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门德尔松指挥乐团的日子——Sherlor
时间:2020-06-07 08:48:21

  菲利克斯指了指脚边温顺的金毛犬,偏偏头沉默地眺望远方。
  范妮微微弯下腰,给菲利克斯依次检查着每一粒斗篷的扣子,确认弟弟不会受寒后,给他戴上了兜帽。
  “去吧。不过‘最后的时光’你用得不对……菲利克斯,你以后肯定还会再来巴黎的。”她刮了刮他的鼻子,笑出声来,“詹姆士,你要保护好我们的幸运儿。”
  金毛十分响亮地应了声,拽着小主人出门去。
  门边的女孩再次嘱咐男孩要注意时间,不能错过今日的出行。如果他在外呆得太久,她便会出门去找他。
  回应她的,是弟弟的背影和一只在微雪中挥动的小手。
  *
  “什么?女士止步?管家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吗?”
  夏洛蒂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整个人都懵了。
  “是的,塞西尔·让勒诺小姐,很抱歉您父亲目前所在的场合是禁止女性出席的。需要我引您去女眷区等待,喝喝茶、吃点小点心吗?”
  即使和自己对话的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管家先生也认真有礼地关照着她。更何况他们一家早已是府上的常客。
  麻烦,真是麻烦。
  夏洛蒂有些觉得棘手。她抿了抿唇,捏着谱册询问:“那先生,我信任您——您能把这个亲手交给我父亲吗?”
  管家看到夏洛蒂递了样东西给自己。他瞥了一眼,并没有接。
  “小姐,我十分荣幸能被您委以重任。但我非常抱歉,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您的父亲现在在后花园里,陪行一位非常尊贵的客人。请恕我无法前去,在那位客人回到主宅前,花园都禁止人员进入了。”
  夏洛蒂彻底无言以对。
  今天来这儿的贵客难道是拿破仑大帝不成?不对,这位蓝白军团的正主不是两年前就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了吗?
  一群人放着暖和的房子不呆,跑到冰天雪地的户外散步,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
  打住,不能再这样发散思维了。想办法把东西送进去才是正事。
  是啊,还得要尽快,就怕便宜老爸的“职业命运”在这该死的后花园散步里要当场被人决定了。
  “先生,您确定现在我父亲在后花园是吗?”夏洛蒂揉揉眉心,确认情报信息。
  “是的,小姐,我确定。”
  “很好,先生,麻烦您帮我将斗篷取来——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没办完,容我暂且先告退。”
  重新穿戴完毕的夏洛蒂,再一次走进寒风里。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拢了拢斗篷的她,对着某个方向挑了挑眉,神色间满是狡黠。
  感谢这栋宅邸的花园不是孤芳自赏的围墙。
  山不来就我,我难道还不会去就山吗?
  目标——花园的铁栅栏。
  谁的童年还没爬过树、翻过墙啦!
  *
  菲利克斯·门德尔松被金毛犬詹姆士牵引着走在巴黎富人区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来巴黎这座城市快一年了,尽管他们一家来到法兰西的繁华之都带着并不算友好的史命,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慢慢对这座城市有了好感。
  纵使一个月前父母就已经透露过全家要离开的决定。真正到了这时候,他心中不免还是生出了那么一丝不舍。
  几年前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后,法兰西必须为它的失利支付一笔战争赔款。门德尔松兄弟银行正是监督法方战争赔款支付情况的金融机构之一——银行的名字昭示了一切,这是菲利克斯的父亲亚布拉罕·门德尔松和叔父约瑟夫·门德尔松一起经营的。
  作为德意志银行业的佼佼者,普鲁士国王一声令下,督促战后法兰西重建的任务就这样落到了亚布拉罕头上。于是这一家子便离开了他们熟悉的马克格拉分大街的居所,举家从柏林搬迁到了巴黎。
  现在,一切事务走上正轨,也就到了该和这座城市告别的时候了。
  异乡永远不及故土,这是句毋需验证的真理不是吗。
  等这位独自神游在街巷里的男孩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似乎走到了附近一间大宅邸的大型花园附近。高大的松柏被修剪成带着白帽子的绿色围墙,纵使它们早已足够茂密到隔绝视线,在外侧还是围着一圈象征性的铁栅栏。
  花园里像是有着什么集会,在外面寂静的路上,着实显得格外喧闹。
  他顿时停下了脚步,抬眼看了看天空。
  柔和的阳光从云间泄露出来。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雪竟然停了。
  菲利克斯给了詹姆士一个指令,它便聪慧地靠在他脚边坐下。
  他用那只没拉牵绳的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头顶和双肩,整个人轻轻一抖动,兜帽连同簌簌的碎细雪花一同落下。
  风有一些寒,男孩缩了缩肩。而后将那只碰着雪的手指放在口中呵了口气。
  微红的手指在温热的水汽中复苏。
  牵绳的手换了只。
  原本裸露在外的手在插进斗篷口袋的一瞬间,席卷而来的暖意瞬间让他舒服地眯着眼。
  刚准备迈开步子继续散步的菲利克斯,手指在口袋里碰到了什么东西。
  食指一勾,它便套在指尖上被带了出来。
  一枚黄铜的戒指,正中镂刻着门德尔松银行的标志。
  昨天父亲在法兰西督建的职务已经全部交接完毕,这枚专为这次任务打造的火漆戒指便失去了它的作用。它从父亲的小指上功成身退,被赠给了年幼的菲利克斯。
  作为一个小男孩第一次从父亲身上得到的,关于“荣耀”的礼物。
  是他太宝贝这个小指环了。
  从得到它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放下过,这次出来随手就把它揣进口袋里。
  菲利克斯笑了笑,他将戒指捏在手心,对着太阳,看阳光在戒指的边界折出漂亮的金线。
  仿佛找到了件有趣的事,男孩闭着一只眼用戒指上的金线切割着周围的景致。
  天边的云,远处的山,眼前的雪和青松……
  直到一小团枣红色闯进了他的视线。
  菲利克斯看着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顺着那圈铁栅栏走走停停。偶尔小跑几步,然后停下来打量一番,似乎不太满意看到的,又迈开步子啪嗒啪嗒地移动起来。
  他看着那团红色翘首望着被松柏遮蔽起来的花园,虽被无情地隔绝在外,却还执着地想要找到一丝可以窥视的缝隙,嘴角不禁上扬了好几度。
  好像……曾经路过农场时看到的那一小群等待投食的小鸡崽,随着妇人洒食的轨迹一路蹦蹦跳跳的。
  嗯,一只枣红色的小鸡崽。
  很可爱。
  男孩子脸上的笑意像一阵越过寒冬的春风,直暖到人心底,纯净得令白雪也黯然失色。
  良久后收回目光,菲利克斯决定转身离开了,但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团红色在一段栅栏前停了下来。
  他收回迈出的步子,再一次望向小小的身影。
  斗篷被脱下,枣红色下面是一个身着礼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把斗篷放在栅栏边,舒展身体后拍拍手,轻轻一跃,抓住栏杆就开始搜寻着力点向上攀爬。
  菲利克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小鸡崽要越笼了!
  不,是他的认知被彻底刷新:
  巴黎的小淑女翻墙也这么灵活吗?
 
 
第3章 Op.3:名字
  夏洛蒂在考察良久后,才选择这一处栅栏作为她的翻越目标。
  感谢宅邸主人精致繁琐的审美趣味,就连花园的铁围栏也在其间点缀着巴洛克风格的扭曲花藤的装饰。精巧的金属叶片在铁柱间穿梭,方便了身高严重缩水的某人能轻易地找到着力点。
  或许还要感谢一下这个年代人们的平均身高,以及富人区优良的治安环境——至少眼前的“拦路虎”还不到两个她高,完全是只纸大猫。
  放下兜帽,夏洛蒂一通扫视便找好了最佳的翻墙线路。
  计划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满意地笑着甩了甩头,解下斗篷放在栅栏边,并把谱册轻放在那片枣红色的细呢布面上。舒活身子后,她欢快地拍手开始了她的作战计划。
  根植在曾经童年记忆里的本能开始与这具孩童的躯体重合。夏洛蒂感到一种由衷的畅快,手下的动作逐渐灵活起来。
  有着一个大孩子灵魂的她不可能和同龄的小女孩一样,能在布偶娃娃和画册上找到更多的乐趣。看似精细无忧的贵族生活,其实大多数时光全在偌大的室内度过,想想着实也有些无趣。
  娱乐匮乏的年代,抛弃掉所谓淑女的日常行为守则后,不想一次简单的翻墙,竟让她难得地有了神清气爽的感觉。
  高度逐渐增加,视野慢慢开阔,夏洛蒂的心仿佛插上的翅膀。
  此刻的她就是一只在枝头蹦跳的雀鸟,越靠近高处,就越发地得意和快乐。
  剧本似乎就这样快要画上完美句点了。
  没有波折,没有展开,这样的故事无疑会收获成吨的口水和差评。
  所以,乐极生悲——
  某只原本十分乖顺听话的金毛大犬,瞬间如离弦之箭般撒欢地奔向那团点缀在栅栏上的枣红色,蹲坐在围栏边向着盛放的裙摆之花报以清亮的犬吠声。
  狗叫?
  或许是此时的行为令人心虚,夏洛蒂的身体骤然一僵,脚底一滑,手指一松,惊愕连着失重感清晰地袭来。
  如同蹒跚的幼鸟失足从枝头坠落,树下还呆着一只看戏的金毛。
  它欢快地冲她再叫了一声。
  哪、来、的、狗?!
  身体快过思维,骨子里对某种生物的恐惧心理让她幼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反应速度。她在惊慌中伸出手,奋力抓住了那根救命的铁杆。
  下坠终止。
  心已经快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还没等夏洛蒂松口气,下面的狗又开始冲她叫唤。
  浑身寒毛直立的她失措地手脚并用,爬高一点后抱着柱子闭眼埋头,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两辈子都摘不掉怕狗这个标签的夏洛蒂快哭出来了。
  她只想给父亲送个曲谱而已,为什么要有这么曲折的经历?
  以后她要是再干这种给人送曲谱的事,她就是那只汪汪叫的生物!
  能不能来个人把狗赶走啊?
  以心中对音乐的赤诚起誓,她会一辈子感激那个人的。
  心脏狂跳的夏洛蒂在默默祈求中,恍惚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句法语——它似乎包含着纷乱心绪,带着正宗普鲁士风味,近乎走音却又带着救世主般的光芒。
  “Mademoiselle,vous avez besoin d'aide(小姐,您需要帮忙吗)?”
  *
  在幼小的菲利克斯的认知里,女孩子应该都是他姐姐范妮那般的温温柔柔的样子,或者像妹妹瑞贝卡那样活泼可爱。一位小淑女的礼仪教育里,绝对不会出现如何优雅地翻墙这门课程。
  但他今天看到了——他发誓,那女孩的穿着打扮绝对是贵女们的模样,从先前她小跑的动作来看,她一定是修习过步态课并长久练习过的。
  问题来了,一位修习了礼仪课程的小姐,为什么会做出完全不符合礼仪要求的事呢?
  思维陷入迷宫,菲利克斯在惊愕中不自觉松开绳索。
  等他回过神来,詹姆士已经溜出去冲着那位小姐嚎叫了。
  真是失礼!
  来不及反思自己的过错,那只枣红色的团子已被吓得挂在栅栏上摇摇欲坠。立即小跑过去的菲利克斯连忙拽住金毛的牵绳。刚要道歉的他,却无意间瞥见了冬礼裙里洁白的内衬和那双紧贴在纤细小腿上的长筒米色羊毛织袜。
  上、上帝啊——
  粉色飞上小绅士可爱的耳尖,他惊措地闭上嘴,呆滞在原地。
  寂静。
  直到詹姆士的叫唤让头上那位小姐惊恐地缩起身子,菲利克斯才想起自己当下最该做的事。
  脑子似乎被塞进了雪花,他竟然站在那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脸红,真傻。
  “求你……把狗赶走好吗?”
  女孩子带着些许哭腔的请求让他有种自己竟然在持强凌弱的错觉。
  和詹姆士对视了一眼,菲利克斯沉默地将它牵到一边,拴在铁柱上。
  嗯,离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鸡崽远远的。
  *
  “好啦,小姐,不怕了。那只狗我把它栓得远远的,你快下来吧。”
  身下传来的安抚声让夏洛蒂止住了颤抖。她微微偏转头,慢慢地在手臂间露出一只湿漉漉的蓝眼睛。
  她谨慎地眺望四周,终于在这片花园的折角处发现了那只恐吓她的危险分子。
  金色的大狗有些委屈地趴在雪堆里,一动也不动。
  夏洛蒂这才放下心。
  她动了动腿,颤巍巍地从围栏上下来。
  脚一落地,她竟有种近乎重生的感觉,背靠在铁杆上,细密地喘着气。
  终于,得救了。
  “谢谢你,小先生,你就像天使一样,我觉得我现在正沐浴着神的光辉……”
  夏洛蒂吐出一口长气,仔细打量了眼前黑发的男孩子一番。细纹密织的黑色毛呢斗篷,剪裁与制作十分精致。细密的黑卷发下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手指温润,指甲修剪得很深,双手十分漂亮。
  呵,是位小贵公子,应该在正经地学钢琴。
  见对方对自己诚心却夸张的称赞并未流露过多的神色,只是保持着绅士有礼的微笑。夏洛蒂有些想翻白眼——看看这个时代万恶的礼仪课,明明不过比自己这具身体大个一两岁,一点孩子的朝气都没有。
  明明长得那么可爱,老气横秋地扮着成熟真是可惜了这张天使般的脸。
  “你也是来参加宴会的吗?”她收了收性子,用那所谓的淑女口吻问道。
  “宴会?不,我只是出来散散步。”男孩子轻轻摇头,一番欲言又止后迟疑地小声试探,“小姐,如果是参加宴会的话,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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