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初深凝了她一眼,“何家、太子也有海运相关的隐患,已经化解,您不需担心。”
贺夫人闭了闭眼,缓缓透出一口气。他是如何查明原委,是否险象环生,她并没问。
要知道,在前世,这个人一二年之内便倾覆天下,挟天子令诸侯——能力、手段、城府,都容不得任何人否定,只看他选哪条路罢了。
是因此,她才敢在手札上卖关子,要两个孩子等到四月再看前世一些饱含殇痛的记忆——眼下来看,蒋家隐患应该不存在了,相关的记述有些多余,但也不碍的,云初对自身处境会有精准的判断,多一些防范之心,总不是坏事。
她目光清明地看着蒋云初,“我之前也是得了人提醒,便转告于你,你动作这样快,委实让我意外。”
蒋云初却觉得,她在撒谎,对自己撒一个善意的谎言。面上,他徐徐一笑,“您是蒋家的恩人,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贺夫人只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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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聂祥每晚盘桓在十二楼,与几个身份相等的人混熟了,常在一起推牌九。
十二楼里没有女子助兴,美酒果馔管够。
有两次,几个人边喝酒边推牌九,稀里糊涂的,他就醉了。清醒之后已经回到家中,感觉似是忘了一些事,至于银钱,两次都是一样,不但没少,还多了三五百两。他便也没当回事。
四月初一,他等的蒋云初终于来了,且是与莫坤一起,唤他直接上三楼。聂祥没来由地觉得身价高了一等。
蒋云初、莫坤一落座,便要了一壶陈年竹叶青,随后二话不说,要来骰子,赌的方式也简单,只比大小。
赌注是莫坤定的,委实不小。
聂祥心知自己送钱的时候到了——真正的赌徒,摇骰子基本上都能控制点数,他之前对蒋云初说好赌是投其所好,这一阵才摸出了些门道,幸好自己本意就是用这种方式贿赂二人,不然还真不敢赌。
起初几把,都是蒋云初赢了,但他显得兴致缺缺,后来起身道:“我有事,得走。”说着看向聂祥,“你有什么事,跟莫大人说也是一样。”
莫坤笑道:“那得先跟我混熟了。”
聂祥忙赔笑道:“这是自然。”
蒋云初将之前赢来的银票放到莫坤手边,“你们玩儿。”
莫坤起身,亲自送他出雅间。
只两日,聂祥就输给了莫坤三万多两。
第三日一早,发生了让聂家上下惊掉下巴的事:赵子安带着提亲的礼品上门,随行之人吹吹打打,惊动了整条街的人。
聂祥一头雾水地迎出去。
赵子安摇着折扇,也不肯进花厅说话,就站在院门口,笑道:“有两次你在赌坊醉了,说到你女儿的婚事,你都说有眉目了,兴许要委屈些,给人做妾。听说她样貌还凑合,那就跟了我吧,下个月我要娶杨大小姐进门,得给她找个作伴的。”
聂祥眼前一黑,差点儿昏过去。原来喝醉那两次,埋下了祸患,他懊悔得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头。
赶来围观的人们听了,或是面露惊讶,或是不言不语地看戏。
赵子安像是天生站不住,不消片刻,身形就歪歪斜斜的,“实话跟你说,我在赌场里一个熟人也有这心思,但他家门第不如赵家,你要是不答应我,你女儿也得落他手里。这事儿就这么着吧,你说呢?”
聂祥颇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站在那里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
“快些给个准话。”赵子安道,“我就不信了,杨家的女儿我都能弄到手,到你这儿还能碰钉子不成?再说了,谁家纳妾还提亲?我已经很抬举你们了。”
聂祥费力地吞咽着,好半晌才艰难地道:“我、我怎么敢开罪世子,只是,能否容小人斟酌一日,明日到府上回话?”
“也行吧。那我就放几个人在你这儿,你们要是跑了,那我不成笑话了?”赵子安安排下去,上马车离开。
当夜,聂宛宛遮人耳目地离开宅邸,去了什刹海。
她跪在神色冰冷的女子面前,哭着将事情说了一遍,“眼下可如何是好?”
女子沉默了好一阵,叹息一声:“还能怎样?你聂家比起杨家如何?如此,你便去赵家。若能让赵家为王爷所用,也是大功一件,到时绝不会亏待你。”
聂宛宛心头虽然百般不甘、不愿,却不敢违命,恭声称是。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女子不解地道。
“是家父贪杯误事了。”提及这件事,聂宛宛就气不打一处来,“蒋家那边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偏生他酒后失言,招致了这等意外。”
“已然如此,多说无益。”
聂宛宛称是,告退回了家中。
聂祥从女儿口中得了准话,默默地哭了好一阵子:女儿要嫁给赵子安那种败类,好不容易张罗到的银钱也白白输给了莫坤——女儿已有去处,没事可求了,他总不能跟锦衣卫指挥使借钱、谈生意。
第二日,他灰头土脸地去了赵府,给了回话。
因着他们是新到京城,赵子安总担心他们卷包袱跑掉,催得很急,三日后,便用一顶小轿将聂宛宛迎进了门。
人进门第二日,赵子安眉开眼笑地去了赌场。他可是与此间老板丁十二打赌了,赌注三千两,娶个妾的花销也就五百两——既得了人又赚了银子,这样的好运,几个能有?
丁十二认赌服输,当下取出银票,交给赵子安,说了几句恭喜的话,便去了后面。
洛十三听说之后,笑了一阵子,“你的主意?”
“侯爷提点的。先前我一听说做局,只顾着算计聂家的钱了,其实根本就是空架子,能算计到的,聂祥都随身带着呢。”
“那厮一耍坏,真能把人坑死。”
丁十二笑道:“既然想做妾,跟谁不都一样?赵子安那种人,不用白不用。”
“这倒是。”洛十三摸了摸下巴,“聂家要是成了梁王的弃子也罢了,要是没有,以后还有乐子可瞧。”
同一时间,莫坤站在御书房,向皇帝禀道:“近日,张阁老、安阁老、刑部尚书、顺天府尹都在为贺家、蒋家的亲事说项。”
皇帝皱了皱眉,“早就听说了,两位阁老出面,内阁每日都在议论。”
莫坤赔笑道:“他们也是为皇上着想,临江侯不是在翎山书院就读么么?又与贺大小姐青梅竹马,这样的顺水人情,我都想送,只是分量不够。”
“你是朕的心腹,怎么就分量不够了?”皇帝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杨阁老丁忧,张阁老这首辅有底气了,也罢,小事,随他去就是。”
莫坤上前两步,恳切地道:“皇上的心病,微臣知道,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
“微臣与皇上说过,私底下有意接近临江侯,与他偶有来往。这人有才情不假,也有缺点——好赌,微臣起初不信,一再前去赌坊,亲眼见过不少次,才信以为真。”
皇帝颔首,“朕记得。”
“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尽早将人放到身边,收为己用?”莫坤言辞愈发恳切,“依臣之见,将他放到锦衣卫最合适不过,微臣时时处处提点着,皇上再时不时给些不大不小的恩典,他焉能不感恩戴德,誓死效忠皇上?”
皇帝想了想,“你是说,他没有别的心思?”
“没有。”莫坤道,“这一点,微臣绝不会看错。他本就要到金吾卫当差,如此,便不如到锦衣卫。”
皇帝目光微闪,沉吟一阵子,“倒也行。稍后拟一道旨意,让他下个月便到锦衣卫,任指挥佥事。翎山书院这个月考试,张阁老请旨了,朕让他看着办,临江侯总不会考不过。”
莫坤谢恩,又趁势道:“张阁老等人送顺水人情,皇上何不索性降一道赐婚旨?”
皇帝第一反应是:“主意是不错,只是,刚给他官职,不出三个月便成亲?他的日子是不是太顺心了些?”本朝惯例,一般赐婚,都是三个月之内完婚。
莫坤忙笑道:“贺小姐尚未及笄,皇上在旨意中提一句,让两家自己斟酌吉日,不就什么都不耽误了?”
皇帝着实犹豫了一阵子。
莫坤心里一阵打鼓,心说我那些赌债能不能两清,全在今日了。
到末了,皇帝道:“就像你说的,横竖是顺水人情,也能顺势敲打张阁老几个一下,别以为朕在宫里,不知道他们那点儿弯弯绕。”
闹半天,是在琢磨这些,莫坤心里乐开了花,连忙派人去蒋府、贺府递了话,让蒋云初、贺颜告假回家,等着接旨。
翌日上午,两道旨意一并到了蒋府,贺府那边,也接到了赐婚旨意。
至此,贺师虞真的服了蒋云初。这下好了,谁变卦,就是抗旨,谁想从中作梗,便是藐视皇帝,也等同于抗旨的罪过——妻子想要的,都有了。
贺颜的心里甜丝丝、暖融融的。
下午返回书院,贺颜直接去了知味斋。
这几天蒋云初太忙,不在书院的时候居多,她则一面准备考试,一面观望着提亲一事的进展。他不提手札的事,她稀里糊涂的,居然忘了,到这两日才想起来。
蒋云初已经来了,她一进门就道:“阿初哥哥,我们快些看手札。”
坐在书桌后的他则看着她,唇角噙着宠溺的笑,“煞风景。”
贺颜讶然,只一瞬就会意,笑眉笑眼地凑到他身边,“那该说什么?让你恭喜我?不出三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晓,蒋云初是我贺颜的。”
第29章 成长①坑爹(万更)
成长①坑爹
“这话说的,着实霸道。”蒋云初将她揽过, 安置到怀里, “我定要混出个名堂来,给我家颜颜脸上增光。”
“那些倒是不打紧。”
蒋云初哈哈一笑。
贺颜认真地看住他:“怎么做到的?”
这些, 蒋云初选择对她有所保留,“十二楼帮衬之故。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贺颜不以为意, “等我再懂事些,你再告诉我。”
“好。”
贺颜指了指案上盛着手札的樟木匣子, “我们赶紧瞧瞧。”
蒋云初看着她, “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贺颜抬手, 指尖轻轻抵住他的唇,阻止他说下去, “一起。”继而寻到他的手,“我可以的, 也应该知情。虽然这手札更像是那个人通过我送到你手里, 但我毕竟经手了, 对不对?”
蒋云初与她对视片刻, “那行,但是看过之后, 不需当真,有我呢。”
“嗯!”
蒋云初取出手札,用裁纸刀拆开丝带,打开来,与她一起阅读。
手札接下来的记录, 四月到七月的,乏善可陈,到了秋日,言辞叫人心惊起来:
蒋云桥、辛氏及至家族满门入狱,罪名通敌叛国;
救族人出囹圄之后,蒋云初奉旨离京,远行办差,需三二年返回。
蒋云初合上手札,若有所思。在如今而言,这预言已不大可能成真,若在刚介入海运的事看到,倒会深信不疑。
这能不能说,他提前摒除了隐患?
贺颜则在凝视着他。
蒋云初对上她视线。
“蒋云初,”贺颜一臂勾住他肩颈,“我要嫁给你。”
“我知道你愿意嫁。”
“我的意思是,快些成亲。”贺颜道,“再怎样,贺家总能帮到你一些。不都说人多好办事么?”
“重点错了。”蒋云初笑着抚一抚她面颊,“刚赐婚,怎么能急着成亲?这些事,应该也不会成真。”
贺颜凝着他,“可万一你要远行呢?”说着就下定决心,“我跟你一起去。”
“内忧外患的,我怎么可能远行。”蒋云初神色轻松,“看看就算了,不会成真。”
“那我们接着看。”
“好。”
之后的内容,更为触目惊心:
太子被废,梁王得势,杨阁老重回内阁;
梁王成为太子,皇帝为其与贺颜赐婚,贺师虞赞同,就此抹杀蒋、贺曾定亲之事;
吉日之前,太子遇刺,当场毙命;
贺颜身负重伤,数日后殒命。
蒋云初再一次合上手札,并放回樟木匣子。看到的这些,已经需要他们消化许久。
贺颜愣神之后,喃喃道:“原来我是命短之人?你能不能给我算一卦?”
蒋云初微笑,“胡扯什么呢?”略顿了顿,做出总结,“这些只告诉我们两件事,保太子,防范梁王。”
贺颜纤长的睫毛缓缓忽闪两下,依偎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肩头,“万一我早早的死了可怎么办?你这就娶了我吧?”
“傻姑娘,不会的。”蒋云初抚着她颈子,四两拨千斤,“又跑题了。”
贺颜在他怀里坐直了,“爹爹怎么会抹杀掉我们定亲的事?”
“所以,这又是一个错处。不论如何,赐婚旨意也不能作废。”蒋云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要风风光光的定亲,是你父亲提点我的,他怎么可能出尔反尔?”他不能让她对自己的父亲起疑。虽然心里清楚,赐婚的事起反复,并不是没有前例,以皇帝、梁王那个德行,不是干不出来。
他捧住她的脸,“不是说好了,不当真么?”
贺颜目光茫然,有些许惶惑,她信任他,与她出岔子是两回事。
蒋云初把她搂住,语气温缓:“若是没了你,我怕是会疯掉。既然如此,我们怎么可能让那些话成真?”
没错,关乎她的事,他看了,只会比她更难受。贺颜这样想着,道:“不管那些了。有的没的,都要到秋日才见端倪。在那之前,你尽力防患于未然,我还是开开心心地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