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袁婕懒洋洋直起身子,一撩头发,“放心,别的不说,我还等着越王兑现承诺,把袁繇交到我手里呢,可不能让他和亭主在这之前就折了。”
男人微笑:“凤主说了,不干涉彤鹤大人报私仇,不过切记要以我们的大事为重。”
袁婕心不在焉答了个“哦”。
两人均沉默了会儿,袁婕忽的问:“我一直好奇,你部在雀翎上涂抹的毒.药,究竟是什么奇毒。”
男人说:“是相思黄泉啊,彤鹤大人这是失忆了?”
袁婕白了他一眼,“名字我当然知道,我是好奇高阳氏究竟如何配出这种奇毒,要是我也能学得配方就好了。”
男人客气的笑道:“这自然是不能的。”
袁婕轻哧一声:“好了知道了,没什么事就这样吧。”她向男人摆摆手,“你也早点离开建业,免得被暗哨发现,一辈子埋在这里。”
男人再度躬身行礼,“是,我这就回去回禀凤主。”
话落下,那人便以极快的身法自袁婕眼前消失。
一阵风刮过,卷起几张纸钱飞到袁婕的裙上。袁婕如若不觉,还立在原地,直到那人已离开许久,才蓦地哧了一声。
“什么凤主,让我听令我就要听令么?不伺候了!”
明玉殿。
萧钰和萧妙磬说了几句对章诏的猜测,没再说了,两人继续陪萧织玩耍。
这时殿外响起暗哨的声音:“主公。”
萧钰道:“进。”
那暗哨进来了,萧妙磬并没见过此人,萧钰解释说,此人就是他早先安排去盯着袁婕的那位。
暗哨走到近前,俯身将跟踪袁婕的收获告知萧钰和萧妙磬。
当听到袁婕与手持雀翎的黄衣人见面,萧妙磬轻轻倒吸一口气。
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好,辛苦了,你下去吧,继续盯着。”
萧钰挥退了暗哨后,对萧妙磬说:“我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了,这些年我派出的人有打听过一个神秘组织,只是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是当年袭击我们的,现在可以确定了。”
“凤嗣。”
这两个字,就是那个神秘组织的名称。
萧钰解释起来:“传闻凤育九雏,此组织的领头人自称‘凤主’,黄衣之人是它的亲信。除此之外组织下设九部,九部首领以凤凰九子之名为称号,彤鹤便是其一。”
因传闻中彤鹤属火鸟,其色绯红,所以作为首领的袁婕和她的手下们,皆是一袭红衣。
照此推断,游侠们所说的蓝衣人、紫衣人、白衣人,对应的就是凤凰九子中的蓝凫、紫燕、雪鸮。除此之外,还有招风、百鸣等五部。
很显然,组织的领头人觉得自己是凤凰,便自称“凤主”,并把手下人都比作自己的子孙,故而组织名为“凤嗣”。
萧妙磬淡淡的口吻里含着一缕嘲讽:“这人口气倒是很大。”
除了天子,谁敢妄称龙凤?它倒是称得快活。
其实自从得知袁婕和那伙黄衣人有关系时,萧妙磬和萧钰就有讨论过,要不要从袁婕入手,获取相思黄泉的解药。
但因这样风险过大,容易弄巧成拙,两人都暂时按捺下来,改为去巴蜀寻找高阳氏女。
今日听暗哨的复述,不想袁婕也在询问黄衣人相思黄泉的配方。
看来相思黄泉只有作为凤主亲信的黄衣人们才使用,唯有组织中的高阳氏女掌握毒.药的配方,袁婕也是接触不到的。
至于黄衣人传达给袁婕的消息,也让萧妙磬十分在意。
黄衣人说,凤主要袁婕务必保护好她和钰哥哥,尽己所能向他们提供帮助。
这凤主到底是想做什么?
萧妙磬很怀疑,自己和萧钰乃至整个萧家在凤主眼里,是否是一枚棋子,或是一把刀。
不过袁婕的态度挺耐人寻味。
袁婕打探相思黄泉的事,也许是一时兴起,亦说不准是为了帮萧钰套解药。
萧妙磬想起在交州海滩上,她和袁婕一起看海的情形。那时袁婕郑重的向她行大礼,告诉她永远不会做伤害她的事。
直觉告诉萧妙磬,袁婕可信。
但她自不会放弃对袁婕的观察和防备。
……
自萧绎与甘夫人出殡下葬后,萧钰正式接替萧绎,每日召文臣武将上殿集体议事。
因受封越王,全体臣属及满宫上下统一改了称呼,称萧钰为“王上”。
有一次萧妙磬路过宁生殿,从后门悄悄探入半个脑袋,看了眼。
萧钰端坐于王座上,身着诸侯冕服,上玄下赤,头戴远游冠。
通身的贵气、温朗,又不怒自威。
萧妙磬听着他钟磬般好听的嗓音响起于宁生殿,就事论事时平和泰然,有一说一。他身有文士的优柔风雅,却无文士的柔软脆弱,而是控场的上位者。
萧麒和萧麟也被他带到宁生殿,接触江东各项事务。
一切都步入正轨,江东也开始随着春季的到来,渐渐复苏。
萧妙磬对萧钰、对江东的子民是有信心的。
但一想到章诏,她就不免惶惶不安。
听江东安插在洛阳的探子回报,章诏对于自己派去的御奉官一行没能羞辱成萧家反被萧钰吓走,十分震怒。他一气之下放蛇,把这批人全咬死在宫殿里,据说天子当时就在皇座上看着。
章诏冷酷残忍,名副其实。
萧妙磬想到那位毫无尊严,不得不任人摆布的天子,也为其感到可悲心酸。
那到底是她亲哥哥啊。
这厢心里忧虑章诏,很快,萧妙磬的担忧成真了。
那是春日盎然的一天,覆舟山化作翠绿的颜色,秣陵湖畔的柳树已经抽芽,建业宫里栽种的桃树也开了花。
就是这么一天,萧妙磬在明玉殿里和萧钰一起逗萧织的时候,姜叙急急匆匆冲过来,整个人都是六神无主的。
“王上!不好!不好了!”
姜叙一开口,腔调都是颤抖变形的。萧妙磬为此一惊,下意识把萧织抱紧摇晃着,怕她被姜叙吓到。
姜叙看到萧妙磬的动作,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三小姐了,连忙平息了一下,跪在萧钰面前,双手递上一封卷轴。
萧钰眼神微沉,接过卷轴打开一看——
战书。
章诏向江东下的战书!
最坏的可能性出现了,章诏以“越王对大邺不忠”为由,扬言要挥师八十万,荡平江东。
不管章诏手里到底有没有这么多兵卒,可但凡他倾全部之力和江东决一死战,以现下江东的实力,即便有长江天险也招架不住!
后方的岭南交州还不太稳固,前方又因萧绎在徐州吃的败仗,损兵折将。
姜叙越想越胆寒,焦急问道:“王上,该怎么办?”
萧妙磬也在看那战书,战书上字体嚣张狂放,如一头兴风作浪的恶蛟,八成是章诏亲笔所写。
战书内容极尽挑衅之能事,扬言让萧钰认清时务,尽早投降。
萧妙磬再往下看,被一句“欲揽亭主在怀,朝夕与共”恶心到了。
章诏这是看上她这张脸,想收服江东后将她纳为私有物?
萧钰眼中喷薄出怒色,道:“想踏平我江东,也要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述宁,通知下去,备战!”
姜叙愁容满面,忧心忡忡道:“可是我们眼下这般……臣真怕抵挡不住,徒然劳民伤财。”
这话说的很直了,若非萧钰贤明,肯听取下属意见,姜叙是不敢说这话的。
萧钰何尝不知以如今的江东对上章诏的铁骑是弱对强?然不能降,先不说这是他和父亲一手打下的基业,就单说若是降了,以章诏的残忍冷酷,怎能好好对待江东百姓?
何况,他若被逼到无路可走,顶多一剑自刎了事。音音呢?难道也要带着她一起死吗?而她若不死,落在章诏手里又是什么下场?
还有令致、银瓶她们……
他必须要抵抗到底。
他对姜叙道:“降是万不能降,让我想想办法。”
萧妙磬起身,蹬上鞋,把萧织交给乳娘先带下去。
姜叙也在冥思苦想,忽然想到,“王上,要不我们向荆州求援吧?请荆州牧发兵支援江东。唇亡齿寒的道理,荆州牧不会不懂吧。”
萧钰摇头道:“荆州牧此人……若是章诏挥师攻打他,他必会向我求援。若是我江东向他求援,他却多半不答应。那人立意自守,无四方之志,能不动兵戈就不动兵戈,一切力气都花在自保上,连讨伐厉太师都不肯参与。”
姜叙唉声叹气:“唉……荆州牧好歹是宗室子弟,也姓齐的,都不管天子的处境,就只管自己那块封地!”
萧妙磬走回来,听到姜叙那句“也姓齐”,她怔了一下。
剔透无瑕的脸上很快洇出一片温宁而坚定的神采,像是春季破土而出的小草,有着娇嫩却坚韧的生命力。
“钰哥哥,我想到个办法能守卫江东。”
萧钰和姜叙皆看向萧妙磬。
她说:“章诏欲向我们出兵,是因他占据天时;我江东有长江天险,是为地利。还差一个人和,若我们能取得人和,便能压制章诏,令他不敢攻来。”
“钰哥哥,请向天下百姓昭告——我的身世。”
第41章 无耻赐婚
萧钰面色微微变化了一下, 对于萧妙磬这个提议, 他并不感到吃惊。以他的睿智, 如何没想到这个办法?只是不愿将添音推到风口浪尖。
姜叙则不明所以,“呃……?”
亭主的身世,不就是鄱阳郡守虞翻的遗腹子吗?这和抵御章诏有什么关系?
“述宁, 你先出去,殿外候着。”
听到萧钰吩咐, 姜叙“喔”了声, 行拱手礼退出去。
待姜叙一出去, 萧钰便说:“不可。”
“有何不可?”萧妙磬回到萧钰身边坐下,和他平视, “将我和阿娘的身份放出去,章诏不是以‘越王对大邺不忠’为出兵由头么?那我们就告诉他,萧氏秉承灵帝之托,养育公主长大, 何来不忠?反倒是章诏, 谋害隆虑公主、共邑公主、东乡公主, 是为佞臣。”
“如此章诏声名受损, 出兵的理由站不住脚。就算他不顾这些,依然要对我们出兵, 也是失了民心, 祸患无穷。他必当掂量掂量。”
萧钰一时未语,只觉得萧妙磬这些年与他和父亲待得久了,眼界宽阔不输男子, 看时局亦是看得通透。
然而令她的身世曝光,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怕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就是那个“璧”。一旦各路诸侯知道这块玉璧的存在,便会如狼盯着羊那样盯着她。
他们会千方百计,使出各种手段想得到她。
得不到的,便会想如何毁掉她。
而如今江东的实力,若护不住她怎么办?
两人都心知肚明,萧绎养育萧妙磬是为了什么。只是萧钰不是个靠女人谋利益的人,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将萧妙磬的身世一直瞒下去。
所以这些天,他们默契的没谈起这个话题。
但今日萧妙磬将之摆在了明面上。
“钰哥哥,伯父本来的计划,是在江东足够强大时放出我的身世,以我为江东树立正统。但如今情况有变,我提前站出来是有可能阻止章诏的,那就让我站出来吧。”
萧钰神色复杂看着她,“音音知不知道,你若站出来了,便会像块肥肉似的被无数人虎视眈眈?”
“我知道的,但我不怕,我说过要和钰哥哥一起面对,不想躲在你后面。”萧妙磬定定道,说罢红唇微嘟,赌气似的来了句,“钰哥哥怎么把我比作肥肉,我明明瘦的很。”
被她这么一打岔,萧钰哭笑不得,他笑着喟叹:“好,音音是块瘦肉。”
“我就是瘦肉。”萧妙磬煞有介事,说罢继续端肃了脸色,说,“由来都是伯父和钰哥哥保护我,而今就换我守护钰哥哥和江东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的,知道如果那样,自己就成了那块和氏璧。可是钰哥哥不是匹夫啊,你可是江东之主,是坐拥半壁江山的诸侯!”
她说着揪住萧钰的袖子,眼神炯炯盯着他。
“钰哥哥要是真怕我会被人抢夺、被人暗害,那就努力保护我,努力让江东迅速恢复元气,努力把江东变得更强大。”
“别让我被别的诸侯抢走,别让我被迫生下他们的儿子。我相信你可以护住我,你也要努力,好吗?”
萧钰没说话,看向萧妙磬的眼神却越发的深,就像是要将她看到灵魂深处去。
被这样盯着,萧妙磬本来还坦然,渐渐的却觉得有些闷,有些不对劲,只好喃喃:“钰哥哥……”
“好。”
听到这个字,萧妙磬还没反应过来萧钰这是同意她了,就被他照着手臂一拉,揽进了怀里。
萧妙磬因此埋在萧钰心口,滚烫的温度,隔着衣衫,是恰到好处的温暖,让萧妙磬竟产生一种依赖的感觉。
她怔怔了须臾,脸上发烫,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和萧钰的心跳渐渐重合在一起。
“钰哥哥……”
萧妙磬不由抬起双臂,也抱住萧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离开萧钰的怀抱,觉得很安心;却又隐约窥知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对钰哥哥的心境和感觉,好像越发的……
这时她听见萧钰的声音,就在她耳畔,那样的温朗好听,含着郑重的承诺。
“音音,我会倾尽一切护住你的。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用在意公主身份。我不会让这个身份成为你的禁锢,你想嫁给谁都可以,有我在,必让他老老实实,翻不起波浪。”
这怎么还嫁人了?萧妙磬明白过来,萧钰这是在说,虽然她是萧绎养着给他怀孕生子的,但他不会把她当作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