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想了想又说:“你要将她送回启国去,为什么?”
景玉抿着唇不言语。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哀家又缠绵病榻,实在是伸不出那么长的手去管你们,云妃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你要将她送走,连夫妻情分都不讲,哀家管不了,景和去了封地却迟迟不见回信,什么时候能平安到达哀家也管不了……
只是人在做天在看,你可曾想过,你做事情太绝,最后即便不报应在你自己的身上,日后也报应在你心爱之人的身上,到那时候你竟也不会后悔吗……”
她的语气愈发的重,其实也已经猜到了景和兴许受了景玉的控制。
景玉是真的心机深重。
他不会与朝臣对抗也不会与刘太后对抗,他甚至也松口给景和许了极为优越的条件,许对方出京。
可他背地里却能做些旁的事情,让朝臣与刘太后对他再无法进行任何指责以及施压。
景玉听到她这话却蓦地起身来,阻了刘太后剩下的话,口吻冷淡道:“您的话也太过严重了,真有什么报应,朕自己会扛着。”
景玉从刘太后那里回来时,云嫣也正好醒来。
边上的宫女耐着性子哄云嫣喝药,云嫣却抱着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只占据着床角极小的面积,极防备地看着那些人。
待宫女打着胆子将药吹凉喂到她唇边时,云嫣便突然伸手将她手里的药打翻,然后将自己团得更小,黑眸里渐渐凝出水光,心里其实怕极了。
宫女被烫到了手也不敢多话,忙将铺上东西收拾了,这时身后传来景玉的声音,“你先下去吧。”
宫女忙又退下。
云嫣见那个气息可怕地人又来了,心里的弦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绷得更紧。
“你认得我,是不是?”
他望着她,瞳仁里还映着一个陌生女子的脸蛋。
云嫣怔怔道:“认得……”
他的存在对于她而言像是特殊的一般,她糊涂了之后对着婆子不说话,对着楚吉不说话,对着其他的宫人也不说话,除了他……
“我是谁?”
云嫣缩了缩脖子,声音轻得宛若鹅毛,轻轻地拂过他的心尖,“……阮公公。”
景玉的唇角紧绷着,再无任何的话。
他先前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认为,最近才渐渐明白过来。
因为他同那位姓阮的公公一样,都曾想要云嫣驯服听话。
而当初还在启国年幼的云嫣,兴许是迫于受欺负的环境与惧怕,不得不讨好对方来换取些好日子来。
这同景玉昔日对待她的手段何其相似?
她惧怕他杀死卓氏的残忍,惧怕他对她的压迫。
她表面乖顺着,心里却一直是极抗拒的。
她对他阳奉阴违,背地里使坏,也并不是她喜欢寻事生非。
而是因为倘若她也能这样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就等同于是接受了过去阮公公对她的所作所为。
第71章
到了夜里,宫人备好了热水要为云嫣沐浴更衣, 云嫣却始终不准许旁人靠近。
景玉令人下去, 云嫣见他走到跟前,却是僵得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她不是不想待他同对待其他宫女一样抗拒, 而是她不敢……
景玉即便知晓,但也不能放任她一直都不洗干净身体。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洗过澡, 太医为她诊脉那日也只是宫人趁着她没醒来时给她换了衣服。
景玉沉默地给她解开衣服,从外衫到内衫, 她身上愈见纤细, 腰上囤起来的丁点肉也一点都不见了。
等到景玉要替她脱下裤子时, 她却死死揪住了裤子两边,含着泪珠望着他。
她心智这时候兴许还在小时候, 可却也十分清楚这是底限,遇到再大的威胁也是不能撒手的。
景玉只好随她, 给她仔细洗了洗身体和头发, 见她身上的伤痕都逐渐淡了下去才脸色微缓。
待云嫣出来, 景玉转过视线道:“你总是要将湿裤子换下来, 你自己可会换……”
云嫣小声地说了“会”字,景玉便起身去外面等她。
过了许久他都不见里面有动静, 他只好再缓缓进去寻她。
景玉一进去便瞧见一个柜子的门敞了一半。
他走到那柜子跟前,便发现云嫣穿着白色的中衣缩在柜子里,似乎以为这样就能不被人找着。
“出来。”
景玉淡声说道。
云嫣咬了咬唇,这才慢吞吞地爬出来,被他牵了回去。
景玉也不责备, 带她回到寝殿里,让她坐在床沿,又拿来一块干净的细布替她擦干净脚背。
她的脚原就粉白细嫩,脚趾颗颗圆润可爱,偏生脚背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挨了一记鞭痕。
景玉的动作顿了顿,便下意识地将她的脚捉到唇边轻轻地吻了吻那伤痕。
然而落在他掌心的脚因他这举动反而愈发僵硬,他缓缓抬眸,便瞧见云嫣惊得泪珠子落了不少,却抿着唇不敢发出丁点的声音。
景玉心思愈沉,转而拿起那块细布重新将她的脚背擦干净,温声道:“方才我只是忘了……我往后也不会这样待你了。”
云嫣往床里缩了缩,景玉正要替她扯过被子,却发觉被子底下有些沉重,他缓了缓才发觉那被子底下凹凸不平的,甚至有些东西都能看出轮廓来……
“底下是什么?”景玉问她。
云嫣怯怯地瞧着他,心虚道:“是花瓶……”
景玉揭开被子,发觉除了花瓶还有一些玉佩和其他的小玩意儿。
“为什么要偷花瓶?”
他仍是不喜不怒的样子,似乎对她做出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惊讶。
“玉丢了……”云嫣摸着空荡荡的脖子说道。
旁人要听到这话必然都不能理解玉丢了和她偷花瓶有什么联系。
景玉却听出来这只是她偷东西的一个借口。
只是这借口还很拙劣罢了……
他沉默了片刻便叫来宫人拿来一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云嫣,问:“可是这一块玉?”
这是景和赠她的玉,倘若她喜欢……他也不至于收着不肯给她。
云嫣垂眸瞧了一眼,却摇了摇头,“不是……”
“它与你原先那块是极像的……”
云嫣却仍是摇头,很是嫌弃地将盒子推远。
“不是我的,我只要哥哥的……”
景玉声音淡淡道:“你如今倒是不肯要替代品了……”
等到云嫣歇下之后,景玉走到外面去,他身边的小太监便低声道:“陛下,方才拿给公主那块玉奴才似乎在先前伺候公主的婆子身上看见过……”
景玉听到这话,与他吩咐道:“你去寻了来,我自会重赏你。”
小太监连忙答应下来,连夜便将云嫣的玉给寻了回来。
等到第二日早上云嫣睁开眼睛醒来时,便发觉脖子上又多了个沉坠坠的物件,她低头看去,才惊喜地发觉哥哥的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
等到晌午有宫人走到云嫣跟前,轻声与她道:“公主,陛下上午事务处理不过来,所以便不过来了,公主先用午膳可好?”
宫人好言相劝,云嫣也只是用乌黑的眸子看着对方。
宫人道:“公主就吃一口吧,不然陛下责怪下来,奴婢们也担当不起的……”
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云嫣却仍是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伺候的宫人没法子也只好去将这件事汇报给景玉。
没一会儿景玉便回来,见云嫣坐在窗子底下看外面的鸟,便走到她身后去。
“为什么不吃饭?”
云嫣见他过来,便小声道:“等你……”
景玉望着她,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领着她去了桌旁,宫人给他添置了碗筷,他便夹了菜送入口中,云嫣见状才也夹了他夹过的菜小口的吃。
景玉的动作僵了僵,却仍是不动声色地问她:“喜欢吃什么?”
云嫣轻声道:“肉……”
景玉便夹了一筷子肉放入口中,云嫣才就着他夹过的附近夹了一块肉,生怕别人会抢走似的把嘴巴也塞得鼓鼓的。
她不是不饿,只是不相信任何人罢了。
他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这样一来他都没被饭菜毒死,她便能安心地填饱肚子。
如此用完了午膳之后,景玉便直接将她带到自己办公的地方。
彼时朝臣都过来议事,云嫣便透着屏风的缝隙偷窥着外面。
其中有一人尤为是脸红脖子粗,说话声音又吵又大,字字恭敬,却语气都极冲。
“二皇子至今下落不明,陛下难道竟不顾念兄弟之情,早日派人找寻到他……”
景玉丝毫没有因他的情绪而受到影响,只缓缓道:“朕不是已经派出了人手。”
那人又道:“只是连日下去都没有寻见人影,陛下何不再派上多一倍的人去寻……”
他话未说完,便觉得后脑勺遭了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他转头看去,却也没瞧见有人朝他丢出东西。
“宁大人怎么了?”景玉问道。
对方颇是迟疑道:“方才似乎有人朝微臣丢掷东西?”
景玉道:“只怕你是累了,下去休息吧。”
对方见他不信,忙要找寻地上有没有痕迹,“微臣说得是真话……”
景玉脸色却蓦地沉了沉,道:“都退下吧。”
那些朝臣这才面面相觑地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清了之后,景玉才走到屏风后,瞧见云嫣一脸无辜的表情。
景玉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发,问道:“为何要丢掷东西砸旁人?”
云嫣害怕道:“他凶……”
她这会儿胆子稍稍大了起来,却还是那副娇蛮的性子,容不得有人大声说话吓她。
景玉却极喜欢她这幅性子。
分明是蛮不讲理的样子,却偏生还能惹得人怜爱,恨不得将方才那人提回来给她多砸两下。
“困了没有?”景玉问她。
云嫣轻轻地点了点头。
等到景玉要领她回去午睡的时候,刚回到她午休的地方,这时却早有不速之客在等着云嫣回来。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云姗。
只是骤然撞见了对方,云嫣却突然缩到了景玉怀里,颤声道:“走……走……不要见关娘娘……”
云姗神情颇是尴尬道:“想来姐姐说的关娘娘是我母妃了。”
云姗长得像母亲,云嫣会认错倒也不奇怪。
只是见到云嫣这幅模样,她也愈发确定云嫣是脑子出了问题。
景玉按着怀里的云嫣,问云姗道:“不知公主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云姗轻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我也就是关心姐姐,想来问问姐姐什么时候要启程回启国去……”
景玉面色平静道:“谁说她要回启国去?”
云姗听到这回答,神情有一瞬的茫然。
“先前听人说陛下是说过的……”
景玉道:“我从未下过这样的圣旨,也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若无旁事公主还是请回吧,云妃要午休了。”
云姗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令这位陛下突然对云嫣改变了态度。
她心中积攒了一堆的疑点,然而已经被人下了逐客令便也只好先行退下。
云嫣见人又走了,这才稍稍抬起头来。
“你害怕吗?”
云嫣听到跟前这个男人又发话了,她水眸轻颤,摇头娇声道:“不怕。”
景玉抚着她的脸颊,漆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又轻声问了一遍,“真的不怕?”
云嫣不知怎地,被他这般注视心里像是被一只虫子咬了一口,别扭极了。
她没有回答,而是趁他不防偷偷地啃了他下巴一口,才又害怕地继续把脑袋埋了回去。
景玉却因她这举动愣住。
他并没有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亲昵而感到惊喜。
因为谁也不知道她如今是亲的人是阮公公,还是她的夫君景玉。
倘若她就这样糊涂地过一辈子,永远将他当做阮公公,难道他也要想办法让她接受“阮公公”吗?
景玉闭了闭眼,嗓音微喑道:“你可知晓我的煎熬……”
云嫣听不明白,只是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便像是他从前希望的那样,永远都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
等到夜里哄得云嫣睡了,景玉才又回到乾元殿继续处理白日里未处置完的折子。
深夜时他顿了顿手中的笔,又问身旁的太监:“云妃半夜可有惊醒?”
小太监道:“云妃一切都好……”
他想了想又主动安慰道:“想来云妃已经没有像最初那样抗拒陛下,日后必然也会更好,奴才还听闻许多受了刺激的人在生了孩子之后也能突然恢复神智……”
他说完也不知道哪一点戳中了景玉的痛脚,见他将手中的笔摔了出去,神色阴沉道:“滚下去——”
小太监脸色顿时发白,忙消失在景玉跟前。
小太监哪里知晓景玉如今在云嫣眼中是个什么身份,又哪里知晓景玉想要亲近却还要克制自己的煎熬。
事实上在旁人眼中,云嫣的确是待景玉一日比一日亲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