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小吃店——银河灿烂
时间:2020-06-03 08:27:13

  他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像有人拿了一面铜锣在耳边敲,屋里其他帮厨的徒弟听见,吃吃笑起来。
  月牙儿揉面团的手劲不由得重了些,她说:“都是来做事的,还请黄师傅多指教。”
  “我又不是你师傅,指教什么?别给我添乱就是。”
  一日相处下来,月牙儿算是看明白了,这黄师傅简直是自负。连拟定宴会的点心单子时,他也不理睬月牙儿,无论月牙儿说什么,都是一副冷笑的样子:“这是大宴,来吃的都是贵人!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些什么,那些贵重的食材你见都没见过,别瞎指挥。”
  他一边说,一边同徒弟抱怨:“我家主人可是两淮最大的盐商,我也跟着办了不知道多少场大宴,从没听说叫一个小丫头来掌案的!如今是什么风气?”
  月牙儿本是好脾气的同他商量,听了这话,一张脸也冷下来:“既然是这么说,那我自去寻王总管,要他主持个公道。”
  “哟,你怎么不回去找你娘吃奶呢?”黄师傅说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月牙儿见这群人这幅德行,也不多说话,抬脚就往外走。她找到王总管,冷静道:“我既然拿了钱,来了这里,自该出一份力。李知府又不是我亲戚,更不会平白把银子往水里扔。那姓黄的这样霸道,一道点心都不许我定,这算什么?”
  王总管本就忙得焦头烂额,念在李知府的面子,耐着性子听她说完,道:“那黄师傅也是有名的大厨,多少有些傲气。姑娘年纪小,合该不同他计较。不过两个点心师傅,又没分出个主次,确实麻烦。”
  他想了片刻,叫人喊了黄师傅出来,拍板道:“这样吧,你们俩分别做一道点心,我来判。谁做的好,谁掌案,再不许有议论。”
  “那按什么判呢?”月牙儿双手环抱,沉着一张脸问。
  “就一个字——贵!”
  听了这个标准,黄师傅笑了,他这些年经手的名贵食材不知多少,和这小丫头比,不是欺负人吗?奈何王总管说完就被人叫去忙旁的了,竟然不听两人辩解。
  黄师傅挑衅地看了月牙儿一眼:“还比吗?我看不用了吧。”
  月牙儿冷冷道:“怎么不比?”
  说完,转身走了。
  黄师傅虽然傲气,但也并不轻敌,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这小丫头也不知道耍的什么花招,竟能忽悠李知府请她来。想到这里,黄师傅决定做他的拿手名菜——刀鱼馄饨。
  刀鱼馄饨贵就贵在刀鱼上,此时正是刀鱼新出的时节,可上好品质的刀鱼却少之又少。也就是金谷园这样的大手笔,才有一桶活泼乱跳的刀鱼。
  黄师傅亲自去挑了两条刀鱼,去骨,取肉。这刀鱼本就不大,两条的鱼肉也只够一顿馄饨。将其切成细细的鱼泥,反复摔打,使其更有弹性,置于一旁备用。
  没让徒弟动手,黄师傅自己擀的馄饨皮,薄薄的一片,能透光。
  越是上等的食材,所用的调料便越要谨慎,生怕污了食材本身的鲜味,那就落了下乘。
  黄师傅做刀鱼馄饨已有十来年的经验,自然知道如何料理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刀鱼的美味。
  一碗刀鱼馄饨出锅,热腾腾盛在碧碗里。瞧着不起眼,却抵得上寻常人家一月的口粮费。
  徒弟夸赞道:“师傅的手艺越发好了,我就算是下辈子,也做不出这样好的吃食。”
  黄师傅听了,一巴掌拍他脑门,笑道:“少给我拍马屁,快去和粉团。”
  他另叫了一个徒弟,手里捧着这碗刀鱼馄饨,高昂着下巴走到王总管面前。
  “那小丫头呢,怎么不见?”
  “还没来呢。”正是用晚膳的时辰,王总管嗅见刀鱼的香气,指着黄师傅笑道:“不错啊,好久没尝过你的拿手菜了。”
  黄师傅拿过那碗刀鱼馄饨,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你非得给我闹出些事来,那个小丫头懂什么?穷人家出身,就算点心做得好,也不过是些家常点心,上不得台面。”
  “也不能这么说。”王总管用调羹舀了一个馄饨,咬破,汤出,鱼肉柔嫩无骨,高汤清澈如茶。
  他啧啧有声,又低头吃了一个刀鱼馄饨,才继续说:“你很久没来金陵了,那丫头如今在金陵城,也算小有名气,不然李知府也不会请她来。”
  王总管哂笑一声:“这时候都没来,不会真回家抱着她娘哭罢?”
  他话音才落,帘子动了动。月牙儿进来,双手托着一个漆盘,上头罩着一个梅花纸盒,不知是什么点心。
  她大口喘着气,一看就知道是跑过来的:“抱歉,因为这材料有些麻烦,我来晚了些。”
  “能来就不错了,还以为你走了呢。”黄师傅嚷嚷道。
  王总管瞪了他一眼,放下手中调羹,说:“黄师傅做的是刀鱼馄饨,萧姑娘是做了什么点心?”
  月牙儿将手中的点心放在桌上,面无表情道:“只是一样平平无奇的点心——”
  “金箔千层蛋糕。”
 
 
第40章 金箔千层蛋糕
  白瓷盘里, 摆着一个圆圆的糕点,不大,摊开掌心便可遮住。这样小, 却没人舍得把目光移开。
  因为如雪的奶油上,撒着星星点点金光。两朵金箔所制的梅花, 绽放在雪地里,矜持、贵气。夕阳斜穿绮户, 耀在金箔之上, 灿烂夺目。
  黄师傅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心里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这个女孩子,她到底是从哪来的奇思妙想?竟然用金箔做糕点?
  金陵本地,有许多极擅长制作金箔的匠人,一小块金,被反反复复捶打之后, 形成薄如蝉翼的金箔。最轻的金箔用手捻起,放在日光下, 可透光。
  早在多年前, 这种极轻极薄的金箔已经可以入药。《本草纲目》有云:“食金,镇精神、坚骨髓、通利五脏邪气, 服之神仙。尤以金箔入丸散服,破冷气,除风。”
  黄师傅在富商大贾家做事多年,曾见过两次家主人服用金箔丸, 当时还感叹这种散服金箔的豪气。
  可他万万没想到,或者连这个念头都没起过——金箔、还可以用来做糕点!
  本来嘛,金箔既然可以作为药材食用,为什么不能拿来做糕点?黄师傅想通了这个道理,心里仍不服气。
  这萧月小小年纪,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法子?
  他立刻侧身,同王总管说:“王总管,我能尝一点吗?”
  王总管才回过神来,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屋子里还有其他名厨在,怕人说他小气。顾忌着自己的面子,王总管只能皱着眉头,叫人多拿一个调羹过来。
  多亏那小厮脑筋灵活,拿过来两个极秀气的小调羹,喂婴儿一样的大小。
  这小子倒有点眼色。
  王总管接过那小调羹,满意地点点头。
  他手持调羹,悬在糕点上老半天,硬是没忍心下手。
  远看为金光所吸引,而挨近了看,王总管才发觉夺目的不仅是金箔,更是这糕点表面的一幅画。奶油为雪、果酱作枝、金箔成花,宛然一副金梅傲雪图。
  黄师傅忍不了,终于放轻了声音,提醒道:“王总管?有什么不妥吗?”
  王总管闻言抬头,见在场众人除了萧月之外,全眼巴巴的望着那金箔糕点,只恨脸上没写几个大字:“快给我吃。”
  他轻咳一声,忍痛舀了一小块放在碟儿里,又舀了另一块儿。
  给自己的,自然是有枝叶有梅花有果酱;而给黄师傅的那一小碟儿,却只有指甲缝那么大的金粉。
  就是这样,王总管仍然心疼不已。
  这可是金箔!是金呢!
  王总管手拿调羹,特意换了一个手拿,让旁人看得清清楚楚。
  在众人的艳羡目光里,王总管慢悠悠的将调羹送入口。
  奶油甜丝丝的,若甘霖洒心,入口即化。
  果酱微微有些酸,恰好调和了糕点的甜,像被晨露浸透的青梅,清新自然。
  金箔的梅花更是美味——
  咦,这金箔怎么好像没什么味道?
  王总管舍不得嚼下这一口,含着慢慢品,可金箔本身却没尝出什么味道。
  唔,一定是自己吃的太快,没吃出味来。
  月牙儿见他两人这形容,走过来要了一把小刀。
  “不要——”
  这一声才响,她手起刀落,差点切歪了一块蛋糕。
  回首去看,王总管一脸“暴殄天物”的神情,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手臂:“萧姑娘可以等一等呀,这么好看的糕点,该多看一会儿。”
  月牙儿嘴角微扬,将手中一碟儿蛋糕递过去:“我瞧王总管只切了一点,其实大块的切,把里面的千层夹心一并吃,风味才最佳。”
  她将那切开的一整块蛋糕转过来,只见一层淡黄色蛋皮之间俱夹着一层奶油,有五六种颜色的果酱凝在期间,樱桃红、香橘橙、桑葚紫……煞是好看。
  原来这瞧似单调的雪色奶油里,竟藏着这样的巧思。
  这一下子,连最开始用鼻子看人的黄师傅都不得不承认,这个萧丫头,在做糕点上,的确有两把刷子。
  到了这个地步,孰胜孰败,已一目了然。
  王总管痛快地指定月牙儿总管宴席的点心,让黄师傅配合她。
  踏出小屋,二三名厨都围着月牙儿,感叹不已:“萧姑娘,你是怎么想到以金箔入菜呢?寻常人连金箔可用药都不大清楚呢。”
  “也是因缘巧合。”月牙儿笑一笑,不留痕迹的将话题引转到她是找了哪家制金箔的匠人,怎么盯着他将本来就已经很薄的金箔锤炼的更透……
  其实从王总管说这次比试只有一个标准,就是“贵”时开始。月牙儿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前世作为一个标准的富二代,她可算是见过圈里人各种挥金如土的吃法。
  一旦拥有的钱财过多,怎么花钱,怎么特别的花钱便成了一件伤脑筋的事。月牙儿本质上还是一个节约的人,像她爷爷——虽然白手起家积累了这么多财富,一件羊毛大衣依旧可以穿十年。
  为了这个,圈子里其他人有时也笑她,说月牙儿是“老头子习气”。
  随他们说。
  月牙儿乐得自在,也很少参与一些挥金如土的玩乐,除了吃。
  说起来,她曾吃过的几种以“贵”出名的食物,硬要挖在手背上直接食用的顶级鱼子酱算一种,使用了金箔的点心也算一种。
  别看金箔妆点在点心上好看,实际上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能够食用的金箔,真的薄到了头发丝那么细,用小镊子夹起来,立着折成更小的小块。若硬要细细去品,只能说有一股子淡淡的水锈味。
  可食用金箔的历史,最早追寻到古埃及时候。但月牙儿总觉得,吃金箔不过就是图它贵,好看。
  所以当王总管提出这样的比试标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金箔糕点。
  你要华丽而又名贵的点心?好。金箔贵不贵?华不华丽?
  众目睽睽之下,王总管就是有心偏袒,他也不能够。
  月牙儿同几位名厨说的眉飞色舞,一转眼瞧见黄师傅扶着墙,站在一旁。
  “喂,萧月是吧?”
  “是。”
  黄师傅走过来,两手背在后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的点心,不错。”
  “承让了。这拟定宴席的点心单子,我也是头一回做,少不了要黄师傅多指点。”
  黄师傅用鼻子出气,哼哼道:“随便随便。”
  说完,像只大白鹅一样走出去。
  一位名厨笑着同月牙儿说:“老黄这个人,嘴巴坏,给他个萝卜还要叽叽歪歪数着上面有几个小坑,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见月牙儿态度好,也没有寻常年轻人那种眼高于顶的傲气,便好心提醒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点子多。可做吃食,凭借的可不止是一个好点子。老师傅的手艺和经验,对你们来说很重要,你若虚心同黄师傅学一些,一定大有进益。”
  月牙儿原先心里藏着气,听他这样说,回去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也很有道理。第二日她便拿了点心单子,去找黄师傅商议。
  黄师傅仍是一副高傲的样子,说起话来跟家里祖传抬杠一样:“是是是,你这糯米团子是好吃,可贵人吃席,要的是好吃吗?依你这么说,就是万岁爷在宫里吃御膳,也索性什么银筷子金筷子都不要了,直接拿手抓着吃,不也很好嘛?”
  他啰嗦归啰嗦,可该有的指点却一样不少。等月牙儿将点心单子全部拟好,黄师傅大摇大摆的到其他厨子那里去遛弯。
  见他们忙着准备各种繁复的菜式,黄师傅啧啧道:“瞎忙活。”
  “你跑这找骂呢?”
  “哼,”黄师傅向来随身带着一个小酒瓶,拿出来喝了一口,优哉游哉道:“随你怎么弄,这金谷宴最出彩的一定是点心!”
  他被人赶鸡一样轰了出来。
  总看着黄师傅这么显摆,这里惹一下,那边刺一句话。弄得其他名厨气得牙痒痒,心里又忍不住想:他们到底会做出什么点心来?
  有几个性子急的大厨,索性派小徒弟去做点心的屋子看一看。
  灶上水还没烧开呢,人就给轰回来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
  “黄师傅端了把椅子来,守在大门口呢!真跟看门的大黄狗似的。”小徒弟委屈巴巴。
  弄得这么古里古怪的,他们到底要做什么点心?
  到开宴的前一天,王总管亲自到月牙儿和黄师傅的厨房里去瞧,还不许人进去跟着围观。
  出来的时候,一脸的兴奋,口里叠声叫:“妙,妙,妙!”
  “以为他是猫呢?”一个扒着墙角的小徒弟翻了个白眼。
  满院子的名厨,没一个不好奇萧月和黄师傅能拿出来什么点心。说起来这一院的厨子,大多都是认识的,彼此有什么拿手好菜,心里都一清二楚。可是萧月不一样,她是彻彻底底的后起之秀,先前弄个什么金箔千层蛋糕已是出人意料。鬼知道真开了宴会拿出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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