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坤聆听期间,很配合地做出担忧之色,摇头道:“不必,在皇上跟前,臣心里才踏实。”
两个人的几句话,让皇帝心里很是熨帖,唇角牵了牵,慢悠悠地道:“临江侯说的在理,便是铁打的人,几日不眠不休,也撑不住。朕在病中,疏忽了这一点,你们两个轮值即可,只是,要与各自手下打好招呼,不能说自己上峰不在,便不听吩咐。”说到这儿,凝着蒋云初,“你尚在新婚,若非没旁人可取代,朕断不会让你前来。”
“皇上言重了。”蒋云初拱手行礼,神色温和而认真,“这是微臣本分。”
皇帝没掩饰眼中的赞许,唤宫人赐座,问起两个人手边的差事,这几日宫里、官场的动静。
二人的差事就是这个,一一作答。
叙谈了小半个时辰,皇帝命他们去忙正事,自己由宫人服侍着更衣、用膳。
蒋云初、莫坤走出养心殿,前者派手下要来一张皇城舆图。
莫坤问:“还真要重新部署得罪人啊?”锦衣卫是上十二卫之一,他们两个要是把其余的十一卫得罪了,往后行事少不得被人使绊子。
蒋云初睨他一眼,“就是为了不开罪人,才要摆出个像模像样的架势。”
莫坤很快会意,笑了。
两个人看过舆图,定好分头巡视的路线,到了早朝的时辰,便又打起精神,随皇帝上朝——莫坤本不需随着上朝,在这上下,也要破例。
皇帝拖着病体上朝,不过是让文武百官安心,或者说,让他们死了趁他生病兴风作浪的心。再者,生病时邪火盛,谁敢惹他不悦,正好让他排遣一些火气。
他没安好心,朝堂之上的气氛自然好不了。
内阁处理事情的进度慢,几个人并一并申斥了一通。
有言官弹劾蒋云初好赌、品行不正,贺家亦过于张扬,请皇帝降罪,皇帝只问了蒋云初一句,有没有再去赌坊。
蒋云初说没有。
皇帝都没让他与贺师虞解释,直接赏了那名言官十廷杖。
莫坤与蒋云初相视一笑。
有的言官的脑子真是不可理喻,可皇帝都让蒋云初护驾了,赶在这时候弹劾他,不是明摆着找倒霉么?难不成还想着激起公愤,让蒋云初吃亏?
当然了,被弹劾的情形会越来越多,莫坤就是常年被人追着弹劾的主儿,谁也没办法打破这种规律——得圣宠就是罪过。
.
这日晚间,贺师虞独自去见洛十三。
洛十三把事情原委、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道:“叔父,阿初也同意,您能帮我么?”
这类事,贺师虞不敢有丝毫大意,正色斟酌良久,道:“只是找一个人的话,容易,但这个人是怎样的心性才好?”
“除去心性纯良的,怎样都好。”洛十三笑道,“那样才不至于左右为难。我们只是推波助澜,并不需要出面。”
贺师虞颔首,又敛目斟酌片刻,道:“半个月能给你准话,来得及么?”
“来得及。”洛十三的笑容愈发明朗,“这本来就不是着急的事儿,您能帮忙就好。”
“既然有了眉目,当然是越快成事越好。”说完了要紧的事,贺师虞道,“唤人备酒菜,咱爷儿俩有一阵子没好好儿喝几杯了。”
“我也是这意思。”洛十三哈哈一笑,扬声吩咐下去。
.
在宫中逗留两个日夜之后,这天夜间,蒋云初回到府中。出宫的时辰不晚,北镇抚司有不少事找他,他便过去了一趟,看了几份卷宗,给出建议让他们试试。耽搁的时间不短,到家已是夜半。
没看到雪狼傻乎乎地等,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每次看到那小崽子等着自己,固然感动,可也真不大好过。
常兴送他到垂花门前的路上,告诉他,这两天夫人都陪着雪狼等到子时,然后带它回房,关闭正屋前后的门。
蒋云初一边的眉毛扬了扬,幸好只是关闭正屋所在的第三进的门,里外的下人能及时传话,不然他还得叫门。
他进到正房院落,循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走的时候,值夜的丫鬟婆子便先一步赶去正屋报信。
还没走到正屋,白色的庞然大物便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欢实地摇着尾巴。
蒋云初停下,俯身揉着它的头,“小崽子,记挂着我?”
雪狼的头一扭,用下巴蹭着他的手。
“又添毛病了。”他语气特别柔和,唇角也徐徐上扬,“走着。”
雪狼跟他到厅堂门口,便踩着轻快的步子去了自己的地盘儿,懒懒地倒下。
蒋云初略一迟疑,走过去,蹲下,哄它入睡。
他进院落的时候,贺颜就醒了。他在家中走路,会刻意将步子放得重一些,方便下人提前看到,且不会被吓到。
等了一阵子,他还没进屋。
她知道,一定是在哄雪狼。他那个人,你给他多少好,他会百千倍地还上。
她翻身向外侧,等着他。
他进屋了,径自去沐浴更衣,她就快再次入睡的时候,他回来歇下。
“阿初。”她揉一揉眼睛,语带笑意。
蒋云初拥她入怀:“吵醒你了?”
“不是,听到你回来就醒了。”贺颜搂住他,“磨磨蹭蹭的,想让我把你关在外面么?”
蒋云初笑着,托起她的脸索吻,不温柔,很急切。
不消片刻,贺颜的呼吸就乱了,身形因着舌尖、心头的颤栗蜷缩起来。
“颜颜,我想你了。”他说。
她呢喃一般地说:“我也想你。很想。”
旖旎流转,绮丽的火焰于无形中燃烧、蒸腾。
翌日一大早,蒋云初便又进宫。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没两日回家一趟。
贺颜送他时道:“别总这样来回折腾了,在锦衣卫值房歇息也是一样的。”
蒋云初笑微微地看住她,“不一样。”
“……”贺颜只当自己什么都没说。
随后几日,雪狼在贺颜柔婉的陪伴引导之下,改了等蒋云初的习惯,应该也是与她愈发亲昵之故,有她在家,它也踏实得很。
这天,回事处接到了杨素衣的帖子,当即送到内宅。
帖子上的言辞非常客气,说府里不方便的话,在外面的茶楼也好,只是需要她选地方。贺颜看过,一笑,吩咐道:“说我明日得空。”
这类帖子很多,她大多婉拒了,让人回话说得空会登门拜访。杨素衣是有些不同的:错过,得了惩戒,那么,不咸不淡地走动着也无妨。
转过天来,杨素衣带着几色礼品到访蒋府,贺颜以礼相待。
比起上次相见,杨素衣的气色好了一些,精气神儿也足了一些。
闲谈时,不可避免地谈及各自的夫家,杨素衣道:“你这边的情形是明摆着的,我那边也一样,只是你处处顺心,我处处啼笑皆非罢了。”
“看开些。”贺颜宽慰道。
“以前是破罐儿破摔,眼下倒真是看开也放下了一些事。”杨素衣有些怅然地道,“以前年纪小,长辈只是宠着,便是白读了那么多书,一点事理都不明白。”
“少不更事,说的就是我们出嫁前后吧。”贺颜笑着把盛着樱桃的盘子推到她手边,“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你在陆先生跟前当差那么久,该明白的,他早就提点你了。”杨素衣绽出柔美的笑容,“说起来,先生对我们并不宽容,但我还是很钦佩他。”
贺颜侧了侧头,“回头我告诉他。”
“千万别。”杨素衣忙道,“他恐怕听到杨家俩字儿就要黑脸。”
“哪能啊。”
话题就这样转移到了书院方面,可谈的居然特别多:两个人同在书院时,立场算是对立的,对一些人的看法也就不乏大相径庭的情形,无伤大雅,只是都觉得很有趣。
不知不觉,聊了近一个时辰。杨素衣起身道辞,贺颜亲自送她。
杨素衣轻声告诉她:“其实我本没脸来,是赵子安那厮要我试试,看能否与你走动起来。他也没别的,惹不起侯爷,更不敢往他跟前凑,只是想让人觉得我们两家不是水火不容。但你要是为难,我日后便不来了。”
贺颜转头凝着落寞的杨素衣,柔声道:“不为难,只管隔三差五地来坐坐。家里有宴请的话,我下帖子给你。只是我不能去你那边。”
杨素衣慌忙摆手,“可千万别去。乌烟瘴气的,我都快变成泼妇了,你没看出来么?”
贺颜忍俊不禁,“哪有,更爽直了些而已。”
“但愿如此。”杨素衣也笑了,又认真地问,“我真的可以来?”
“可以。”
“谢谢你。”杨素衣匆匆地握了握贺颜的手,停了停,又道,“以前……对不住。”
贺颜轻推她一下,“啰嗦,快走吧,下次过来,给我带些零嘴儿。”
“好啊。”杨素衣来时忐忑,走时欢欢喜喜。
隔一日,王家有帖子来。贺颜一看,是王舒婷写的拜帖。那女子与杨素雪是一丘之貉,她才不要见。
她不相信王舒婷那种人会往好处转变,想登蒋府的门,不是为了家门,就是想为自己得到什么好处。
她吩咐回事处的管事:“这位王小姐的帖子,日后不用收了。”
管事正色称是。
时光在蒋府温馨的氛围中悄然流逝,转眼到了四月中旬,花红柳绿,春和景明。
贺颜逐步适应了成婚后的日子,和雪狼一样,很会自得其乐,料理完内宅的事,在家中会客、哄璐哥儿,或是带着雪狼回娘家、去书院。
另一面,关注着宫里和蒋云桥的情形。
皇帝愈发地精力不济、肝火旺盛,总觉得儿子、臣子要害他。
要不是清楚蒋云初还有别的事要安排,贺颜真想去上香祷告他快点儿驾崩。
蒋云桥哄儿子的时间明显减少,常在书房潜心研读贺颜送他的几本书,听先生说,还去过书院一趟,请教了不少问题,回来之后,总想着找个事由练练手。贺颜听了,笑得大眼睛眯了眯,跟阿初商量一下,就可以让这位兄长如愿以偿。
这时节,满心欢喜的不只贺颜,还有端妃、梁王。
一个多月的煎熬等待之后,外面的心腹终于传来好消息:人找到了。
梁王与端妃相继看过找到的少年的画像,大喜过望,吩咐心腹好生调/教少年,端妃亦开始准备对贺师虞、何岱施压。
四月二十一,端妃以为皇帝祈福七日的由头,离宫去了白云庵。
作者: 重头戏之一要到啦,有点儿兴奋^_^
上章红包已发,本章红包已经准备好了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828306 1瓶;
谢谢亲爱哒!(づ ̄3 ̄)づ╭?~
第50章 瓮中捉鳖(上)
贺夫人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管事,“你是说, 姑爷早在去年就找到了你?”
这管事, 正是当初扮成趟子手,送关乎手札的谜题给贺颜的人。他满面羞惭, “侯爷分明是查清楚了,是您要小的将包裹交给小姐, 但他说,小的可以当做没有这回事……
“小的还没斟酌出轻重, 家里便出了些事, 急匆匆返乡处理, 这些您是知道的。如今回来,侯爷与小姐已经成亲, 我想着,还是应该告诉您。”
贺夫人语凝。
到如今, 阿初也没跟她提过手札的事, 连试探的言语也无。
可真有他的。
半晌, 她没辙地笑了笑, 对那名管事道:“不碍的,只管安心当差。”
管事称是, 行礼告退。
贺夫人仔细回想着手札上的内容。对于阿初、颜颜、贺家来说,最大的隐患是皇帝、梁王。那父子两个不死透,她那一册手札便不能作废。
这些,阿初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能确保万无一失么?
既然他已知道是她示警,那就索性与他摊开了说。
她唤来管事妈妈:“去蒋府传话, 侯爷何时得空了,过来一趟。”
.
蒋云初站在皇帝病榻前,恭声道:“端妃娘娘抵达白云庵之后,在附近当差的锦衣卫曾发现有形迹可疑之人出入庵堂。”
皇帝问道:“什么人?”
“没查。”
皇帝拧眉,“这叫什么话?”
蒋云初回道:“事关端妃娘娘,不要说微臣属下,便是微臣,也拿不定主意。”
“混帐!”皇帝瞪视着他,“她怎么了?有什么可顾忌的?”
蒋云初一脸无辜,认真地道:“终归是皇上身边的嫔妃,锦衣卫多事的话,也只是想确保她在庵堂安稳无虞,再多的,不方便。”
皇帝一哽。锦衣卫查的盯着的都是官员,嫔妃真不是他们的差事。明知如此,还是道:“眼下是什么时候?破例行事又何妨?万一她出宫就没安好心,要为着梁王出幺蛾子,你们这般拖拖拉拉,岂不是等同于帮衬她?”
这是强词夺理,蒋云初便只是笑微微地听着。
皇帝的话本没过脑子,信口一说,但说完之后,当真对端妃生出了切实的猜忌。略一琢磨,他吩咐道:“端妃回宫之前,你与莫坤一起查她,务必亲力亲为。宫里部署妥当即可。”
蒋云初领命。
皇帝吁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方才态度恶劣,着意缓和了神色,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
他发作谁都属寻常事,得宠多年的赵禥、莫坤、方志莫不如此,但对着这少年,很奇怪的,会有些不落忍。
这小子实在是招人喜欢,多大的火气,对上他的笑眉笑眼,便没了。恐怕痛恨他的人看久了,恨意也会消减。
蒋云初依言落座。
“朕近来诸多不适,肝火旺盛。”皇帝牵出一抹笑,“你总在近前,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