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地挨到下课,沈语迟心事重重地出了教室,还没走回自己小院,又被一管事拦住了:“大娘子,公爷和夫人请您去正厅一趟。”
沈语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一言不发地跟着管事走了。
让她诧异的是,正堂里不光沈正德和楚姜在,裴青临竟也在一畔安静坐着,沈正德难得对她和颜悦色一回,唤她到身边:“今儿楚家人派人来了,送来的宫花你可喜欢?”
沈语迟扯了扯嘴角:“还成。”
沈正德只当她是害羞,也没计较她敷衍的态度,捋须笑了笑:“楚家昨日派人来提了你的亲事,为父和你母亲昨晚商议一番,把过定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八,你这下可满意了吧?以后再不能惹是生非了。”按照父母之命的标准,沈正德本可以不跟她说,但想着她一直倾慕楚淇,还为此屡次折辱裴青临,所以特地说了让她安分下来。
沈语迟:“...欢喜...”个屁。
她知道这时候拒绝也没用,到时候挨一顿揍不说,沈正德捆也得把她捆上花轿,所以压根没提,之后再好生琢磨琢磨这事。
沈正德满意地点头,楚姜也放下心来,她掩唇一笑:“你和阿淇投缘,婚后若能过得好,咱们做长辈的也放心了。”她又含笑道:“五日之后是楚家老太爷六十整寿,寻常过寿咱们不去也罢了,这回必得去的,楚夫人想借机瞧瞧你,你到时候可得装扮的精神些。”
沈正德沉吟道:“只是你这性子,我实在不大放心,也怪我平时没约束你...哎。”他转头瞧着裴青临,拱了拱手:“劳烦先生这几天多教导她些规矩礼数,届时别出什么岔子才好。”他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平素也懒得管,但这要定亲的当口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是。
裴青临侧身避开,还了一礼:“我自当倾囊相授。”
沈正德便不再多说什么,正要让沈语迟退下,想了想又道:“哦对了,大后日你大哥要回来,这次寿宴他和你嫂嫂也会参加,你嫂嫂已有了四月身孕,你趁着机会和你兄嫂多聚聚,日后能聚的机会只怕不多。”他虽然不喜长女,但对原配所出,老成稳重的嫡长子还是器重的。
楚姜五指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阴翳。
沈语迟仔细回忆,原身和长兄一母同胞,生母死了之后更是相依为命,情分极深,只不过受了楚姜的挑拨,两人这才疏远了。若有机会,她也挺想和这位大哥修补关系的,于是点头应下。
沈正德这才满意,挥手让她退下。
......
楚淇那种货色,沈语迟就是再穿越一百次也看不上,如今当务之急是怎么退了这门亲事。
她一路心神不宁地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就见院里几个粗使丫鬟正在洒扫收拾,一个小丫鬟手捧着方颇名贵的红木匣子,看样子是打算扔了。
沈语迟看那盒子精巧,随口问了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丫鬟恭敬回话:“回娘子,这是您许久不用的香料,如今受了潮用不成了,奴正打算扔了新换一批。”
原身不精于打扮,确实不喜欢用香,沈语迟对香料亦无研究,随意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不爱用这些...”
她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下,脑子里极快地闪过一道灵光,香料...
她嘴唇轻轻动了几下,书里不起眼的地方似乎提过这么一句,楚淇的母亲楚夫人对一种名唤‘伽南’的香料过敏,稍微多闻几下就会头晕眼花许久,只不过这香料极为名贵,若非王孙贵胄世家大族,寻常人一生都接触不到,压根没有过敏的机会。
楚夫人也是后来一次极偶然的机会才知道自己对‘伽南’过敏,之前甚至根本不知道。沈语迟对楚家这个pua天团毫无好感,对让楚夫人头晕一会儿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只要控制好用量,这香料倒是极好用来做文章。
她双眼慢慢亮起来,穿好衣服,拿上银子,径直往府外走。
几个侍女想要跟上来,她如今对身边这些人一个都不信,于是摆手拒了,自己孤身一人前去寻找。
不知道府里有没有‘迦南’这味香料,就算府里有她也不敢用,到时候有心人一查就全露馅了。书里倒是提过一句,这‘迦南’在摇翠坊出现过。
结果,结果她在摇翠坊转了两天...硬是什么都没找着!
眼看着离寿宴越来越近,沈语迟越发焦躁,第N次走过摇翠坊西街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一处极小的门店,门店宽不过四尺,她进去都得侧着身子,要不是门口用宋体写了‘香丸’二字,她都得以为是黑店。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进去问老板:“这里有‘迦南’吗?价钱无所谓,只要是真的!”
老板眯起眼,仔仔细细地瞧着她,随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半刻之后,沈语迟拿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出了店门,满眼遮不住的喜色。
又过了一刻,老板闭上了店门,七拐八拐之后,竟进了裴青临住的那处小院。
他压低声音,向裴青临禀告:“主上,沈府的大姑娘方才鬼鬼祟祟地进了咱们店里,买了一块迦南回去了,属下觉着有些蹊跷,特地来告知您一声。”
这也奇怪得很,裴青临若真只是个女先生,又何必安插细作于坊市之间?
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哦?”
第8章
沈语迟买到这块迦南,心里就算是定了大半,现在只等着楚老太爷寿宴了。
因是盛夏,裴青临便将授课的地点定在了,由于沈语迟是急着恶补礼数规矩的,沈正德便令他把别人的课暂先停几天,暂时先腾出手来调理沈语迟。
沈语迟因昨日买到了迦南,今早心情格外舒畅,开开心心地向裴青临打招呼:“先生,早啊。”
裴青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早。”他不着痕迹地把她上下一瞥:“娘子今日用了香?”
沈语迟平时几乎不用香,要是光选寿宴那天用香,等楚夫人真出了事,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我有问题快来查我吗?所以她最近几天都用起了香料。
不过到底心虚,她被裴青临一问,心就乱跳了一下,顿了顿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是啊,前些日子突然闻见有人用这香了,我觉得味道不错,就寻了几块来熏衣裳。”
裴青临偏了偏头:“这香气厚重独特,应当更适合男子或夫人太太点香,大娘子青春俏丽,用这个倒不大相宜。”
沈语迟不是宅斗型人才,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能耐,被他说的笑容都勉强起来:“那我可不知道了,我只是喜欢这味道。”
裴青临不再纠缠此事,一意指点起她的礼数来。
今儿讲的是大户人家吃饭用茶的规矩,不过沈语迟心不在焉的,不到一个时辰就摔了一个茶杯两套碗,幸好裴青临耐心极佳,在她身边细心指点着。
沈语迟正胡思乱想的当口,忽然就见裴青临眉毛猛地一挑,伸出手将她扯到了一边。
沈语迟毫无防备,被他大力一拽,脚下就失了轻重,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好平。
平心而论裴青临脸是没啥挑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平胸,特别是前胸还硬邦邦的,撞的她脑袋生疼。
裴青临明显带着不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大娘子。”
沈语迟愣了下,才发现自己两只爪子搭在人家前胸,她讪笑:“一时不留神,你拉我做什么?”她看了眼裴青临的胸,又低头看了看自个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昂起头挺了挺胸。
裴青临一见到她贼眉鼠眼地两边乱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怪念头。他微微蹙眉,却又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少女的身姿玲珑有致,她又着意挺起了小胸脯,襦裙系带勒的有些紧,却显得十分饱满。
他发现自己在想什么,调开目光,面色越发沉了,一手搭在她肩上,慢慢将她推开。
这时身后传来侍女们的惊叫,沈语迟转过头,就见一只通体乌青,寸许宽长的蛇从草丛里蹿了出来,正在她方才站着的位置来回扭动,幸好几个护院已经闻讯赶来,刀一出鞘就把那蛇砍成了两段。
沈语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裴青临救了,她面有后怕,冲他感谢:“多谢先生了。”她看着下人忙遭遭地收拾蛇尸和匆忙之下打坏的杯盏,征询一句:“瞧着这一时半会收拾不好,咱们的课就先上到这儿,如何?”
裴青临嗯了声。
沈语迟正要走,突然又被他叫住了:“大娘子。”
她转过头,就见他白净的指尖拈着一枚小巧的葫芦赤金耳坠:“你的耳珰掉了。”
她一摸自己耳朵,果然空了一只,想来是方才挂掉的,她伸手要接过,裴青临却已经走了过来,把耳坠从耳眼穿了过去。
沈语迟没想到自己耳朵还挺敏.感,他带着薄茧的小指无意擦过她的耳珠,就有一小股电流在她后脊乱窜。
他看着乱晃的耳坠,忽笑了笑,贴近她耳边轻声道:“仲夏蛇虫鼠蚁最多,熏香很招蚊虫,大娘子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吧,小心害人害己。”
这话让她头皮也发麻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裴青临已经错开身,离她有尺许远了。
沈语迟还要说话,他只略略冲她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去了。
......
沈语迟就这么心惊肉跳了一下午。
左思右想之后,她还是归咎于自己想多了,裴青临再聪明,可他手里又没有剧本,他怎么能一下认出迦南这味香料,又猜出她想拿迦南做什么?这可不是光凭聪明就能办到的。
结合她差点被蛇咬的场景,裴青临可能就是想提醒她一句,她别自乱阵脚,先把自己吓出个好歹来。这事儿势在必行,她也绝不能嫁给狗比楚淇。
她自我安慰了一通,终于把心揣回了肚子里。
新提上来的侍女夏纤轻声禀报:“大娘子,大郎君回府了,您去见见吗?”
沈语迟给搅和的,这才想起来原身的亲哥沈南念今日回府。这位大哥在书里着墨不多,不过书里写他为人稳重老成,颇有才干,最重要的是十分疼老婆,老婆七八年才有身孕他也硬是不纳妾,所以她对这位大哥的印象很是不错,还有心帮兄妹俩修补一下关系。
她立刻起身:“兄长现在在哪?”
夏纤笑答:“还能去哪里?大郎君一回来必先去宗祠的。”
沈南念因为有公事在身,三五月不回一趟家都是常事,每次一回来,必然要先去宗祠给生母上香。本来宗祠意义重大,一般非重大节庆事故或婚丧嫁娶不可轻易开宗祠的,偏偏沈正德器重长子,不但不觉得麻烦,反而觉着长子孝顺知礼,这要是换成沈语迟提出要求,早就给渣爹喷死了。
她换了身庄重的衣裳,带着下人去了宗祠。
刚巧她赶到的时候,正是楚姜在给她生母白氏行礼,继室要在原配的牌位前执妾礼,楚姜脸上一向挂着的温婉笑意都没了踪影,偏生还不能不过来,沈南念每回来一次,她都要给这死人行一次妾礼,心里能痛快才怪了。
沈语迟在不远处找了位置站着,她瞧见这一幕,心里默默地喊了声:大哥赛高。
沈南念携着妻子给白氏的牌位燃了三炷香之后,他又转过头,准确无误地找见了人群中的沈语迟,声音低沉冷肃:“语迟,过来。”
他和沈语迟生的相似,是个颇俊美的面相,偏偏身量高大,宽肩长腿,肃着脸的时候给人极大的压迫力。
沈语迟不明所以,走到他身边:“长兄?”
沈南念不由分说地在她手里塞了三炷香,指着白氏的灵位,直接命令:“给母亲磕头请安。”
楚姜见兄妹俩又对上了,不由勾了勾唇角,沈语迟本就对这个大哥不满,又被她洗脑洗的几乎只认她这一个母亲,肯老实叩拜才怪。她于一片昏暗中露出看好戏的神色,等着两人上演一出大闹灵堂,要是沈语迟此时说一句‘那不是我母亲。’那乐子可就大了。
其实沈南念一直很在乎这个妹妹,但他天生就是强硬性子,说不来软话,沈语迟也是个倔驴脾气,兼之又处在任性自卑敏感的中二期,更有楚姜从中挑拨,兄妹俩缺乏沟通,不知闹了多少回,关系也越发疏远。
沈语迟被命令的也有些不爽,但想到沈南念的脾气,瞬间又释然了。
她拈起三炷香,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向白氏敬上。
楚姜唇边的笑意僵住,不可置信。
沈南念亦是惊讶,继而露出些许欣慰,口气还是硬的很:“生恩大于天,以后就是我不在,你在家也得时时供奉擦拭。”
沈语迟正要点头,楚姜忽在一旁开了腔,温言细语,倒是个慈和长辈做派:“语迟自小孝顺,洒扫供奉自不必说,只是她明年就要嫁入楚家,只怕到时候顾不上,不过大郎放心,我自会安排人每天收拾停当,你在外安心当差就是。”
沈南念听到‘嫁入楚家’,原本稍有和缓的面色又渐沉了下去,侧头看了亲妹一眼,心下重重一叹,扶好妻子向沈正德道:“父亲夫人,时候不早了,晚膳我在外面用过,芸娘胎像不稳,我先携她去歇着了,您二老也早些就寝吧。”
沈正德捋须笑赞,在大儿子跟前完全是个慈祥老父亲:“好好好,你们赶紧休息。”
沈南念笑笑,又转头看了眼沈语迟,扶着妻子出了宗祠。
之后沈语迟一直寻机会和这位大哥说话,奈何沈南念是真的忙,大早就出去当初,半夜有时候才回来,偶尔一次见着亲妹,神情也是冷冷淡淡,搞得她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转眼又过了几天,也到了楚家老太爷大寿的日子,沈语迟从首饰堆里挑出一枚极不起眼的纯银项链,这项链虽不甚名贵,但底下的吊坠却设计的精巧,吊坠能盛放香丸,外部镂空,里面香丸的香气丝丝缕缕逸散出来。
她把迦南调成的香丸放进去,仔细在脖子上挂好吊坠,又小心地把项链掩进衣襟里。
夏纤唤她:“娘子,外面马车备好了。”
沈语迟又检查了一遍,确定周身并无不当,这才出府上了马车。
她心里还没平静多久,车门突的被打开了,裴青临施施然进来:“我和大娘子一道走。”
沈语迟表情不自在起来,不过他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马车已经开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