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临眼神深邃,依照他的道行,却也不会跟人看出什么来,随着沈语迟欠身一礼。
沈霓君目光先落到他身上,目露惊艳,她也自负绝色了,不然不可能盛宠多年。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比眼前这人是多有不如的。她略略一回想,笑问:“你就是教语迟读书的裴先生了吧?果然好气度。”
裴青临笑笑,自谦一句。沈语迟不欲让他们过多接触,扯回话题:“侧妃娘娘怎么出来了?”
沈霓君笑:“行宫自有太子妃打理,我又不用陪着殿下去封禅,左右也没什么事儿,我就出来走走。”这些日子她委实不太好过,太子想让她时时邀沈语迟进府,她自然得婉言拒了。太子妃偏又以为太子能瞧上沈语迟,全是她一手安排的,所以这些日子处处给她难堪。
她委实憋闷,这才来山脚下走走。
“哦对了。”沈霓君又笑:“明儿太子上山封禅,咱们女眷自是不能去的,太子妃已是发了话,要带咱们这些女眷骑马去山脚下的林子里逛逛,你和你嫂嫂,届时可得记着来啊。”
沈语迟自然应是,沈霓君略说了几句,这才跟她辞别,但由于裴青临的相貌实在太好,她临走之前还格外瞧了眼。
沈语迟待周遭没人了,这才小心瞄了裴青临一眼:“先生...”她咳了声:“你没事吧?”
裴青临不答,抬眸看了看天色:“走吧。”
第二日寅时,天还未曾亮,太子便准备着带人登山,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太子妃又率领一众女眷骑马去山脚下的林子踏青。
不少贵女三两成群结伴赏景,平时几个跟沈语迟玩得好的都因故没来,她郁闷得紧,裴青临一直骑马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忽问了句:“这儿忙糟糟的,大娘子可要去别处散散?”
“忙糟糟的?”沈语迟没领悟他话中深意,不过她也不想在这应酬:“去哪里散?”
裴青临一笑,带着她离了大部队,往西边一处密林里散了过去。
两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竟传来泰山山道塌陷,太子一行被困山上的消息。
......
吴太子妃本就不是有什么大主意的人,听闻太子一行出事,她更是慌的没了主意,差点从马上栽下来,她连声问:“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幸好她身边还是有得用人的,一个管事嬷嬷忙提点:“太子自有天地先祖庇佑,必然无事的,您先别自乱了阵脚。先派个腿脚灵便的,去半山处问问太子那边究竟情况如何了。”
吴太子妃有了主心骨一般,忙派了个腿脚灵便的护卫去山上,来回一个多时辰,回来便报道:“太子妃放心,殿下现下是无事的,只是一行人被困在山腰处,山腰的阶梯坡道都断了,卑职单个人倒还能徒手爬上山,殿下他们人马多,暂时下不得山。不过吃用倒还能管个两三日。”
太子虽然被困在山上,到底性命无虞,吴太子妃先念了声佛,护卫又有些为难地道:“可是...山顶的神坛,今儿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直接塌了一半...”
太子来泰山就是为了等神坛封禅的,可人走到一半,神坛却塌了,这是多么不吉利,怎么瞧都像是天地神明不满太子,宁可毁却神坛也不叫太子祭拜。
吴太子妃又能说什么,只得道:“山道塌了,太子却无恙,说明这是神明庇佑,那神坛为太子挡了劫数。”
虽然神坛塌了面子上难看,但好歹性命还在,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吴太子妃说完这一通,和太子詹事商议一番,赶紧命人抢修山道去了。
待人手都被打发出去帮忙,吴太子妃身边的嬷嬷轻声道:“殿下,您的机会来了。”
吴太子妃正为太子的事儿心烦意乱,闻言皱了下眉:“什么机会?”
那嬷嬷道:“这话有些不恭敬,老奴只跟你私下说说,如今太子虽然被困,但得天地庇佑,太子必是无恙的,您不妨先想想另一件事...”她把声音压的更低:“沈侧妃也纵马进了林子里,一直在她身边服侍的常福这些日子又频频向您示好,殿下不在,没人再护着她,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吗?”
因吴太子妃不喜沈霓君,就没跟她一道走,把她早早地打发走了。
吴太子妃眉毛跳了跳,嬷嬷轻轻道:“圣上一日没有予您金册宝印,您的正妃之位一日便不稳,沈侧妃的身份自不可能为太子正妃,所以她才抬举了嫡亲堂妹,倘沈家那位大姑娘再入东宫,姐妹联手,哪里还有您的容身之地?”
她一叹:“沈大姑娘咱们暂时不好动手,但沈侧妃那里...如今可是天赐良机啊。”
吴太子妃沉了沉心:“你有把我让殿下事后不疑到我头上?”
嬷嬷点头,她拧眉思量片刻,颔首:“就照你说的办。”
......
沈语迟骑马技术不大精通,骑了一会儿大腿就磨得生疼。
裴青临看她龇牙咧嘴:“可要我帮你?”
两人走到一处湍急的溪边,沈语迟觉着自己大腿都磨出水泡了,她难受地动了动身子:“怎么帮啊?”
裴青临总不好说,想让她像昨天对着白氏撒娇那样,也对着他这样撒娇吧。他瞟了瞟她:“大娘子求我啊。”
沈语迟一抱拳:“给您跪下了。”
这情景实在跟他想的差距有点远,裴青临颇是无语,直接把她拎上自己的马,让她侧身坐着:“给你省些力气。”
沈语迟坐在他马上颠了会儿,就觉着身后有什么东西膈着似的,裴青临的脸色也有些奇异。
她别扭地动了动肩膀:“你这马鞍不行啊,咋还膈人呢?“
裴青临倒还绷得住,用膝盖顶了顶她的大腿,声音有些低哑:“坐好,别乱动。”
沈语迟还想说话,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乱的马蹄声,她忙瞧过去,就见一匹不大正常的高大骏马从密林里冲了出来,马背上还伏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她全身挂在马上,脑袋朝下,头发蓬乱,显然整个人都没了意识。
她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骏马直直地向着不远处湍急的溪流冲了过去,它一踏入溪流,被冷水一激,立刻不安地人立嘶鸣起来,马背上的女子也被摔了下去,直接坠入溪里。
沈语迟这才瞧清那女子相貌,居然是沈霓君!
沈霓君待沈南念和沈语迟兄妹俩一向亲近,这些年帮了兄妹俩不知多少,她自不能看沈霓君就这么出事。
她脸色微变,也顾不得想沈霓君怎么会失去意识被疯马驼着,她身边怎么也没个人伺候,眼看着沈霓君要被湍急的溪水冲走,她撑着马背就跳下马,急急忙忙要去拽人。
这溪水冲击力颇大,她奋力一拽,居然没能把人拽上来,只能勉强保证她不被溪水冲走,这样可不行啊!这样下去人就算不被冲走,也被淹死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求助:“先生...”才喊完了这两个字,她便意识到不对了。
沈侧妃和沈贵妃是亲姐妹,裴青临又极厌恨沈贵妃,仿佛有生死大仇一般,他凭什么来救沈侧妃?
她心里想归想,手上却不敢松懈,也顾不得衣衫全湿了,奋力把沈霓君往岸上拽。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轻飘且幽冷:“大娘子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裴青临已经下了马,悄无声息地走到溪边,他神情淡漠地负手而立,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
他选的是个掌控局面的位置,只要轻轻一推,沈霓君就会顺着溪水被冲下去,消失的悄无声息。他眼底掠过一丝寒意,垂下眼,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纵然沈霓君没做错什么,她却是沈贵妃的亲妹,凭这个,她就不该留在这世上。现在四下无人,沈霓君又半死不活的,倒还真像是个好机会…啧。
沈语迟正对上他阴冷幽暗,仿若寒潭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她见过两次,他当初杀楚淇,还有为了拉拢白龙王,诛杀朝廷追兵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眼神。
他想杀沈霓君?
她心跳骤然加速,呼吸都急促起来。
第70章
这些年沈霓君对兄妹俩多般照料亲近,远的不说, 就是沈南念的升迁, 沈家在权贵圈里仍有的几分体面, 皆因沈霓君全力帮扶!何况她又是嫡亲的堂姐, 她和兄妹俩同宗同族,同气连枝,古代的宗族影响力远非现代可比,两边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霓君若是死了, 沈家又能落下什么好?!
沈语迟紧紧攥住沈霓君的手腕, 有些惊慌地倒退了一步, 整个人便踩入了水里。
现在周遭没有旁人, 裴青临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只要不救沈霓君,她昏迷中沉在水里, 就会死的干干净净,他心下一动, 又看了眼沈语迟的反应,不由眯了眯眼, 面色微寒。
她竭力稳住心神, 一边保持着拉拽沈霓君的动作,努力把她的头托起来,不让她被水呛到,一边沉声道:“先生, 沈侧妃是我堂姐。”
裴青临仍站在岸边,却不见他有下一步举动:“若我让大娘子放手呢?”
沈语迟脸色白了白:“先生...”她心念急转:“纵沈贵妃开罪过你,但沈贵妃已经死了,侧妃从未待你如何啊!”
“ ...这世上死的人,无辜的总比不无辜的多些。”他淡漠地看她被水冲的一身狼狈:“要怪就怪...她是那个女人的亲妹妹。”
沈语迟慌了神,她没想到裴青临竟憎恨沈侧妃到如此地步,连她嫡亲都不愿放过!
她大概是慌急之下福至心灵:“不不不,你仔细想想,沈侧妃身边伺候的侍女太监一大堆,她却昏迷中被惊马驮着,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事儿肯定大有蹊跷啊!你若是现在对她不利,保不齐就要踩进哪个圈套里,这不是明智之举!”
她说的这些,裴青临自然也想到了,不然也不会迟迟不动,但听到她为救沈霓君说出这些理由...他面色更冷淡,又看了眼躺在水里的沈霓君,分明掠过一丝杀机。
两人一个半蹲在水中,一个立在岸上,沉寂无声地对峙了片刻,裴青临慢慢倾下身...
沈语迟一霎间,心跳都停了一拍,幸好这时传来一声高呼:“找到了!沈侧妃在那儿!快把她救上来!”
常福和几个护卫飞快地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沈语迟和沈霓君拉上了岸。
裴青临倒是安静下来,侧身让出一条道。
常福把他看了好几眼,表情有些古怪,他似乎对着裴青临思量了会儿,这才转向沈语迟:“大姑娘,您怎么会遇到我们娘娘?还和她一并掉进溪里?”他这一脸关切担忧不似作伪。
沈语迟表情复杂地看了眼裴青临,随即收回目光:“我方才正在骑马散步,眼看着一匹疯马驮着侧妃冲了过来,又驮着她掉进水里,我怕侧妃娘娘被冲走出事,赶紧下马救人,幸好你们敢来的及时,不然我还不知怎么办呢。”
她又问:“侧妃的马为何会突然发疯,她又是怎么昏过去跑到这儿来的?”
常福前些日子就投了吴太子妃,这马上的手脚自然也是他做的,他心下暗恨沈语迟多事,面上还是一脸焦急惊慌:“奴婢也不知道啊!侧妃娘娘擅骑射,方才林子里跑过去几只梅花鹿,娘娘就跟着想射一只回来,才跑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那马儿就发起疯来,载着娘娘一路乱跑,事发突然,我们都没追上!”
他又一叹:“娘娘大概是路上被磕碰到了,这才昏迷过去,幸亏得您相救,娘娘这才无事。”
沈语迟低头瞧了眼沈霓君,见她额上果然青了一块。
常福怕沈语迟还要再问细节,他便转向裴青临,吊起眉梢:“方才大姑娘那般费心救人,怎么不见裴先生您搭把手啊?”
沈语迟先开口了:“先生一时吓呆了。”她调开话头:“先把娘娘带回去诊治吧。”
另一个面容沉稳的护卫道:“我们这就带侧妃回去,劳您跟我一道回行宫一趟,有些事还要细问您。”他顿了下又道:“您也让太医瞧瞧吧,别伤着哪里,再说身上的衣裳也要换套干爽的才是。”
沈语迟方才为了捞沈霓君,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闻言便点头应了。
出了这等事,谁都没了游玩的心思,几人在护卫的护送下回了行宫,刘媪一见出了这等事,吓得脸色都不好了,半晌才镇定下来,给沈语迟找来一套沈侧妃日常穿的寻常衣裳让她换上。
沈霓君身形比沈语迟饱满妩媚不少,她的衣裳沈语迟穿着便有些空荡荡的 。
她才换完衣裳,就被人带着到一处偏屋里,裴青临也静坐在那儿,抬眸望着窗外射进来的斜阳,神色沉静悠远,他瞥一眼沈语迟,她被衣裳衬出几分弱不禁风的味道,他不觉拧了拧眉。
沈语迟也不知该说什么,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偏屋的气息凝滞下来,她觉着呼吸都有几分艰难。她看着裴青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
裴青临稍稍侧头:“怎么?”
她摇了摇头:“没事,算了。”她突然又不想问了。
......
沈侧妃磕碰出不少伤口,幸好都是皮外伤,虽然伤的不轻,幸好不致命。
太医又开了一副醒神的汤药,刘媪小心给她喂下去几口,她呛了声,咳出嘴里的污泥残水,然后才悠悠转醒。
她伤了脑袋,又恶心干呕了半天,这才能开口说话,她虚弱地问常福:“宫里的马都是训好的,我的马怎么会突然惊了?还有,我昏过去之后去了哪儿?谁救的我?我要重重赏他!”
“您的坐骑跑丢了,现在正派人寻着,暂且还不知是怎么突然惊的。”他一笔带过这个问题,又满脸堆笑:“也是上苍庇佑,疯马乱跑的时候,正好让大姑娘给瞧见了,大姑娘眼看着您要被淹着,当即跳下溪水救您,她拉扯了您一会儿,拖到我们赶到,您这才无恙的。”
沈侧妃表情松了松,露出一抹笑来:“语迟自小就是这样的实诚孩子,这回多亏了她,我都不知该怎么谢她才好。”
常福配合着笑:“您待大姑娘好,大姑娘自然会舍身帮您,您和大姑娘又是嫡亲的堂姐妹,她再没有不救护您的道理。”他又面露踌躇:“只是有句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沈侧妃瞧他有什么私话要说的样子,抬了抬手,让屋里人退下:“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