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妙人——子姮
时间:2020-06-06 09:33:19

  “予珀,你……”
  “儿子会先陪着母亲,还请父亲不要再出现,莫惹怒了母亲,伤她身子。”萧钰说罢,转头向那些跪在地上的侍婢们,“都起来,整理床铺,安置母亲,速请医女。”
  视线再次回到萧绎身上,“父亲请回。”
  冷冷的四字如珠玑落地,溅起满殿冷意。萧绎也仿佛在这冷意中僵成冰雕般的人,一颗心寒浸浸的越沉越深,愈发觉得冷。
  在不知道甘夫人所为之前,他还在庐陵战场看着夜晚的明月,思念甘夫人;他和萧钰父子齐心,将庐陵那块硬骨头嚼下来。
  转眼,在战场上算无遗策、临行前还给他留下制敌计策令他大获全胜的儿子,此一刻看也不看他,失望而疏离。而他的夫人,昏迷前哭笑的姿态,似骨钉钉入他脑仁中。
  萧绎僵立良久。
  萧妙磬面色复杂的看了眼萧绎,垂下眼,默默帮侍婢扶起甘夫人。侍婢送甘夫人去床铺,萧妙磬接着去扶萧钰,送他回到轮椅上。
  在这三人的冲突里,她看起来像个局外人。可偏偏一切的源头都是她和阿娘,她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很快医女就来了,萧妙磬推萧钰到甘夫人榻边。医女跪在床前,为甘夫人请脉。
  没人理会萧绎。
  萧钰问医女:“母亲如何?”
  医女的神色有瞬间的惊讶,尔后是不可置信,她回道:“长公子,夫人她……她有喜了。”
  完全没人能料到,一时间满殿屏住呼吸。
  萧钰握着美玉的手蓦然一紧,心中掠起惊涛骇浪,半晌,手才慢慢放松。
  而萧绎,整个人都傻了。
  当年甘夫人产下萧钰后身子亏损,被诊断为再难有孕,要么萧家也不会连着进了三房妾室。这些年萧绎时常留宿甘夫人处,甘夫人始终没再怀上一儿半女。在所有人看来,医女的宣告比晴天霹雳还教人震惊。
  萧妙磬蓦地明白什么,低语道:“难怪母亲近来情绪激烈……”
  医书里讲了,女子遇喜后经常有激动易怒的现象,甚至明明自己有所意识,却控制不住。
  甘夫人为情所伤,多年积怨,厚重的情绪因着怀孕而尽数爆发。
  怪不得啊。
  萧绎略微发颤的声音响起:“多久了?”
  医女答:“已有两个月余。”
  两个月前正是萧绎出征之际,他再问:“孟蕤自己不知道吗?”
  伺候甘夫人的侍婢们叩首,“夫人偶感不适,婢子们想请医女来,却都被夫人拒绝。至于夫人自己,确是不知道有孕在身。”
  萧绎说不出话,之前气势汹汹的怒火,现在全然熄灭,看起来隐忍而自责。
  萧钰嘱咐道:“既然母亲有喜,我会添置人手,你等都尽心照顾。有事便来报我,一切以母亲和腹中胎儿为重。”
  众人拜伏答是,萧绎伫立良久,蓦地懊恼一叹,一拳击在自己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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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拒嫁
  甘夫人有孕之事,迅速传遍建业宫,同样传遍的还有萧绎凯旋之事。原本这该是双喜临门,但听闻了同心殿发生的争执后,谁也不敢去两位主子面前道喜。
  萧钰更是向所有人下了命令,不得冲撞招惹甘夫人。哪怕是他的庶母和弟妹们,若敢越雷池,他也照惩不误。
  月上柳梢时,甘夫人才悠悠醒转。
  坐在她床头的萧钰见她醒了,心中舒一口气,温声唤道:“母亲。”
  萧妙磬已经被他使人送回朝熹殿,昏暗的橘色烛火里,窗外树影斑驳,衾被上绣花深深浅浅,这小小天地里仅有母子二人。
  萧钰握着甘夫人一只手,关心问道:“母亲感觉怎样?”
  甘夫人怔忡片刻,徐徐找回神智。头昏脑涨,整个身子都沉沉的,就像是宿醉方醒那般。还有她的口中,有苦涩的味道,那是饮过汤药残留的味道。
  她沙哑问道:“你喂我喝了什么?”
  “是安胎药。”萧钰说,“母亲,您有孕了。”
  甘夫人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她还能再孕,那该有多好,她甚至愿意为此献上二十年寿元。
  可真到这一天来临,她却被一股汪洋般恣肆的悲凉席卷了心田。她怔怔望着头顶帐帘上的一双鸳鸯,眼神空洞。
  漫长的沉默,萧钰耐心陪在母亲身边。
  良久,甘夫人才开口,说的却是萧妙磬。
  “难为她这种时候还与你一起来我这里,见我摔倒,还肯扶我。她原该是恨极了我的。”
  萧钰道:“添音不是只顾私心的人。”
  甘夫人苦笑:“是啊,你这些年对她的好,她都是记在心里的。我知道,她夹在我们母子之间,也难为她了。”
  她视线缓缓下移,茫茫然落在萧钰脸上,“你父亲呢?”
  “我请他回去更衣歇息,到底刚从战场回来,父亲也是累的。”
  “是吗?”甘夫人自嘲一笑,“说不定此刻,他在甄素那里吧。”
  萧钰眼底黯了黯,拍拍甘夫人的手,“母亲如今有孕,便要以身体为重,切勿多思动气。”
  甘夫人呵了一声:“你说的是,可谁叫我太傻,总也不能从感情中自拔,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母亲……”
  “罢了。”甘夫人哀然笑了笑,她看着萧钰,眼底缓缓流淌出慈爱和苦涩,“还好生了你啊。有你在,我这辈子的凄苦里总算还有一点温柔。”
  “母亲言重了。”
  “可是你却……你的腿……”甘夫人眼中渐渐发红,“怎么就遇到那样的事,怎么就良玉有瑕……”她凄怨喃喃:“就为了救她们两个……”
  萧钰安慰道:“儿子的腿只是中毒,未必不能恢复。母亲也不要怨怪添音和令致,她们亦都盼望儿子有康复的一天。”
  “呵,说到这个,”甘夫人苦笑,“萧妙磬倒还肯搜罗医书,找寻医者,为了你这个兄长没少费心。同是被你救下来的,萧令致却……”
  正走到殿门口,打算进来探视甘夫人的小甘氏和萧令致,恰好听见甘夫人的话。
  母女俩的神色霎时就不好看。
  萧令致咬唇,难以遏制难过的神情。
  萧钰察觉到殿外有人来,着侍婢去请人进来。见是小甘氏和萧令致,眼神深了深。
  小甘氏小心翼翼道:“我是来探望姐姐的。”
  甘夫人知道自己的话多半被妹妹听去,她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这些年已然成了怨妇,越发脾气大了,委屈你多担待。”
  小甘氏道:“你我姐妹,说什么担不担待的。”
  萧钰也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甘字。”
  如此,小甘氏心里才舒坦些,面上的郁郁色彩也褪去。她向萧钰投去一道征求的眼神,萧钰明白意思,也许可了小甘氏的请求。他转着轮椅退开些,让小甘氏坐在床头。
  “好了,予珀你回去吧,我和妹妹说说话。”甘夫人的手被小甘氏握住,她唤了萧钰,又瞥向萧令致,“你们母女的心意我领了,有你阿娘留在这里就好。令致,你们兄妹都去歇着吧。”
  萧钰应下,萧令致也慢一拍应下,然后走到萧钰身后,替他推轮椅。
  夜色浓郁,建业宫中的点点灯火与满天星子交相辉映。
  轮椅的声音一路行过,在出了同心殿后,萧钰便对萧令致说:“你不必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
  黑夜遮盖了萧令致面上的难过,她低下脖子,如天鹅折颈,依靠着清冷的音色掩饰内心的剧痛:“母亲未说错,是我不如二妹有心。”
  萧钰道:“自从住进建业宫起,我从未在宫里的地面见过碎石,我知道这是你命人收拾的。你和添音是两个人,你们性情不同,所做的事自然不同。”
  “但她日复一日这般坚持,与她相比,我所做不过些微。”
  “当初救下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的妹妹。”萧钰回过头,看着萧令致语重心长,“不是要你们自觉欠我什么,令致,你明白吗?”
  萧令致讷讷无言,对上萧钰的眼睛,又略低下眼。
  萧钰回头,夜里他的眸子如明灿的星,又如温朗的灯火。提到陈年旧事,才惊觉已过去多年。这么一想,萧钰道:“一转眼,你也到该出嫁的时候了。正好此次父亲凯旋,我便与他商量,为你挑一门好亲事。”
  身后推着轮椅的那双手却是一抖,“大哥,我还不想嫁人。”
  萧钰察觉到萧令致的抖动,“为何?”
  “就……就是不想嫁。”
  萧钰问:“是不是已有心上人?但说无妨。”
  “我……”萧令致半晌说不出话来,喘息却是颤抖的,良久才道,“没有,我只是不愿离开父亲和阿娘,不愿离开建业宫。”
  虽背对萧令致,萧钰却能感受到她过分的抵触和一种刻意的隐瞒。
  妹妹们一一到了适婚年纪,父亲难以顾全,便让他多为她们留心良人。可妹妹们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他虽是长兄如父,也不能事事追究个彻底。
  因而温声道:“既然你不愿,那就再等等。”
  萧令致无声舒了口气,眼底却漫上层白霜般的哀凄。
  夜深人静,小甘氏离开同心殿。
  灯火熄灭,各自休息。
  甘夫人沉沉入睡,是以没发现萧绎立在她窗外,看了她一夜。
  ……
  庐陵一战大胜,江东的版图基业扩大,百姓皆喜。
  身为诸侯属地的子民,只有他们的诸侯强大起来,他们才能少受侵略流离。
  次日,萧妙磬去向萧绎问安。
  她选了件浅粉色衫子,迎着轻微晨风走进殿,衣袂还残留着飘然的线型。熹微晨光从殿外照来,落在萧妙磬身上,衬得她似茶花绽放,风华纯然。
  她素不喜欢满头珠翠,因而流苏髻上仅戴一朵朝熹殿外的山茶花,并插一支珍珠卷须簪。
  整个人剔透如雪,不阴郁也不浓烈,就像是集天下女子之所长,没有一丝不足,更无分毫过分。萧绎瞧见女儿,都不由怔愣了下,只觉得萧妙磬长得越来越肖似年轻时的甄素了。
  “添音给父亲请安。”萧妙磬依礼问候。
  萧绎唤她平身,问她:“这月余可有想念父亲?”
  “想念。”萧妙磬如实道,她又说,“父亲昨夜没休息好吗?”打从刚进殿,她就看见萧绎眼底纵横的血丝了。
  “日日在战场上,不乏昼伏夜出,一时倒不过来。”
  萧绎是这么回答的,但他脸上闪过的一抹沉痛,哪能逃过萧妙磬的细微观察力。
  萧妙磬猜到萧绎是因惦记甘夫人,才一夜没休息好。她也不点破,只贴心道:“父亲要多休息,不要劳累,建业还有那么多文臣能为您分担。”
  萧绎笑道:“好,劳你关怀了。”
  到底是素来宠爱自己的父亲,两个月没见,萧妙磬不由就亲昵起来。她含笑至萧绎身侧,抱住萧绎手臂,父女两个说起体己话。
  过了会儿,有侍婢通传说萧银瓶来了。
  萧妙磬心中不免浮现扫兴之感。萧银瓶什么事都要和她比个高下,尤其是在父亲的宠爱上,萧银瓶将她当作眼中钉。
  一般来说,萧妙磬都不和萧银瓶一般见识,除非是萧银瓶做的过分了,萧妙磬也会以牙还牙给她个教训,告诉她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是以这会儿,侍婢去带萧银瓶进来,萧妙磬该什么样还什么样,继续同萧绎说刚刚被打断的话。
  “希望父亲能好好待母亲。”
  萧绎用复杂的目光注视萧妙磬,说道:“你当真心善,明明受了孟蕤不少气,还帮她说好话。”
  萧妙磬垂眼,“我的确是怨母亲的,但如今母亲有孕了,我也要为将来出生的弟弟妹妹着想。且母亲是大哥的生母,大哥一向偏宠我,我也要考虑大哥的感受。”
  她态度真诚,口吻虽淡却字字坚决,像是雨滴般敲在萧绎心头。进来的萧银瓶听见了,却皱眉撇嘴。萧妙磬知道萧银瓶是怎么看她的,无非是觉得她阳奉阴违,惺惺作态。
  萧银瓶向两人问安,萧绎招她过来,打量她道:“气色不错。”
  萧银瓶甜美笑道:“父亲回来了,银瓶高兴,当然会气色好!”
  却道此次萧绎得胜归来,有不少内务需要建业宫料理。
  一则是庆功宴,要对征战庐陵的文臣武将论功行赏;二则是战俘充入宫中,这批战俘是萧绎从庐陵带回的官奴乐伎。
  往常这种宫中内务,都由甘夫人处理。但如今甘夫人有孕,萧绎便想着将事情交给其他人做。
  庆功宴的事,萧绎着人去通知小甘氏,让她带着萧令致置办。
  而安置官奴乐伎,令他们于庆功宴上奏乐之事,萧绎交给了萧妙磬。
  “添音,你阿娘不喜理事,这件事便由你打理。”
  萧妙磬自是应下。
  萧银瓶听了萧绎的话便不愿了,噘嘴嚷道:“父亲,我也可以做的!长姐二姐都有机会练习打理事务,只有我没有!”
  萧绎道:“以后也会有你的机会。”
  萧银瓶不悦,“以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就不能这次也让我参与吗?”
  萧绎沉吟片刻,“你阿娘近来身体不适,你就多陪陪她。”
  萧银瓶心里憋屈万分,想说自己天天陪着阿娘,腾出手去打理些事务又能占用多少时间?反倒是甄夫人不久前才落马受惊,不该让萧妙磬多陪甄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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