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下——touchinghk
时间:2020-06-03 08:27:47

  
  然而在家里待着的母亲,对于小海来说,却是世界上最大的折磨。
  
  她似乎很爱他,总是在他耳边无止境地念叨着自己对他有多么好,他两岁时如何高烧她又是如何抱着他深夜求医;抑或为了他付出了多少,被耽误了多少可贵的青春和人生。
  可小海却永远也摸不准,爱的表现方式,是不是包括她眼底永远磨灭不了的恨意,仿佛他的存在就是错误。
  
  他坐在桌前沉默地扒拉饭,她会骂他没眼色不交心;他洗碗洗衣拖地擦桌子,她又会说他不务正业不学习。
  每次考试放成绩回家,小海永远避免不了一顿打。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愿再让茉莉看见自己受伤的手臂,每每挨打总是拿后背去迎。
  
  有时是锅铲,有时是书,有时是扫帚,取决于她看见他的时候,手上拿着什么。
  
  他知道他家与洗头房隔音不好,于是再痛也不会出声。
  母亲哭喊和嘶吼时,他冒着激怒她的危险也要去关上窗户,生怕楼下的茉莉知道一星半点。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迟早有一天他会长大不是么,会长大到能够保护自己。是不是到了那个时候,幸福的时光才会真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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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的宝灵街小学,也出了件不大不小的八卦。
  
  李凯华凑在小海的耳边:“…我悄悄跟你说,你可不敢告诉别人。”
  “我妈说了,副校长要给咱们班上,请个道士来看看!”他压低声音,小胖手紧紧攥住小海的胳膊,掌心全是汗。
  
  小海觉得有点好笑。
  “哪来的道士啊?”他抿起唇,“我姐姐说了,城隍庙那里早都变成小商品市场了。你看那些支着摊子给人算卦的,全是骗钱的。”
  
  李凯华不乐意了:“你怎么不信我呢?我妈说了,就咱们上次撞鬼那事儿,她找了学校好几次要给个说法。副校长刚开始还不肯,后来把咱班上那风扇取下来之后,又不知道怎么了,跟我妈说会请个道士来。”
  
  “可厉害的道士了!”他挥着手比划着,“听说又会算命又会抓鬼,还能给人看风水,是一个特有名的门派的独传弟子,在道上可有名气了!”
  “我猜啊,他肯定跟电影上演的一样,是个小老头,留着白花花的胡子。”李凯华咯咯笑,“穿着黄道袍,手里拿一把桃木剑。”
  
  小海扑哧一笑,带着笑意看着他,没忍心给他泼冷水。
  
  真要有个这种打扮的道士来到学校,还不成了宝灵街之后几个星期的大八卦?学生们还不吓得半死?谁还敢来班上上学啊。
  十有八九是李凯华妈妈说出来安慰儿子的谎话。
  
  他半点也没把李凯华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哪知道就在生日的前一天,他们班上还真的来了一个陌生人。
  
  不是道士,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高高的个子,宽肩长腿,穿一件浅蓝色的衬衫,长身玉立。
  样子也长得好看,眉毛像墨染过,丹凤眼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眼波流转,像带着笑意。
  
  “哇…好帅啊!”李凯华在他身边低声赞叹。
  
  小海也默默点头,看着他和班主任谈笑风生。不过几句话,还没有结婚的年轻班主任就笑得花枝乱颤,十分热情的样子。
  
  “同学们,这是咱们新来的老师,先在咱们班旁听一节课,了解了解大家的情况。”班主任扬起声音,“来,大家热烈欢迎!”
  
  那男人踏上讲台,像磁铁一样吸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静静看了教室两秒,眼神似有似无地在李凯华和小海的方向停留了片刻,随后勾起唇角,露出浅浅一个笑容。
  
  “大家好,我是詹台,詹老师。”
 
生日歌(二)
  詹老师只是来班上听一节课,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同学们都很好奇,常常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他。
  詹台没再看过小海,可是小海却本能地…有些怕他。
  
  他也说不上来原因,也许是初见时詹台淡淡扫过他身上的眼神,也许是他因为茉莉而不由自主地心虚?
  或者是本能地感觉到了,詹台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老师这么简单。
  
  小海担心茉莉,很想回家看看她。他每隔几分钟就要抬头看着表,如坐针毡,下课铃刚刚响起就迫不及待地往教室外走,连李凯华在身后焦急地叫他也没敢回头。
  
  他低着头,走得飞快,像被灼热地目光烫着后背了似的,一路小跑回到宝灵街。
  
  “姐姐!”小海一把推开茉莉洗头房的门,气喘吁吁地抬起眼睛,直到看见茉莉好端端地坐在洗头房的角落里,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茉莉被他吓了一跳,险些跌破手里正玩着的泥娃娃。
  她把泥娃娃放在架子上,顺手拿下墙上挂着的蓝手帕走过来。
  
  “怎么跑得这么着急?”她皱着眉毛替他擦满额头的汗,像往日一样,身上传来茉莉花的馨香。
  
  他砰砰跳的心脏终于渐渐安定,解释道:“…我担心…”
  
  小海突然停住了,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姐姐…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茉莉笑了,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傻孩子真不会说话。什么不一样?这叫漂亮!”
  
  她微笑,眼睛亮亮的:“我今天化妆啦。”
  
  她确实比平时好看许多,苍白的脸颊上淡淡红晕,乱糟糟的头发也像是精心梳理过,整齐地贴在头上,显得更乖巧了。
  像个听话聪明的高中生。
  
  “为…为啥化妆啊?”小海有些愣愣的。
  
  “唔…因为有一个朋友,今天要来看我。”茉莉避开他的眼神,难得开口赶他回家,“今天姐姐不能陪你玩啦,快点回家去吧。”
  
  她要见什么样朋友?还要这样精心打扮?什么样的朋友,他不能在场?
  小海满肚子的疑问,被她推着后背送出门,怔怔地看着洗头房的门啪地一下在面前关上。
  
  这真的是…也太绝情了点吧?
  孩子心里受了伤,耸拉着头刚想抬脚上台阶,却突然变了想法,转身朝楼道外面走。
  
  已是冬末,天气渐渐转暖,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小海靠在墙边,静静地等着。
  既然是朋友来访,总会经过宝灵街。
  
  他真的很好奇。自从茉莉搬过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第一次看见她这样郑重其事地打扮,也是第一次听说她还有个“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会让茉莉这样的女孩子精心梳妆打扮?
  他虽然年龄小,但也慢慢懂得了,只有在在乎的人面前,才需要在乎自己的形象。
  就像现在的他自己,不再愿意在茉莉面前露出手腕上的伤痕一样。
  
  宝灵街最普通的一天,路上行人不多,大多是牵着小孩子的老人。
  因此当那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小海一眼就看见了。
  
  长身玉立,肩宽腿长,黑色的头发桀骜不驯地拂在额前,白皙的皮肤像在阳光下泛着光,连笑容都有种既邪且飒的味道。他走过来的步伐好像带着风,举手投足间满是潇洒。
  
  这个人,小海认识。
  他慢慢站直了身:“詹老师好。”
  
  詹台也早就看见等在门前的小海,漂亮的丹凤眼轻轻一眯。
  
  “你住在这里?”他的声音慵懒,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气。
  小海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落在詹台的左手上,看见了一枚细细的银环,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是结婚戒指。小海抬起了眼睛,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詹台倒是半点不在意——他压根就没把这么个小男孩放在眼中,只随口留下一句:“早点回家吧,天黑了不安全。”
  他的眼睛越过小海看着又黑又深的楼道,右手随意地放在腰间,遮住一件金光闪闪的东西。
  
  天色渐暗,路灯亮起。
  詹台挑了下眉毛,走进了楼道。
  
  楼梯湿滑,像能听见滴水的声音。
  茉莉洗头房的门露出了一条小缝,若有若无的香气从门内传来,仿佛那又小又潮湿的地下室中,种着一株怒放的茉莉花。
  
  詹台在门前站了片刻,伸手推开了门。
  
  茉莉正站在洗头椅旁边,面带微笑,像是最最普通又敬业的洗头小妹一样,柔声问:“先生你好,洗头吗?一次三十元,办卡有优惠。”
  
  她还真有那么几分样子。
  连长相头发都精心准备过,怎么看都像是个乖巧听话的学生。
  
  可他的防备心绝不会因为她此时温顺的模样降低半分。
  詹台唇角轻挑,像是在嘲讽。
  他打量着小小的洗头房,门边放了锅和铲,黑色的洗头椅放在床边,靠墙的架子上放着稀奇古怪的各种玩意儿,迟迟不往洗头椅旁边走。
  
  茉莉站在洗头椅旁边,又说了一遍:“先生,洗头吗?”
  
  詹台似笑非笑:“家有悍妇,管我管得很严。我怕你帮我洗头,她会吃醋。
  
  茉莉垂下眸微微一笑,手上却仍在调整着水温。水流是那样缓慢,而茉莉是那样专注,仿佛下一秒钟,龙头里清澈的水就会变成泥浆,浇在詹台那张英俊的脸上。
  
  “架子上那个泥娃娃不错。”詹台冷不丁开口。
  茉莉抿了唇:“您衬衫里的黄纸符也不差。”
  
  “墙上的蓝手绢,你用着趁手么?”詹台冷笑。
  茉莉一秒都不犹豫:“还行,您前腰别着个八卦镜,后腰还挂了根金刚杵,沉不沉?”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半点不让人。
  也好,明人不说暗话。
  
  詹台慢慢抬起手,掌心一串晶晶亮的东西,在洗头房的灯光下一晃一晃。
  
  是一串钥匙。
  
  “说说吧,怎么回事?”詹台冷冷地看着茉莉。
  
  她却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客人果然腰缠万贯,连随手拿出一串钥匙都与众不同…唔,不知着钥匙是您家里的,还是您爱车的?”
  
  詹台眉心一跳。
  搁这儿还跟他装傻呢。
  
  他轻哼一声,眨眼间抬手一挥,指尖金光一闪,一张黄纸符如离弦箭噌地射向博古架,瞬间砸下架子上的泥娃娃。
  
  泥娃娃砰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瓷片哗啦啦碎了一地,露出黄褐色的内里。
  一缕黑色的雾气从那娃娃中迅速升起,像隐匿在黑暗中的蜈蚣,盘旋着上升,逐渐消失不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腥臭味。
  茉莉乖巧的学生妹模样霎时烟消云散,心疼地哎呦两声,连连说:“有话好好说嘛,动哪门子的手啊?”
  
  她再装不下去乖巧的洗头小妹,便使出一流的见风使舵溜须拍马功力:“詹道长金盆洗手好几年,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你的传说了。我今天第一次见,才知道您原来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坏道士。”
  “啊不,”她赶紧改口,“好道士,看不出来您是个好道士!但也不是说您看着像个坏道士…我就是说看不出来您是个道士!道士很坏的!”
  
  她越描越黑,无厘头的碎碎念越来越多,詹台没了耐心,扬手之间掌心多了一枚金刚杵。
  他眉梢不动,语气里威胁之意尽显,冷冷开口:“说。”
  
  茉莉的嘴巴闭得像蚌壳,眼神瞄向詹台身后的房门,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挪动。
  詹台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小心思,再不和她废话,指尖轻轻攒动,握住金刚杵,一步步朝她逼近。
  
  茉莉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可是四散的眼神却或多或少出卖了她的紧张。
  “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她尽量镇定地说着,还在往后退,却突然间睁大了眼睛,眼神落在了詹台的身后。
  
  身后?身后有什么么?
  詹台猛然意识到不对,正准备回头。
  却已然来不及了。
  砰地一声巨响之后,詹台的后脑一阵剧痛,眼前骤然发黑,双耳瞬间朦胧起来,像掉进水里。
  他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后脑勺!
  
  詹台强撑着身体回过头来,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高高举着方才放在门边的那只黑色的炒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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