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日都只殷切的盼着景玉回来,陪她用膳也好,哄她睡觉也好,便是说话她也只同他一个人说。
这日太医过来给云嫣复诊,发觉云嫣除了神智旁的一切都极正常,要离开时却忽然被云嫣叫住。
云嫣拧着袖口,见旁的宫人也都不在,才声音极细小道:“可以给我一些砒、霜吗?”
这是云嫣头一回对着除了景玉以外的人说话,太医很是惊讶。
“云妃要此物做什么?”
云嫣抿了抿唇,道:“我不是云妃……”
太医想到她如今的状态,软下语气道:“是,不知公主要这个做什么?”
云嫣听他问自己,反而又不吭声了。
太医想了想,又说:“公主是不是因为屋子里有老鼠感到害怕,才想用砒、霜毒死它们?”
云嫣连忙点了点头。
太医温声道:“待老臣回去找一找吧。”
太医出了门便直奔景玉那里去,将这件事情告知了景玉。
景玉听到这些,沉默了片刻,却与太医道:“她想要什么,就给她吧……”
太医听罢,也只应下。
回头寻到了第二次机会,太医便偷偷从袖子里拿了一个纸包给云嫣,叮嘱道:“公主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了。”
云嫣点头,又很是感激道:“谢谢太医。”
太医见状,反而摇头叹气地离开。
待这天晚上景玉回来,云嫣极主动地给他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递送到他跟前。
景玉接过来喝了下去,将杯子放到一旁,叫云嫣过来。
云嫣下意识地颤了颤,却还是乖乖地依偎到他怀里,听他问道:“你从前就是这样保护自己的?”
云嫣听不明白,不敢乱动,又听他对自己道:“你加的砒、霜分量太少,毒不死人……反而还只会叫人提早发觉,倘若你真想要弄死对方,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往这个地方戳去……”
她的手被他牵引到胸口,云嫣摸到了他衣襟下微微凸起的一道疤痕,神色顿时微悚。
“……就像你上回那样,只要你不那么心慈手软,你是可以直接取了我的性命的。”
待小公主怔怔地反应过来,吓得忙缩回手指,然而景玉却将她藏于袖中的纸包夺了出来。
云嫣脸色一下变得十分苍白。
景玉将那纸包里的粉末都倒进杯中,兑入茶水,而后扫了云嫣一眼,就真地一口饮下。
云嫣懵了懵,脑子里全然都是空白,像是忘记了自己真实的意图,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抠他的嘴巴,想要叫他将方才的茶水都吐出来。
景玉发觉她急得浑身冷汗,像是被人投进了冰窟窿里似的打颤,这才捉住她失了温度的手指,缓声道:“那不是砒、霜……”
她耳边嗡嗡地,极是艰难地听见他的声音。
“太医给你的,只是一包普通的药粉。”
云嫣的手指被他紧紧地攥在掌心,又听他问道:“我是谁?”
云嫣抬眸看向他,却始终没有开口,她的心脏反而因他这份举动颤了许久许久都害怕地停不下来。
第72章
云嫣极幼的时候喜欢偷架子上的东西藏起来叫自己能多些安全感,被阮公公发现了几次, 阮公公便主动拿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赠她, 要她顺服于他。
后来云嫣便发觉自己愈是顺从,能得到的好处就愈发得多, 连带着周围的下人都不敢再欺负她了。
只是她们的目光有些古怪,就像看着什么坏东西一般, 即便不说出来,眼底的嫌弃也深深地刺伤了云嫣。
这样的云嫣并没有变得自卑怯懦, 反而因为借了阮公公的势力, 变得性情乖戾。
起初是阮公公打量着她孤弱无助, 抚着她粉白软嫩的脸颊很是喜欢。
后来却是云嫣慢慢学会了反噬,知晓如何利用这样的关系让阮公公不得不去满足她的一些要求。
不少的宫人和太监都被阮公公残害至死。
这个时候宫人们再看向云嫣的目光却又变了, 畏惧却占据了绝大部分。
阮公公对云嫣愈发地有求必应,她喜欢狗, 他便给她特意寻来了一条样貌威武的狼狗。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阮公公会被这条狗给咬死……
早上云嫣醒来得极早, 她似乎梦见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可偏偏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昨儿晚上似乎怕极了, 然后被身旁的男子安抚了许久,她才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慢慢睡去。
景玉睁开眼睛看了看时辰, 见时候还早,声音略有几分沙哑道:“怎么了?”
云嫣小声道:“肚子饿……”
景玉闻言,便也陪着她提早起来,吩咐下人去准备早膳。
宫人们将早上的膳食呈上,景玉便挑她喜欢的东西放到她碗中, 他吃了一个,可她却并不动筷子。
景玉道:“你不喜欢?”
云嫣有些失望的看着桌上的水晶饺与汤包,说:“要吃面……今日是嫣嫣的生辰。”
景玉发觉她说的竟与上回过过的生辰都不是同一天。
“这个生辰是真的吗?”他抚着她的头发口吻温和。
云嫣点头,满脸的认真,一点都没有要弄虚作假的意思。
景玉便又吩咐下人煮面。
不过稍等了一会儿,云嫣要的寿面便又被端呈上来。
云嫣望着香喷喷的寿面还是不吃,景玉明白她的意思,却仍是道:“倘若我同你吃一个碗里的面,会分走你的寿命。”
云嫣却像是不在意这点,颇是执着地看着他。
景玉垂眸望着她,忽然发觉倘若能与她平分寿命又有什么不好……
她若是一辈子都这样,难道他死了之后她就能好过了吗?
他端起寿面吃了一半,留了一半给云嫣,云嫣这才安心地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今日恰逢休沐,景玉便推开了旁的杂事陪着云嫣,问云嫣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云嫣扫了他一眼,觉得他分明是阮公公,却又不像是阮公公。
她想了片刻才怯声道:“想要木偶……”
她这说法同她上一次生辰时的说法都如出一辙。
她的谎话里掺着真话,真话里掺着谎话,叫人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但景玉也仍是像上回一般按着她的要求,寻了块木头做了个极简单的小木偶给她。
云嫣发觉他竟然会做木偶,双眸都微微闪光,像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是嫣嫣……”
她指着小木偶脑袋上不明显的两个小揪揪轻声说道。
景玉问她:“你还有什么愿望?”
云嫣闻言更是迟疑了。
她的生辰日里可以有许多的愿望吗?
可他就像个神通广大的人,什么都能满足她,待她是极好的……
他越是如此,云嫣就愈发茫然,疑惑他真的是阮公公吗?
他若不是阮公公又会是谁……
云嫣眼睫又忍不住轻轻地颤了颤,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哥哥……”
景玉的动作微微顿住。
云嫣却还是殷殷地望着他。
景玉沉默了许久,这回却叫来了韶微。
云嫣不安地被他领进殿中,见他一直都面无表情也不开口,心里也愈发地又有些害怕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直到一个神色苍白憔悴的男子被人带进大殿之中,云嫣愣了愣便极是欢喜地投入对方怀里,叫了声“哥哥”。
景和颇是无措地望着她,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更不明白坐在殿上的那位新君是什么意思……
云嫣抱着自己的“哥哥”终于相信许多不好的事情都只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就像是一场寻常的噩梦,梦里许多的东西她都当了真,让她的记忆也跟着出现了许多许多的偏差。
梦里的哥哥死去了,梦里的阮公公很可怕,可她现在醒来了,发现那个像阮公公的人其实对她极好,又发现哥哥都没有死。
所以梦只是梦,再可怕也只是梦罢了……
云嫣觉得自己慢慢想明白过来了,这时忽然后领一紧,跟前空了空,便落到了另一人的怀里。
她微微抬眸,便发觉景玉平静久了,这个时候好似又生出了浓重戾气的模样,便像是她一开始见到的那样,令她又害怕地缩回手臂。
景玉却并不看她,而是看向景和。
“朕已经决定放你去往封地……”他缓缓说道。
景和动了动干涩的唇,正要说什么,便听见景玉声音极冷道:“……只是往后未得传召,永不许入京。”
云嫣听见他二人像是水火一般互相不容的姿态,心里有些紧张,便将脑袋往习惯地地方埋了埋,她极依赖着景玉的模样又颇是刺伤了景和。
过了一会儿云嫣抬头便发觉哥哥已经不在了。
她身旁的人却抚着她的脸颊,声音冰凉得很。
他终究还是做出了所有的让步。
“最后事事皆能如你所愿,你是不是会更高兴一些了?”
云嫣听见“高兴”两个字,只点了点头,小声重复道:“高兴……”
景玉道:“还有什么愿望吗?”
云嫣抬眸瞧见他的脸,这次却瞧见了他眼底浓浓的郁色。
像是在心底深处埋了一件极为忧伤的事情,可他并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为他承担。
今日云嫣本该是快乐的。
可不知怎么地,像是染上了一种难过的心情,心口也沉坠坠地被什么东西给攥住。
深夜时云嫣醒来,发觉自己身上被被子压得结结实实,而睡在自己身边的景玉却并没有盖到多少,她便下意识地捉住被角往他身上提了提,却见景玉骤然惊醒来。
他睁开眼,看向她的目光有一瞬全然都是戾色,过了片刻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云嫣慢慢收回手指,目光亦是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
“怎么还不睡?”景玉见她僵住又问道。
云嫣却抿着唇儿,过了片刻才轻声道:“其实我已经慢慢都想了起来。”
景玉整个人僵了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代表他们之间,又要回到先前的状态之中,她也许还是会想着离开……
“……你如今该恨我的,对不对?
我伤到了你的心,也曾毫不犹豫地抬起簪子朝你刺去,叫你心里留下了伤,所以……”她的语气极为缓慢,“所以你方才醒来时也怕我吗?”
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那日簪子没有取了他的性命,却也是伤了他心口的位置,他若留下了阴影,才是正常人有的反应。
毕竟只要她再用力一些,就可以刺中他最为脆弱的地方,令景玉在这个世上消失。
“没有。”
景玉缓声否认了她的话。
然而骤然陷入这样的局面,两个人一时都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景玉才对她道:“你如今好了,我很高兴。”
天一亮,景玉便让人请来太医给云嫣仔细地检查一遍,诊断之后并无大碍,他这才又赏赐了太医一番,令对方退下。
景玉给云嫣穿上鞋,声线平淡道:“以往的事情过去便过去,都不要再提了可好?”
云嫣却低声道:“不好……”
景玉抬眸,发觉她眼角微红地望着自己。
“你连阮公公的事情也都知道了,是不是?”
“你必然也知晓我是个极坏的人,你如今是可怜我,之后便会将我搁在一旁,再也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景玉缓缓蹙起眉心,替她理了理裙边,轻声道:“不是……你并不坏,你当时做得很对,况且许多事情都是传言罢了……”
云嫣摇头:“不是传言。”
“那些都是真的,是我后来才知晓我母亲并没有疯病,而是被一个妃嫔下了药,才变得愈发不正常……
后来我便学会讨好阮公公,然后将那些害了我母亲的所有宫人包括那个妃子,都借着阮公公的手慢慢除掉。”
云嫣垂眸望着景玉衣襟上的花纹,轻声道:“再后来,阮公公也死了……”
她做了很多坏事,在启国许多人眼里就是这样。
云嫣的身上从来没有一个“可怜”的标签,在启国也从不会有人敢同情于她。
“你若是坏,焉会为了维护我,而弄断了秋千让景荣遭殃?”景玉缓缓说道。
云嫣有些诧异,像是十分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景玉抹去她眼角的泪珠道:“难道不是因为景荣说了我的坏话,你才欺负他的?”
他的几个兄弟,却只有言语最为无状的景荣最先顺利离开京城。
他从前最不知深浅,对景玉一再冷嘲热讽,可景玉却没有过分刁难他。
除却一些利害关系,还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被云嫣因为景玉的缘由那样讨厌的一个皇子。
他在灵檀寺中嘲笑景玉的出身,在云嫣面前说起欺负景玉的过往,不论云嫣出于什么缘由,都让他受到了教训。
“你怎就知道了?”云嫣怔怔地望着他。
他竟是头一个能发觉她做的坏事背后真正的意图。
景玉道:“因为我喜欢你,自然忍不住会想知晓你同其他皇子在一起都做些什么……”
他并不喜欢这样坦诚的告诉她。
可他发觉他什么也不告诉她,她就会想得更多。
云嫣看着像是信了,却又不敢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