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嫣的脚。
而脚这东西五根脚趾模样寡淡,想要画得美丽出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这段霜守确实有两把刷子。
云嫣将画卷收起,问道:“我与你说了特征,你便能将那人画出来是吗?”
段霜守道:“想要复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自然绝无可能,从前来寻我求画的,多半都是亲人去世多年、已经忘记亲人模样的人,而我通常能根据他们所说的特征与性格能画出他们心中所想的模样,他们一见到画上人的模样,脑海中逝去的人影便也渐渐变得清晰。”
云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我愿意与你画,待我画成之后你再来找我,你若能做到我说的事情,我再将画给你如何?”
这也避免了他在这期间作不出画,反而白费云嫣功夫的情况出现。
云嫣自然同意,待段霜守要她说出对方特征的时候,云嫣先是沉默了许久。
直到一盏茶下肚,她才好似想起些什么,轻声地将对方要求的细节补上。
回到府上,云嫣便叫来了府上的管事,问道:“殿下最近常去哪些地方查出来了吗?”
管事中规中矩道:“除了皇宫,便是春山居了。”
云嫣点了点头,便径直回去。
等浅草迎她进了屋来,才将今日查到的事情要与云嫣说。
“你怎这般迟疑,他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云嫣轻笑道。
还别说,她只是随口一说,却恰好说中了浅草的心事。
“公主啊,这天底下就没有不会偷腥的猫儿,你说是不是……”
浅草吞了口口水,决定先铺垫一下,以免冲撞到她家公主纯洁脆弱的小心灵。
云嫣问她:“他去青楼了?”
浅草摇头,“那倒没有,就是包养了个外室。”
在浅草看来,外头安置个宅子,里头养个女子,还时不时地去看望,必然是外室无疑了。
云嫣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外室啊……
“这个外室公主兴许也知道……”
浅草吞吞吐吐的,终于将对方的名字吐露了出来。
“这人便是先前在殿下身边伺候了三年的宫人,名叫、春烟。”
云嫣轻轻地“啊”了一声,“原来竟是她呀。”
浅草劝慰说:“公主可别气坏了身子……”
“难怪他总不爱看我,原来是心有所属了吗?那春烟先前还害他,他竟还将对方娇养在宫外,可真真是叫人意外。”
云嫣不仅不生气,反而还饶有兴趣地分析了起来。
看样子,春烟这颗小棋子还没能死透呢。
就是不知道她如今是个黑子儿还是白子儿了。
浅草见她这样反而更是不安,“公主打算怎么办?”
云嫣甚是意味不明地答她:“我家夫君给了我那么些‘惊喜’,我也该回报他才是了。”
云嫣有时候直觉亦是出人意料的敏锐。
这些日子来,一会儿木刺,一会儿蚯蚓,她便已经觉得奇怪。
好在昨儿夜里她醉是醉了,还不至于失去记性。
那一脚结结实实地碰到的东西,真真是叫她一点都没想到的。
她家夫君究竟是一直都很健康,还是背地里瞒着她寻了个名医治愈了暗疾,她也说不准。
只是如今又有个伺候他三年情谊深厚的外室插了进来,指不定就是他打着娶她的幌子,想要专心专意地去宠爱那个外室。
云嫣扯了扯唇角,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便目光清亮地看向浅草。
浅草心道不好,她家公主又要开始作妖了。
第29章
春烟呆在这小胡同里住了许久。
她的伤口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了,而先前从不理睬她的六皇子亦会隔三差五过来看她。
说来看她, 就真是字面上的意思。
来看一眼, 好像确定她还在,确定她还活着喘气, 然后就喝上一盏茶起身离开。
春烟起初也觉得奇怪,后来想来想去, 还是逃不了自己一惯的思维。
这六皇子从前是乞丐,他自卑, 懦弱, 不肯面对自己的心声。
在将将要失去她的时候, 终于艰难地走出来一步,发觉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了。
毕竟她陷害了他, 他都能不怪她,而那盒用了他一块玉佩换来的药膏也不是给那位公主的, 而是给她的。
说他心里没她, 谁信?
如今他又娶了启国公主, 渐渐也同其他皇子一样, 都能参与朝事,他与从前的境地更是不同。
春烟正琢磨什么时候才能叫景玉对她的态度能更进一步时, 这天便有人抬了一顶华丽的小轿子停在了她院子门口。
“春烟姑娘,殿下令奴才们接你回府去。”
春烟脸上慢慢露出喜色,“你说的……是六皇子殿下?”
屋里头一个被景玉叫来照顾春烟的婆子出来,见到此景顿时拉着春烟的手,泪目道:“姑娘啊, 殿下这是看你伤口养好了,便迫不及待要将你接回府去了。”
春烟几乎都压制不住心底的惊喜,婆子要进去收拾衣服,又被她阻止。
春烟皱眉道:“那些衣服都太旧,又都是布的,我们去皇子府,带那些衣服难免有失身份。”
她显然已经将自己看作对于景玉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了。
这样重要的人,回了府去,又怎么可能会连件体面的衣裳都没有。
果不其然,回到府里,便有好几个丫鬟围着春烟,她们将春烟迎到了启国公主屋里。
春烟在瞧见云嫣的时候,往日一道阴云才慢慢笼罩在她心头。
她对上云嫣那双含笑的莹眸,下意识地想要跪下,却被云嫣温柔地扶住。
“春烟姐姐莫要客气了,想来殿下待你也是一往情深,这才令你熬出了头。”
她这个时候仍是笑意盈盈地叫她“姐姐”,让春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奴婢不敢,奴婢……还望皇子妃宽恕奴婢。”
云嫣笑着拉她坐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倘若人一直活在过去,以后的好日子岂不是也过不下去了?往后你就是殿下的侍妾了,可莫要再与我生疏了。”
春烟嘴里一边道谢,心里却一边防备着对方。
春烟心说她陪伴殿下这三年时间,恐怕这等情分谁也无法取代的。
在这府里头,这位公主便是再矜贵,只怕也大不过景玉。
只要她抱稳景玉这根金大腿,往后便是云嫣真想要对付她,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回了屋去,那王婆子便一脸凝肃地与春烟道:“您如今被殿下接回府来,已经是姨娘了,可千万要防着那位公主,不能被她的皮相所惑……”
王婆子这话简直就说到了春烟的心坎上了,春烟说道:“你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
等到晚上景玉回来,自己便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姨娘出来。
云嫣见他进自己屋来脸色比以往都阴沉几分,她却仍是笑说:“殿下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景玉脱了外衣晾在木架上,声音平缓道:“公主派人查我?”
云嫣说:“我也是关心殿下,殿下日理万机,难得有个能够纾解殿下心肝儿的人在,哪里能让她独自在外头担惊受怕的,你说是不是?”
景玉上了榻去,阖眼就睡,多一个字都不愿与她说了。
云嫣躺在里侧见他又不爱理会自己,心说给他把小老婆从外面弄回来了还不高兴?
那怎么行,那她可得想办法让他“高兴高兴”。
第二天云嫣便又进宫去看望刘太后,从刘太后那里出来,便毫无意外地与景绰“偶遇”了。
“上回的事情没能帮到公主,我另外让人送了礼物给公主,公主可还喜欢?”景绰问她。
云嫣不解道:“殿下怎知道春烟还活着?”
景绰笑说:“昔日我便与你说过,她是我的棋子,我焉能让人真将她打死了,原本想做个别的用处,没想到我那六皇弟竟对她果真有几分情谊,将重伤的她偷偷养在宫外。”
云嫣之所以突然要浅草去查查景玉去了哪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位三皇子的提醒。
“我也没有辜负殿下的期望,将她接回了府来。”云嫣唇角含笑道。
景绰没想到她真对六皇子一点情义都没有,竟将春烟安置的如此周到,甚至还推波助澜帮他达成了心愿,让春烟成了景玉的妾侍。
“殿下可曾想过要与我合作?”云嫣看着远处来往的宫婢,嘴里说出来的话,与她这无害的模样极是不符。
景绰打量着她,语气多出几分试探,“倘若我要你除掉六皇子,你也能做到?”
云嫣转头看向他,黑莹莹的眸子宛若没有任何实质的情绪,与他说道:“自然可以。”
景绰的表情从轻慢逐渐变得慎重。
“你怕不是在说笑?”
“难道三皇子殿下真是个无胆匪类。”云嫣轻笑说:“想来你也不知道六皇子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无能之人……”
景绰皱着眉,惊讶之余脑海里思索了一番,便猜到这六皇弟兴许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心思。
他思来想去,出口的第一句话却问道:“他碰了你?”
云嫣看着他的反应,慢慢勾起唇角道:“并没有。”
景绰在凉亭里来回踱步,过了片刻又看向云嫣,眯了眯眸子道:“倘若是要真正交心给公主,我也可以做到,但我也有个条件。”
云嫣问他:“什么条件?”
景绰盯住她脸上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你让他同春烟同房,让春烟先怀上孩子,那么我日后便能彻底相信公主,将自己的心交付给公主。”
云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腹诽他这颗心可真是廉价,这么简单的条件就能交付出去了。
“那就请殿下等我的好消息吧。”云嫣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等到云嫣离开,景绰的心腹才冒出来,有些迟疑道:“这位公主是不是有些……”
他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准词汇来形容云嫣这样的人。
明明是一副乖巧纯澈又多情的样子,做起事情来,却凉薄至极,无情无义。
哪怕方才问她能不能除去六皇子的时候,她能犹豫那么一下,都不至于叫人后背生寒。
“你瞧她看上去像不像一朵柔弱无辜的小白花?”景绰呢喃了一句。
他也不需旁人回答,自己在心中暗道,她可比那些带刺的花都要棘手,她是专程做出这幅伪装,让人觉得她无害,等到旁人真碰到她的时候,就会被她茎上密密麻麻的刺儿扎个正着。
搞不好,那刺儿上还有小公主专门淬的毒呢。
景绰一想到这小白花的真面目只交付给了自己,便也愈发觉得自得起来。
这样的女子,只怕不仅仅是六皇子驾驭不了,换做任何男子都是不行的。
而身为男子的景绰,对于云嫣的征服欲也只会变得更加强烈。
到了晚上,景玉直接去了书房。
云嫣似乎有事情要与他说,连叫下人去了几次让他来她屋里一趟,他却不予理会。
一连几日,景玉偶尔会去看望府里的春姨娘,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云嫣,仿佛当着众人的面,重重的打了云嫣一个耳光,让那些嘴碎的下人都议论出好几个春姨娘才是殿下真爱的故事版本。
这日云嫣忽然就将春烟叫去,叫、春烟心里又是一阵忐忑。
如今的春烟虽不至于穿金戴玉,但身上穿的也都是平民穿不起的锦缎绣衫,手腕与脖颈上也多出了些精美首饰,打扮起来,容貌竟也是不差。
“府里最近传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吗?”云嫣问她。
春烟心说这些话都是她让人散播出去的,她能不知道吗?
然而当着云嫣的面,她也只是低眉顺眼道:“听说了,那些那人都是胡说的,公主可千万别放在心里。”
云嫣望着她蹙起眉说:“我也不想放在心上,你可知道,他近日来吃了些偏方,还治好了隐疾,却始终都不肯碰我这个妻子一根手指,唉……”
春烟心里蓦地一震。
六皇子治好了隐疾?!
云嫣叹了口气,一副想开的模样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不能一直端着公主的架子与他对着干,我想他这样喜欢你,我身为他的妻子也正该为他着想,今晚上,你帮我去试一试他可好?”
春烟震惊得很,听到云嫣的话,就更是惊讶:“公主要我怎么试?”
云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怎么试都还要我来教你?”
春烟领会到她话中的深意,顿时闹了个脸红。
云嫣抿了口茶,说:“我这个做主母的可没有安排丈夫去哪个妾侍房里的权力,我帮你都帮到了这个地步,倘若你连将他叫到房里的能力都没有,想来我日后也指望不上你了……”
春烟心想这公主必然是真的在六皇子那里穷途末路无计可施,才对她生了几分指望。
况且这府上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能攥住六皇子的心,倘若不抓住这次机会,只怕日后机不再来。
“我可以的,为了公主与殿下,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春烟连忙羞红了脸说。
云嫣微微颔首,对她这反应颇是满意。
到了晚上,景玉一回府上,正要抬脚往书房里去,便被浅草给叫住。
浅草是贴身伺候云嫣的人,平日里倒是鲜少会亲自跑过来传话。
她瞧见了景玉,便一副为难的表情,道:“能否求殿下过去看看公主……”
景玉顿住脚步,眼中似仍有着化不开的郁色,问她:“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