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妻——骨生迷
时间:2020-06-05 09:51:22

  王德胜的眼泪直掉,哭的差点背过气去,很快宫人送上素服让他换上。
  他像提线木偶一般更衣换装,被人送到了灵堂之上。
  灵堂上的每个人都穿着一身白,都在哭。
  他就还是茫然,茫然地跪下烧纸钱,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吊唁上香。
  直到停灵日满,王德胜磕头求他,说:“殿下你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人一般,反应了好一会儿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后头王德胜又让他去看一眼棺椁,说棺椁马上就要送入皇陵,再也见不得了。
  他木然地摇了摇头,说不想看。
  为什么要看呢?棺椁里躺着的是陌生人而已。
  他的母后性子火辣,爱笑爱闹,才不是躺在棺椁里,闭着眼不会动不会笑的人。
  后头棺椁被送走了,灵堂被撤了,他也回到了东宫。
  一觉睡下去他又忘记了时辰,起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大亮,他责备王德胜,说你怎么不早点喊孤?都误了给母后请安的时辰了!
  连同王德胜在内的宫人都噤了声,他穿衣服的手猛地顿住,这才意识到——
  啊,原来他已经没有母后了。
  眼泪砸在手背上,他终于哭了出来。
  怎么就没有了呢?明明几天之前他母后还那么温柔地对他笑,和他说话,叮嘱他要快些长大。
  他后来终究是很快地成长了,成为少年老成、手段毒辣的太子殿下,再也没人敢轻视怠慢他。
  可是纵使他成长得再快又有什么用呢?
  他还是萧珏,可再也不是“母后的珏儿”了。
  一梦醒来,入眼的是普通的月白色棉细纱帐子,萧珏闭了闭眼,理智回笼,方才想起自己不在宫墙之内,而是在偏远的小县城里。
  萧珏伸手擦过眼旁的浅浅水渍,木着脸坐起身来。
  王德胜听到响动,过来服侍他更衣洗漱。
  自打出了京,萧珏就带着人一路向北,而后拐到了这县城里。算起来已经赶路一月有余,也是真的累过了头,下午晌他说歇个午觉,就一直歇到了傍晚。
  王德胜已经好些年没看到萧珏睡得这样香甜长久了——在宫中的时候萧珏时常惊醒,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出了宫倒是能睡得久一些了,只是也没有像今天这般。
  也因为这样,王德胜大着胆子道:“主子可要用些东西?这乡野之地无甚美味,一些点心倒是做的香甜可口。”
  萧珏嗜甜,一直到十多岁了,还很喜欢吃甜食。只是后头不爱吃了,也不只是不爱吃甜食了,而是从前他喜爱的他都不爱了。
  萧珏摇了摇头,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了。”
  “我舅舅他们人在何处?”
  “说是在酒楼里。”
  …………
  茶壶巷这边,姜桃他们从县衙回去之后就开始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几个小的去了卫家上课,沈时恩去了采石场上工。
  王氏和李氏她们一大早就来姜家做工了,也没去县衙看热闹。
  但是后头捕快来姜家检验过火油的痕迹,小县城里又没有秘密,所以很快大家伙儿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糟心肝烂肚肠的浑蛋,就是见不得人好!”王氏最是气愤不过,若不是知道楚鹤翔已经被关进大牢,她是恨不能立刻就去找楚鹤翔拼命。
  李氏如今虽今非昔比,立起来了,但到底胆子还是小一些,心有余悸道:“幸亏那两个蠢贼没得手,不然我们这里这样多的房舍这样多的人,一把火放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其他人虽然不住在这里,但也都十分生气。
  姜桃创办绣坊的时候想着眼下女人处境不易,能帮她们一点是一点,同时也能为自己盈利,成就双赢的局面。但也并没有说非要处境困难地才能来学,但是巧合的是,后头招进来的新人都是从前过得十分不好的——
  想想也是,她们又不像王氏李氏那样认识姜桃,能信任她不是那等设江湖骗局的人。普通人一瞧坐镇的姜桃那样面嫩,又要签下厚厚一叠契约,总是有些犹豫的。也只有境况实在不好,生活都快过不下去的,才能孤注一掷地敢于尝试。
  她们要么没了丈夫或者孩子,要么就是穷的饭都吃不上了,好不容易在这小绣坊里学了一点手艺,大大地改善了生活,如何能忍受旁人意图破坏她们得来不易的幸福日子呢?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说这就去联系亲朋好友写个万民书请愿,让知县务必对楚鹤翔重判。
  这是她们的心意,姜桃就也没拦着,尽管她觉得万民书未必有用。
  楚鹤翔到底是楚家长孙,他成了重刑犯,对楚家多少会有些影响,尽管他是罪有应得,但楚家的长辈肯定不会放任不管。楚家虽然在官场上没有人脉,但银钱却多得很。
  楚鹤翔的恶行并没有酿成难以收拾的惨剧,楚家只要肯花大笔银钱疏通,至多关上一阵,他就会被放出去。
  恶人没有恶报,那是姜桃不想看到的结局,但情势就是比人强,她也没有办法。
  等绣娘们都去忙活了,她收拾了一下去见了苏如是。
  苏如是上午就听到了消息,见了她才呼出一口长气,“见到你没事我才放心。”
  姜桃也不瞒她,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
  “我从前只觉得楚鹤翔市侩油滑,令人不喜。没想到他竟然生了那样一副黑心肠。”苏如是沉着脸痛斥了楚鹤翔几句,随即又想到自己留在此处是为了护着徒弟,没想到引来一个楚鹤翔,差点就害了徒弟的性命,一时间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
  姜桃看苏如是情绪不对就立刻笑道:“这不是没事儿嘛!虽然今遭是运气好,家里的夜猫子弟弟在贼人还没来得及下手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但其实我后头一想,便是没有这样的好运,想来也是没事的。”
  说着她对着苏如是眨了眨眼,俏皮得像个孩子一般道:“我夫君武艺超群,耳力过人。他说其实那晚他听到了院外有人,不过我们那处巷子人口密集,就以为是附近邻居起夜了。所以就算家里没有夜猫子,那贼人至多再停留半刻钟,他也是要起来瞧瞧的。”
  这倒不是瞎话,而是沈时恩就是这么说的。
  再由姜桃故作轻松的那么一说,就把苏如是哄得笑起来。
  “你啊,胆子比谁都大,”苏如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遇事一点儿都不带害怕的!”
  姜桃确实不怕,如果说从前她是强行让自己变得坚强,后头和沈时恩在一块儿了,可能是知道他本事大,也可能是想着不论何种境况,他都会陪着自己一道,就好像真的无所畏惧了。
  后头姜桃又陪着苏如是说了一下午的话,因为知道她师父和楚家老太太是大半辈子的朋友,她就没再提楚鹤翔,而是岔开话题说些轻松的,总算是哄得苏如是喜笑颜开。
  傍晚的时候,楚鹤荣和萧世南、小姜霖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后头跟着不紧不慢、闲庭漫步的姜杨。
  自打苏如是和楚鹤荣搬过来之后,这处就成了他们放学后歇脚吃点心的地方。
  照理说姜桃对外说认了苏如是作义母的,萧世南和姜杨他们该和姜桃一辈儿喊人,但因为姜桃让他们和楚鹤荣作平辈相处,所以他们也不好在称呼上占楚鹤荣的便宜,就和他一起称苏如是为“苏师傅”。
  “没规没矩的,也不怕冲撞了人。”
  姜桃知道苏如是很看重规矩,不然上辈子的时候也不会顾忌她侯府嫡女的身份,而不敢和她过分亲近。楚鹤荣是这里的半个主人,随意些也正常。但是自家三个弟弟在这里可是客人,这样横冲直撞的,就怕他们惹了苏如是不悦——两边都是她看重的亲人,她还是希望他们能融洽相处的。
  可她这话刚出口,苏如是就轻拍了她一下,说:“孩子们上了一天课,松快些才好。你说他们做什么?”随即又压低声音道:“还说他们呢,你从前没规没矩的时候都忘了?”
  姜桃赧然地笑了笑。
  丫鬟上了点心,几人分着吃了。
  楚鹤荣突然说:“难得今天高兴,我请大家下馆子吧!”
  姜桃想说又不年不节的,没必要浪费银钱。
  她刚张嘴,话没出口,苏如是轻轻拉了她一下,给她使了个眼色。
  而后苏如是笑道:“这孩子最近从他祖母那里得了好些银钱,现在不吃这大户,往后指不定他就花得底儿都不剩了。”
  姜桃从她师父的眼色中回过味来,应该是楚鹤荣觉得自家大哥做的事实在不光彩,虽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但终归是差点害了他们,想借此给他们赔罪呢。
 
 
第95章 
  反应过来的姜桃也不客气了,站起身笑道:“那今天就让小荣破费了。”
  听到有好吃的,小姜霖立刻就把手里的点心放下来了,直接站到门口去了。
  姜桃又忍不住笑骂他一声“小馋虫”。随即大家都准备动身,姜桃去扶苏如是。
  苏如是摇头道:“我年纪大了,酒楼的菜重油重盐不好克化,吃不了多少,没得扰了孩子们的兴致,就只你们去吧。”
  楚鹤荣给姜桃他们赔罪,肯定也是要请沈时恩的。苏如是不方便和沈时恩打照面。这么想着,姜桃也就没有勉强,说回头打包一些清淡的过来给她。
  说完话,他们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酒楼去了,楚鹤荣还不忘使自己的小厮去茶壶巷候着,等沈时恩回来就把他一道请过去。
  待他们走了,苏如是脸上的笑才淡了下来。
  徒弟特地避开不谈,是知道她和楚家老太太相交多年,情谊深笃。
  但一码归一码,她不会因为楚鹤翔一人犯错就牵怪楚家其他人,可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奉若掌珠的宝贝徒弟这么被人算计!
  她起身到了书桌前,研磨写信。
  这些年她不理世事,但当年的苏家风光了几辈人,总还有一些人脉。利用人脉揭发一下楚鹤荣的丑事,让他在分家的时候自食恶果,总归是不难的。
  一封信写完,她没有让楚家人帮着送,而是交代丫鬟明日寻驿夫来。
  随后这封信兜兜转转被送到京城,彼时楚鹤翔已经被楚家赎了回来,老太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干脆就此分家。
  可没想到分家的时候就出了一桩大事,有其他商户找上门来,揭发了楚鹤翔这些年做阴阳假账,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于是楚鹤翔所在的大房便因为这桩事被分了薄薄一份,楚老太太干脆也不和长子长媳住在一处,只把最疼爱的小儿子小儿媳,也就楚鹤荣的爹娘留在了府里。
  楚鹤翔没得到设想中优渥丰厚的家产,不老实的名声也在商圈里流传开来。
  心情郁闷的他连着好些天在外头喝酒作乐,最后不知道怎么,居然在某个深夜死于马上风。
  照理说楚鹤翔这样年富力强的年纪,不过短暂作乐几日,如何都不会这样蹊跷猝死的。
  但这死法实在不太光彩,楚家也不好张扬,只得暗暗调查,查了许久也无甚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当然这是后话,说回眼下,楚鹤荣说要做东就绝不吝啬,请他们去了县城里最好的望江楼。
  小县城里没有江,望江楼的名字由来是因为此间老板姓江。
  江老板是本地人,开酒楼后发了家,一家子搬到了更大的地方去开更大的酒楼,但也没忘了自己的跟脚,这小县城里的酒楼就还开着。这些年下来,望江楼的菜色更上一层楼,但是价格也和大地方接轨了,一般人还真就消费不起。
  楚鹤荣是这里的熟客,要了最大的包间。
  小二殷勤地斟茶倒水擦桌椅,问他们吃点什么?
  楚鹤荣想着姜桃他们都是好性儿的,虽应承了来吃席,但肯定不会点昂贵的菜,而且姜杨他们身上带孝,大荤沾不得,只能吃些小荤,干脆就道:“招牌菜各来一份,再上几个小荤,另外记得热着灶,晚些烧几个清淡的菜装进食盒里。”
  没多会儿热菜一道道地上了桌,沈时恩也被楚鹤荣的小厮请了过来。
  包厢里也没有外人,几个小子都敞开了肚皮吃喝,一桌子菜很快消下去泰半。
  后头楚鹤荣还和小二要了一坛子好酒,他给沈时恩和姜桃满上,而后举着酒杯道:“今天这事是我们楚家对不住你们,这里我给你们赔罪。”
  姜杨闻言就把酒杯放下了道:“这是楚鹤翔自己做的,我们不会迁怒到整个楚家,更不会迁怒你。这天这顿饭也不算是赔罪,只算咱们一家子在一处高兴可好?”
  沈时恩也道:“没错,你没必要和我们赔罪。”
  楚鹤荣看他们真不像心有芥蒂的模样,总算是放松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他是真心喜欢姜桃这一家子的,虽然开始的时候只是情面上喊一声“姑姑”、“姑父”的,几个月下来是真把他们当家人了。而且他和萧世南最要好,还想过自己要是有个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上午的时候他整副心思都在如何套楚鹤翔的话,如何让他伏法认罪上,晚些人冷静下来了,就怕这件事影响了了他和姜家人的感情。
  “是我说错话了,”楚鹤荣再次举杯,“这只是我这当侄子的敬姑姑和姑父!”
  姜桃和沈时恩这才笑着跟他碰杯。
  温酒下肚,姜桃也品不出好坏,不过沈时恩难得地露出了餍足的神情,想来滋味是不差的。
  他平时在家并不喝酒,姜桃只看过他在两人定亲和成亲的时候多喝了些,从来不知道他爱这口。
  后头楚鹤荣接着再敬,姜桃也就没拦着,想着让沈时恩也难得地松快松快。
  姜杨和萧世南他们第二天还要上课,而且也不像楚鹤荣那样打小被家中长辈带在酒桌旁谈生意,有些酒量,他们就只吃菜。
  沈时恩也是酒量好的,一大一小两人很快喝完了一摊子,楚鹤荣又让小二续了酒过来。
  姜桃看其他人都吃好了,就让他们先回去写功课,她也去和小二要了食盒,把装好的小菜给苏如是送过去。
  因为他们来酒楼来得早,所以离开的时候外头天色才完全暗了下来。
  时值暮春之际,天黑的晚了,宵禁的时间也就跟着推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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