到孙儿那样开心,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裴奶奶脸上也泛起笑意:“慢点跑,小心摔了。”
  “知道了!”小裴撒腿就往门外冲,这回那个讨厌鬼没话说了吧!
  等他将宋江的画牌在小伙伴们前展示了个遍,原来那个有吴用画牌的孩子惊到:“不是,这怎么可能呢?你凭什么一抽就抽到了宋江?”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就是运气好。”小裴将他的宋江画牌小心翼翼收好,得意洋洋:“我买了一包大的红糖龟,一抽就抽到了!那大糖龟里,足足有三张牌呢!”
  听了这话,在座的小伙伴纷纷心动。
  “我这就回去拿钱,买一个大糖龟来!”
  等大年三十那天,小裴他爹回到家,看见儿子房间里摆了许多个点心包,不由得生气起来。
  这兔崽子,拿了一点钱就乱花,老子就不该给他压岁钱。
  他一边发牢骚,一边很自然的拿起一包拆开来吃。切成薄片的红糖年糕,入油炸制之后,异香扑鼻。小裴他爹吃第一片的时候,觉得这点心还不错。不知不觉,一整包就吃完了。正想开第二包呢,看见小裴床头整整齐齐摆着一叠画牌。
  小裴他爹拿起来一看,这画牌,似曾相识啊。
  这不就是士大夫里新流行的“扯胡子”牌吗?
  他之前陪上司赴宴的时候,见几个士大夫都围在一起玩这个。小裴他爹一直站在旁边看,看了恨不得推开一个人,自己上桌打牌去。
  这臭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这画牌。
  小裴他爹看时辰还早,就叫家仆去请他的两个朋友,想试着打一打这画牌。
  临近吃晚饭的时辰,小裴终于跟他娘走亲戚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去找自己的画牌,却找不到,急得团团转。他可在亲戚孩子们面前承诺过,要拿自己的画牌给他们瞧,证明他是真的抽到了宋江画牌。
  怎么忽然就找不到了呢?
  小裴给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养娘看到,告诉他是他爹拿去和朋友打牌了。
  这还了得?
  他风风火火冲到他爹房里,定眼一瞧,那牌桌上摆着的,不是他的画牌还是什么!
  “爹,你怎么可以偷拿我的画牌!”
  小裴这一声凄厉的尖叫,把他爹吓了一个激灵。
  “瞎叫些什么!”他爹目光撇过两个玩牌的朋友,竭力展现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还不是拿我的钱去买的。”
  小裴冲上来抢过他手里的“宋江”画牌:“还给我。”
  “成何体统?”小裴他爹大声叫,把画牌拉过来扯过去。
  “呲溜”一声,那“宋江”画牌竟然断成两截了。
  都愣住了。
  小裴回过神,哇哇大哭起来:“你赔我的宋江,你赔我……呜呜呜……”
  这样大的吵闹声,连裴奶奶都惊动了。她老人家出来,见孙子哭得这样伤心,不由得也跟着心疼。等听养娘讲完事情原委,裴奶奶也怒了。
  “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抢东西,要不要脸呐?”
  裴奶奶拿拐杖指着小裴他爹:“你快把我孙儿给哄好了,他要哭出个好歹,咱们这个年就别过了!”
  一阵鸡飞狗跳。
  最后小裴他爹领了两个家仆,老老实实的到双虹楼老店檐下排队。
  可轮到他们的时候,只剩下两个红纸糖龟了。
  “萧美人,不,萧姑娘。除此之外,就真的一个也没有了。”
  月牙儿温柔地解释道:“是呀,这是最后两个了。”
  见小裴他爹在这里嘀嘀咕咕,后面排队的有些人不死心,高喊着:“你不要就走开,萧姑娘,卖给我吧!”
  “谁说我不要的?”小裴他爹瞪大了,立刻将两个红纸糖龟抱在怀里,生怕有人抢了去:“给钱。”
  见最后一个被他买走,后面的主顾虽然不满,也只能散去。
  月牙儿见他抱着两个红纸糖龟,一脸郑重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这位主顾,你这是怎么了。”
  “哎,生了个不孝子。”小裴他爹咬咬头,怀着虔诚无比的心将红纸撕开。
  第一张画牌就是“宋江”!
  连月牙儿都不禁凑过来瞧,感慨不已,这对父子真是古代版欧皇啊。她自己拆了两包,都没拆到“宋江”画牌呢。
 
 
第28章 萱草花糕
  月牙儿和鲁大妞才将小摊子收拾好, 远远地就看见鲁伯走过来。
  他是来接鲁大妞回家去的。
  鲁伯还买了一根红头绳,献宝似拿给鲁大妞看,想她戴上。
  鲁大妞一脸嫌弃:“又是红色的, 都看烦了。”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利落的用红头绳重新扎了一遍头发。
  “萧姑娘, 是初八见吧?”
  “是,你直接到杏花巷来。”
  “那我们先回去了。”
  她与鲁伯同月牙儿互相拜了早年, 父女俩转身走入人群之后。
  月牙儿独自在檐下站了一会儿, 今日无风也无晴,街上熙熙攘攘的, 都是置办年货的人。
  她听见一对夫妇在货郎摊上为了一支木簪讨价还价;听见巷落里有孩童在玩爆竹,“啪——啪”;听着一个母亲在哄她哭泣的小女儿,因为没钱再买第二只画糖。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在观赏一幅画。
  目光疏离。
  “萧姑娘,你收摊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迅速将月牙儿拉入尘世, 回头一望,是马氏身边的小丫鬟叶子。
  叶子的面色并不很好看, 像憋着气, 语气很不好的样子:“东西你收到了吧?”
  月牙儿点点头。
  “那就好。”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就打算走开。
  “那个……”月牙儿喊住她:“我娘她, 这两天好吗?”
  叶子脚步略停:“她好不好,你在乎?”
  自从上回月牙儿和马氏不欢而散,马氏好几日都郁郁不乐。叶子因更亲近马氏,见此情景, 总觉得是月牙儿的错,如今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因此说话也格外刻薄,有心刺她一刺。
  可是月牙儿并没有如她所料那般发怒,相反,她说话是很平静的:“那天的事,是我冲动了。”
  “我还能送些东西到府上吗?”
  叶子微微扬起下巴,看了她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她回到曹府时,马氏正在与曹百户说话。
  “我不爱金钗,你就是给我买了也是白买。”
  “这大过年的,旁的人一身俏,你连跟簪子都不戴。那上门拜年的女眷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叶子走到门外,高声喊道:“五娘子,要给你添点茶吗?”
  “添些吧。”
  叶子便从偏房提了一壶水,轻轻推门走进去。
  屋里,马氏和曹百户一左一右相对坐着,她低头闷声打着络子,曹百户则端着茶盏出神。
  叶子上前往茶盏里添水,身子一转,显出她左臂上拎的包袱。
  那是马氏给月牙儿装东西的那个包袱。
  见状,马氏不由得秀眉紧蹙。
  曹百户也看见了:“这是什么?”
  叶子将茶壶放下,一边揭开包袱一边说:“是萧姑娘硬要我拿过来的东西。”
  打开一瞧,马氏的首饰整整齐齐、一个不少的摆在那里。还有一张纸和一个油纸包。
  曹百户看了包袱最上面的金钗一眼,又望一望马氏,没说话。
  他顺手将那张纸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张字据。上书“某年某月某日,马氏借萧月多少多少钱,什么时候归还,归还时需要付多少利息”云云。
  “倒是有趣。”曹百户懒懒的倚在靠山上,转手将字据递给马氏。
  马氏接过,扫了一眼,就塞在袖子里头。
  她原是不识字的。
  曹百户又叫叶子将那个油纸包呈上来,揭开一看,原来是一盒儿花瓣形状的糕点。
  橘红的花瓣,自内而外颜色渐深,像天边染过晚霞。花瓣微微卷曲,温柔地包裹着一个小圆团儿。那小圆子是绿色的,被花瓣护在怀里。
  他将这花瓣形的糕点递给马氏,笑问:“认得是什么花?”
  马氏用双手接过,微微摇头。
  “有诗云‘唤作忘忧草,相看万事休。若教花有语,欲解使人愁’,这是萱草花,她借着这个糕点给你道歉呢。”
  萱草花,又名忘忧草,本是千年来母亲的象征。月牙儿的歉意与感激,都藏在这萱草花糕里了。
  马氏拿起一个,轻咬一口。是豆沙馅的,却没有放很多糖,需要细品才能察觉红豆的微甜与清香。
  曹百户起身,向她道:“行了,我到大娘子那去,等会儿一起吃年夜饭。”
  等他走了,马氏立刻将那纸字据从琵琶袖里拿出,揉成一团,丢在炭盆里。
  火舌立刻将纸烧成灰,马氏望着那道烟,心底涌上些许愁绪。
  这家家团圆的年夜饭,月牙儿是一个人吃吗?
  日光渐渐暗下来,家家户户点起了灯。就是最抠门的人家,在除夕这天晚上,也会多点一盏灯。一盏又一盏明灯,浮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天上的繁星透在镜湖里,如梦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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