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医者听了只说:“老夫不敢保证一定识得奇毒,但总要看看,万一就认识呢?”
既然他这么说,萧妙磬和萧钰都无异议。
萧钰用刀割破皮肤,取了半碗血。因着剧毒,那血几乎完全是黑色,只带了一丝的红,看着是那样令人窒息。
医者先给萧钰号脉,然后端起半碗血,送到鼻尖,眉头一皱。
萧钰没抱什么希望的,却听医者忽的说:“相思黄泉。”
“……相思黄泉?”萧妙磬跟着念,一怔,“您是说,此毒名为‘相思黄泉’?”
“是。”医者放下碗。
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这是什么毒,萧妙磬不能不激动。
她追问:“您能解毒吗?”
医者却是摇头,“惭愧,亭主有所不知,这毒有个别称,叫‘神农扼腕,扁鹊低头’,便是说连神农和扁鹊那样的神医都对之束手无策。”
萧妙磬心一沉。
医者话锋又一转:“但老夫知道这毒的由来,出自三百年前以旁门左道见长的医家高阳氏。高阳氏医术传男,毒术传女,相思黄泉就是其中一个女子弄出来的。既然如今相思黄泉仍在,就说明世间仍有高阳氏女。如果长公子和亭主能找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便有很大希望解了相思黄泉。”
这些话对萧妙磬来说,就像是在漫天阴霾中终于抓住一阕天光,豁然有了些信心。
她郑重行了谢礼,却是好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高阳氏’,您为何这么了解?莫非您是高阳氏后人。”
医者笑了笑:“倒教亭主说中了,惭愧。只可惜老夫孤家寡人,找不来高阳氏女。”
萧妙磬略有遗憾。
给了医者一笔丰厚的酬金,萧妙磬亲自送他出去,并嘱咐他不要把萧钰的病情外传。
医者自是晓得分寸。
望着他的背影融入市井喧嚣中,萧妙磬定了定神,望向远方落满红叶的山峦。
不日就要返回建业了,不知不觉已是秋末初冬,他们这边收获颇丰,不知中原那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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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换了天地
数日后, 萧钰留下驻守交州的将士们, 率军班师。
他们在返程途中, 收到了海东青送来的塘报。
——幽州牧章诏已攻陷洛阳。
——厉太师仓皇出逃,被章诏的人马万箭穿心,曝尸闹市, 点了天灯。
和萧钰之前所说的一样,第一个攻进洛阳的, 只会是发起讨逆的章诏本人。
此刻, 洛阳宫。
刚处死了厉太师的章诏并不高兴, 一张脸犹如玄铁,寒的吓人。
若是萧妙磬在这里, 便会看到,章诏不是别人,正是灵隐先生。
所谓的行云,是章诏帐下第一谋臣晏行云;小晔则是章诏一母同胞的妹妹, 章晔。
发起讨逆行动之人是章诏没错, 但率军的人是他手下大将。他早就策反了从幽州到洛阳沿路的好些敌将为内应, 他的军队这方势如破竹, 攻进洛阳。
本来章诏没打算去交州,却在听闻萧钰利用诸侯们讨逆的机会攻打交州时, 生了阻拦的念头。
章诏素来高傲自负, 萧钰享负盛名本已令他心头不悦,偏这次还被萧钰反过来利用。既然如此,章诏便想拖一拖萧钰攻打交州的进程, 给他制造些麻烦,最好让他和交州刘暌两败俱伤。
哪想在萧妙磬手里栽了个跟头。
章诏赶回洛阳这一路,面如土色,周身气场让人喘不过气。
他立在磅礴殿宇之下,看着战战兢兢的傀儡天子,冷哼了一声。
天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臣幽州牧章诏,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现厉太师那逆贼已经伏诛,陛下尽可高枕无忧。”章诏摆出了表面的恭敬,向天子行礼。
天子再度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从厉太师手中的傀儡变成了章诏手中的傀儡,没有任何分别。甚至比之厉太师,章诏更加的杀伐果决、冷酷无情。
这是章诏第一次见天子,心中嘲讽果然是血统不正,登不得大雅之堂。
异常白皙的皮肤,铜绿色的眼眸,深眼窝高鼻梁,这哪里是汉人长相,分明是传承他那鲜卑族生母的。
他生母是鲜卑族为求和送来的贡女,身份低下,他与先帝是灵帝仅存的两个儿子。厉太师把持朝政后,杀了先帝和郭太后,便立了如今的天子作傀儡。
挟天子以令诸侯固然好,可这天子因为出身和血统饱受诟病,便显得厉太师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人轮到他章诏了。
章诏冷笑:“臣若是厉太师,宁可推个公主出来,也不会立陛下你。”
天子将头低到尘埃,瑟缩着不敢说话。
“不过既然皇位已经教陛下坐了,也只能是陛下你的。”
听了章诏这话,天子大松一口气。
“几个公主都带来了吗?”章诏转头问晏行云。
晏行云打了个抱拳,“回主公的话,东乡公主和共邑公主带到了,隆虑公主我们没能捉到。她的驸马一族比我们动作快,先将她救走了,属下已安排了人去追。”
“好。”章诏冷酷一笑,“你给我们的人传信,追到了隆虑公主,格杀勿论,连着驸马家满门,一个不留。”
“是。”
天子哆嗦了下,额头落下一滴冷汗。
“把东乡公主和共邑公主带进来见我。”
两位公主进来了,她们都很不安,惶恐的看向章诏,在接触到他狠戾霸道的脸孔时,又都骇得低下头。
连天子都对章诏大气不敢出,她们还能怎么样?
其实她们幼年时也是享过福的,那时候灵帝还在,对她们很宠爱。即便后来灵帝被郭太后杀了,先帝作为她们的次兄,也不曾亏待她们。
直到厉太师杀了先帝,恶梦来了。她们因着姿色不错,和她们的皇姐隆虑公主一道被厉太师霸占,收入后院。
这几年,她们过得生不如死,不得不抛弃天家贵女的尊严。
到今天厉太师死了,她们却高兴不起来。大邺已名存实亡,谁知道这章诏会不会比厉太师更残暴?
章诏开口了:“知道臣请两位殿下来是为着什么吗?”
她们竭力自持,“……还请章将军明示。”
章诏坐在那里,手里玩了个酒樽,“臣不是厉太师,不会对女人手软,便请两位殿下去陪先帝吧。”
她们听懂了这话的意思,霎时吓得面无人色。
东乡公主直接腿一软跪了下去,呼道:“章将军饶命啊,我们只是女流之辈!”
“呵,女流?”章诏念着这两个字,脑海中蓦地想起自己在萧妙磬手里栽了跟头的那一幕,口齿间越发的咬字凶狠。
大邺朝重视继承者血统,按大邺律,若是帝王无子或子嗣血统不正,不从旁支过继,而是选一血统纯正的公主,为其择一驸马,立公主所生之子为新帝,公主与驸马共同监国摄政。
若章诏是厉太师,便不会选这鲜卑血统的皇子为天子,而是会让公主有孕,借亲子上位。
如此岂不是比操纵这傀儡天子名正言顺的多?
可谁叫厉太师好色,光想着玩弄金枝玉叶。
真是个昏庸短浅之辈,死的不冤。
可惜了他章诏,既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进洛阳,便动不得傀儡天子,只能继续立他。
如此,威胁到天子地位的公主们,就只能去死了。
这时软在地上的东乡公主发出声惊叫。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房梁上蜿蜒下一条褐色大蛇,足有碗口般粗大。那尖锐的三角形脑袋略翘起,蛇信吞吞吐吐,眼神中散发着阴冷的嗜血之意。
就算不认得这是剧毒的五步蛇,这一幕也教人毛骨悚然。
天子和共邑公主不敢看,东乡公主差点就吓得晕厥。
“蕲艾,来。”
章诏唤着他的五步蛇,语调像是唤着恋人似的低柔。晏行云往他酒樽里倒了酒,五步蛇游走过来,爬到章诏身上,低头,露出两支锋利的尖牙,将毒素吐进酒水中。
章诏将酒水递给旁边候着的几个内侍,欣赏着他们瑟瑟发抖的样子,道:“去,给东乡公主喝了。”
东乡公主倒吸一口气,顿时哭着求饶:“不,章将军饶命!章将军饶命!”
内侍们端着酒樽,浑身都被冷汗湿透。要他们亲手毒死公主,不、不……他们也是被逼的,他们也是没办法!
他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抓起东乡公主,给她灌酒。
“不,我不要死!”公主的尖叫声刺得天子脚底发麻,她胡乱挥舞四肢,却徒劳的被内侍揪起头发拎起脑袋,绝望的被灌下毒酒。
天子闭上眼,听着东乡公主绝望的咳嗽声渐渐消失。
她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表情定格为一片惊恐。
还活着的共邑公主看着妹妹的尸体,流下泪水。
章诏又倒了樽酒,下了蛇毒,朝着共邑公主遥遥一举,“该殿下了,别让你姐妹久等。”
共邑公主缓缓移动视线,盯着章诏,低笑着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殿下你说呢?”章诏冷笑,“要是有谁趁臣不注意劫走你们,令你们怀孕生子,再携子与臣叫板,臣当如何?怪只怪你们姓齐!”他说到这里,像是猛地想到什么,“忘说了,臣已经命人去追杀你们的皇姐隆虑公主。不出意外,她和驸马全家很快就能与你们团聚。”
共邑公主却是笑了起来,泪水滑落,“章诏啊章诏,我们姐妹若能怀孕生子,为何生不出厉太师的孩子?实话告诉你,在我们被他霸占后,我便和两位姐妹都饮了绝子汤。”
章诏道:“这么说厉太师歪打正着,没在你们身上下注是做对了。”
他说罢脸色一冷,如夺命的修罗,“来人,送共邑公主上路!”
“不必了,本宫自己来。”共邑公主冷冷道。
她走上前,从内侍手里接过毒酒,转首深深看了天子一眼,说不出是什么目光。
“可悲、可叹,我齐氏嫡枝,此后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共邑公主说着,视线又猛地刺向章诏,含泪,声音凄厉如箭。
“逆贼,你谋朝篡位,弑杀皇室!休要得意的太早,如你这般狗贼,来日也要死在别人手里!”
她扬起颈项,将毒酒一饮而尽。死前最后一次站立,她拾起了齐氏天家的骄傲。
毒酒入胃,迅速的发作,共邑公主跪倒在地,口齿流血。她仍旧死命的盯着章诏,使出所有的力气朝着章诏扑过去。
“噗——”
发黑的鲜血喷在章诏靴子上,在章晔的惊叫声中,离得近的烛台被跟着撞倒,烛火落在章诏衣服上,迅速的蹿起一把火苗。
章诏此刻脸色黑如深渊,双眸狠戾大现,如要将人肌骨嚼碎。他连忙拍打衣上的火苗,却无法阻止共邑公主又一口鲜血喷在他靴子上。
“章诏……”
共邑公主趴在他跟前,看着眼前模糊的火簇,使出最后一丝力量。
“愿苍天有眼,来日便教你和我一样不得好死,教你烈火焚身,烧成灰烬!”
“章诏狗贼……人若不诛,天必诛之!!”
共邑公主七窍流血,眼睛还瞪得大大的,目光像是诅咒般狠狠缠在章诏身上。
章诏拍灭了衣上的火,一低头,就对上共邑公主不瞑的眼睛。
他几乎是愤怒的踢开她,“晦气,倒是个烈性的!”
诅咒声犹在耳畔,章诏并不当回事,他道:“仁义还是要做的,传我命令,就说三位公主被厉太师狗急跳墙所害,给予厚葬!”
他说罢,目光落在了那几个内侍的身上,凉的犹如看死人一般。他要打着仁义的旗号,鸩杀公主的事就不能被传出去……
内侍们已然知道凶多吉少,各个抖如筛糠。当听见章诏唤五步蛇时,他们再也撑不住了,吓破了胆,歇斯底里,疯了般的想要逃出大殿。
然而殿门被章诏的亲军从外面狠狠的关上了。
内侍们扑在殿门上,要死要活的砸门,砸得拳头冒血,哀嚎声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凄厉。
尔后,他们的哀嚎声变作一声声惨叫,再是低低的垂死呻.吟,终归于平静。
满殿通明的灯火,一地的死尸,五步蛇从他们身上爬过,重新回到了章诏肩头。
章诏奖励般的拍拍它的脑袋,看向立在尸体中的天子。
“让陛下受惊了。”他说。
天子几乎是花费了所有的胆气,才答上一句:“……无妨。”
章诏冷笑了下,说道:“听闻陛下后宫并不充盈,三夫人之位都是空缺的。”
“……是。”
章诏抬手指向章晔,说:“让臣的妹妹入宫侍君,做陛下的贵妃如何?”
章晔早已被方才那一幕幕吓傻,在她的认识里,她知道自己的大哥是手段狠毒的人。那是因为大哥有抱负,要出人头地,要带着她过人上人的日子,她可以接受这样的哥哥。
但当她亲眼目睹章诏杀死了满殿人时,她的心几乎崩塌,从没有这般恐惧过、害怕过、迷茫过。
她猛地揪住晏行云的手,使劲握着,呼道:“我不要入宫,行云你不是说想和我在一起吗?大哥你是知道我和行云彼此喜欢的!”
章晔又怕又急,眼泪都流出来了。章诏声音软下来,哄道:“小傻瓜,我与你开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