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云嫣便搬回了自己原先的宫殿,身边伺候的玉芽与浅草也重新回来了。
然而她们却发现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云嫣却少了以往几分慧黠,一人静坐的时日更长。
而景玉也愈发忙碌,竟也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
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像是和好,也不像是矛盾,那种微妙的感觉让人把握不住方向。
直到这日云嫣终于叫来浅草,让她带话给天子,想要与对方出宫去走走。
浅草心里其实是迟疑的,毕竟景玉忙碌,态度又不那么热情,若是回绝了岂不叫云嫣难堪?
好在她去传话之后,小太监才进去没多久便出来告诉她景玉答应了。
等到景玉抽出了空,便穿着常服与云嫣出宫去,云嫣要去哪里他都应下,跟随的随从发觉这路线隐隐眼熟,倒像是许久之前云姗公主提出要陛下陪同去过的地方。
众人暗暗发觉这是云妃的醋坛子打翻了。
景玉面上并不曾显露出什么,直到云嫣再提出与他要一起游船,他才淡声提醒道:“天要黑了……”
云嫣口吻偏执道:“我就是要去……”
景玉抚了抚她的鬓角,便只好随她。
等到了船上,他二人便坐在外边吹着凉风,云嫣欣赏过湖面上的景色,才慢慢看向景玉。
“陛下送我回启国去吧。”
云嫣冷不丁提出了这句话。
景玉握着杯子的手指僵了僵,抬眸看向她。
两个人出来一整日,她的眼中也渐渐现出疲色。
当日景玉让人送信给她的时候,她已经糊涂了,但不代表她之后就不会知晓了。
他那时候对她最严厉的惩罚,便是让她离开景国,让她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他兴许真的是在惩罚她,也兴许是在惩罚他自己……
“其实你知道送我回启国去,我并不会真正的回到启国的,是不是?”
“我这样的聪明,有了机会离开景国,会想办法半路上自己离开,我对启国来说毫无价值,那些不想担责任的人只要扯个慌说我路上病死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真正的天高海阔,从此自由了,是吗?”
“我那时确实是这样想的。”景玉也没有再骗她。
似乎从她醒来的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便有了某种默认的约定,不会再去欺骗对方。
“你瞧,即便那个时候,你也没有真正的想要毁了我、没有想要我不好过,你只是想要放我自由,可我却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一次都没有弥补过你什么……”
感情的事情极难分出对错,但它必然是相互的。
倘若两个人都有错处,可景玉至少一再包容忍让过,而她至今给他留下的却是许多的伤害。
“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
云嫣走到船沿,回头看向景玉,“我那日要与陛下决裂,似乎也在差不多这个位置的地方丢了陛下送我的信物,倘若我现在跳下去找不到那信物,我便永远与陛下分开,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如果……我找到了,那我们就永远都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这偌大的湖并不是自家后院的小池塘,想要找到一件已经丢出去的东西堪比大海捞针。
景玉沉默地望着她,并没有开口。
他的目光沉静而复杂,深深的瞳仁里映着云嫣身后的湖泊,似乎有着某种讳莫如深的情绪埋藏在这片湖水之下。
云嫣便只当他默认了这种非走即留的结果,便转身潜进了水里。
就像是她上回想要离开他一样,在一个近乎相同的位置落水。
然而这回她并不是为了离开,而是为了留下。
景玉看着渐渐平静的水面,似乎也有许多事情同时飞快地掠过他的心间。
过了许久,云嫣终于重新地浮出水面,扶住了船沿。
景玉像是预判到她会在哪里出现一般,正站在船沿边上与她恰好对视。
云嫣抬起手举起一只湿漉漉的小木偶,小声道:“你瞧……我找到了是不是?”
景玉只深深地望着她,并不伸手将东西接过来。
“就这样喜欢我么?”他忽然问道。
云嫣僵了僵,发觉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看破了什么。
她手里的木偶做的再像,也不是原来那个,而是她自己按着记忆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重新做的。
她手上许多小口子早就已经将她出卖了,只是景玉也并未揭穿罢了。
云嫣是想消除他心里的心结,可却发觉自己自作聪明地干了件蠢事情。
景玉俯下身去捏住她的下巴,声音低沉道:“你想叫我感受到你对我的喜欢,你的喜欢其实一点都不比我少是不是?”
心思被人直接戳破,云嫣眼里的泪珠子终于忍不住坠出了眼眶。
景玉将她手里的木偶放到一旁,将一颗捂得滚暖的玉塞进她的掌心。
那块玉上赫然刻着个“景”字,与景玉某个夜里的说法不谋而合。
那是他昔日效仿其他皇子给自己做的信物,并将这块景玉嵌入了木偶中送给了云嫣。
“既然找到了,日后就不要再任性想离开了。”
早在她想要水遁离开他的当天晚上,他便让许多会水的人在这水底将东西连夜打捞了回来。
她抛了这东西就要与他了断,他又怎么愿意就那样与她了断了。
她能够这样对他主动一回他就已经能满足了。
知晓她这些时日一次也没有来探问过他,便是为了偷偷琢磨怎么雕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木偶,他心里便更是愉悦。
就像她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与钦天监商议出了一个极佳的日子,是为了准备她即将作为他皇后的册封仪式。
第73章
云姗这几日听闻了景玉同云嫣一些重修于好的传言,心里七上八下, 也不明白云嫣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
而她自己但凡要见景玉, 却被宫人推说有什么事情告诉使臣,让使臣来转告陛下。
云姗原先稳打稳算的事情忽然间就全都变了模样。
直到这日有宫婢来, 道云妃要见她。
云姗带着满腹的疑惑,尚未进屋, 便瞧见了窗子里探出一只纤白的手攀上窗外的花枝,缎面柔滑的粉袖往下滑落几分, 露出一截晶莹雪白的手臂。
折花的主人侧着身子慢悠悠地朝她看来, 唇角噙着一抹嫣然, 像是胜利者的姿态,让云姗心情愈发烦躁。
她进屋去瞧见云嫣穿着牡丹色长裙, 面如莹雪,柔白美丽, 那双漆黑的杏眸清澈澄明, 哪里有一点疯妇的模样,
“你没有疯?”云姗缓缓问道, 发觉自己也许又低估了云嫣。
云嫣拈着手里的花,悠然道:“我怎么会疯呢, 我今日是特意谢谢妹妹,谢谢你为我提供了这个机会,才让我同陛下得以重修于好。”
“所以你前段时间都是在装疯卖傻?”
云姗才不相信她能有这等好的运气,在该疯的时候就疯了,该好的时候就好了。
云嫣却笑望着她, “你觉得呢?”
云姗顿时怒道:“你这个撒谎精,我要去告诉陛下!”
云嫣满不在乎道:“你以为你还有这个机会吗?”
“你什么意思?”
云嫣慢慢地转身坐下,轻声道:“我确实是个心思狭隘的人,但我这回却决定放过你,你可知晓,你此番回了启国去,就要嫁人了。”
“我想你的性子不会为任何人收敛,你可以选择同弱国联姻,那样那些势力薄弱的国君兴许还会看在启国的份上容你几分。”
云姗笑说:“你何以就将我想得如此不堪,你可知父皇多么纵容我,你是和亲之用,我如何会是,他让我自己一一游遍其他国,为的是让我自己选出心里喜欢的人,我告诉你,我如今喜欢上了景国的国君,我绝不会选择弱国。”
云嫣叹息道:“他真疼你,为何不让你在启国选择一个夫婿,那样对方一辈子都要听从于你,你再瞧景国的景婳公主,势力强大如景国,他又何时会让景婳公主出去和亲?”
她的话说得云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然而云嫣见了她这反应只是笑了笑说:“你想同我抢陛下,可你的心机没有我深,长得也没有我好看,你怎么配得上他呢?他先前同你游湖也不过是为了气我罢了,我也是看在你是妹妹的份上,才提醒你一句,一个国君为何会接连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和亲?你若不知道答案,便回去问问你的母亲。”
“云嫣,你同我说出这些话太放肆也太对不住养大你的启国,你……你不怕被陛下看见你如今这幅丑恶嘴脸?”
云嫣心想云姗当日来自己殿中又是炫耀又是威胁,明目张胆要撬她墙角,她都没有中伤对方的外貌,她如今不过把话说得直白一些,云姗便说她嘴脸丑恶,这是何其得不公平。
云姗胸口起起伏伏显然气得不轻,她确实从未想过和亲的意义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肯嫁古月国国君的时候,父皇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自己接了回来,这份宠爱不是云嫣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
这时宫人传陛下来了,云姗立马转身目光殷切地朝门口看去。
待景玉进来,便瞧见屋里竟不止云嫣一个。
云姗上前行礼,云嫣却立在那里不动。
云姗道:“陛下,你可知晓姐姐她先前一直都在装疯卖傻?”
景玉抬眸扫了云嫣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信了云姗的话,反而问云嫣:“你怎么说?”
云嫣却拧着袖子温吞地朝他走去,景玉无声地望着她,她便当着云姗的面将自己贴到他怀里将他轻轻揽住。
“臣妾无话可说……”
她歪着脑袋揪住他腰上的穗子把玩,光天化日竟都半点矜持脸面都不要了。
云姗看得脸色微赫。
云嫣用着极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景玉眸色却慢慢转深。
然而她声音再小,一旁的云姗也全都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公主归期将至,届时朕与你姐姐都会为你办一场宴席送你离开,公主若有什么需要便回去转达使臣。”
他说罢便让人送云姗出去。
云姗已经羞耻至极哪里还需要人送,自己便气得离开。
待人走后,云嫣才慢慢松开手,后颈却被一只手掌包住,将她的脑袋继续按在他怀中。
景玉声音冷淡道:“你可知晓你日后是朕的皇后?”
云嫣挣脱不开,不得不继续贴在他怀里小声道:“可女子也有女子的虚荣心,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你待我越是好,她便越是生气。”
“那你高兴了吗?”
“高兴……”云嫣轻笑了一声,也不忙着挣脱了。
景玉这才慢慢松开手,温声道:“不要与旁人置气……”
云嫣缓缓道:“陛下不希望我与旁人置气,那有了其他女子定然要提前告诉我一声了。”
“然后让你把她们弄死?”景玉捏了捏她的颊肉,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念头。
云嫣扫了他一眼,道:“怎么会,我只会与陛下同归于尽,哪里会伤害其他女子。”
她见他不说话,又迟疑道:“陛下生气了吗?”
景玉缓缓摇头,垂眸看着她道:“你想帮景和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
云嫣僵了僵,想到自己先对不住他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旁人都以为景玉要将云嫣送回启国那一次是他最为狠心的一次。
可事实上是他看见云嫣宁愿为了景和跳下悬崖也不愿意同他在一起,他才不得不做出决断。
这也是他唯一一次克制自己的本心做出违背内心的选择。
事实上倘若可以,他的内心深处也许宁愿她疯了也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所以对于他们而言,彼此相爱兴许才是唯一可以相安无事的结局。
在云嫣被封为皇后之前,景和便被人暗中送出了京。
途中有宫里人骑着快马携着一个黑色的盒子过来,沉默地将盒子转交给了景和。
景和看着那熟悉的盒子将对方叫住,迟疑再三问道:“这是谁吩咐送来的东西?”
那人犹豫了一瞬,道:“是云妃。”
说罢对方便驭马转身离开。
景和落下帘子,唇角渐渐浮上一抹苦笑,心中无比涩然。
云嫣为他做了许多事情,在遇见一切风波之时,他却孱弱得像是被波浪拍打的一片落叶一般,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在旁人眼中他的纯善,没有心机,温文儒雅全都没有了用途。
如今他才明白,自己被自己喜欢的女子保护着的感觉是如此的窝囊。
更何况他也只是沾离开像她哥哥的这份光罢了。
如今她终于将他最初送给她的那块玉还给了他。
送东西之人回去复命之后,景玉才慢慢舒缓眉梢。
死去的人固然值得怀念,可活着的人却有着无限的可能。
景玉知晓了云嫣症结所在,自然会有他的办法,她如今不仅有她哥哥的玉,却还有景玉给她的玉。
而日后的时日更长,他在云嫣心里是活生生的丈夫,是她爱一辈子的男人,而景和只是一个赝品,他死了比不了云嫣的哥哥,活着也不能取代景玉。
对于景玉而言,景和已经失去了威胁,再没有机会返回京城来让云嫣看到。
彼时云嫣正在栖宁宫中,一边喂刘太后药,一边轻声道:“想来要不了多久您便能收到二皇子到封地以后写给您的信了。”
刘太后愣了愣,看向云嫣,“真的吗?”
云嫣笑说:“我保证是真的,在您能彻底好起来之后您想的事情都会成真。”
刘太后看着她的双眸,顿时也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哀家一定会好起来的,哀家知道……你是好孩子,一直都帮着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