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沉吟:“在下倒未想过那么多。”
洛永点头:“那倒也是,公子有真才实学,也不必谋求什么捷径。只不过若有机会,也不要错过方为明智。”
裴寂沉气,抿唇未语。
洛永抻身又道:“公子不谙庶务,县君这份差事虽然轻松,但也不可全然不熟,我身边有两个管事还算得力,回头我遣他们过来,我在京这几日,公子有不解的地方,可以问问他们。”
裴寂起身,深施了一礼。
……
李南风回府这一路上心思未止。
前世遇见裴寂,是在两年后的冬天。
竹心庵的檀心法师擅制笔,那会儿李存睿已经过世,李挚也已经出了意外,府里大小事皆是她在打理。她请檀心法师制了两枝笔,去取的时候在庵里遇到了裴寂。
他也是一袭蓝衫,形态从容,目光清和,偏偏手里也拿着檀心的笔。
李南风好奇他何以得到大师的青睐,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的笔是以诗文换来的。她又问檀心法师要了诗文看过,果然清灵绝尘,但要说无可匹敌也不见得,檀心法师就笑道:但他这是当场作出来的。
当场能作出来的,那当然就不简单了。
后来李南风又再在庵里再遇过他两回,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再后来李南风就知道了他住哪里,也知道了他的籍贯,他的家世,还有他的喜好……
那时候她正处于逆境,难得有一个不是圈子里的人可以说说话,他们一起读过书,一起作过画,为了拐他当自己的上门夫君,李南风还伴他逛过灯市。
当然她并非“强娶”,也曾明明白白跟他说过自己的打算,听他的意见。最开始他是拒绝的,李南风持之以恒,终于感化了他。
见裴寂的最后一面,是在他租住的小院里,那天他们在一起熬了粥,说好她回去安排一切,到时候派人来通知他,结果后来……
后来,他就被李夫人打发出了京,并且立下永不再回京出现在她面前的誓言。
而那时,距离他期待已久的春闱也不过半个月。
李南风后来派人找过他,但都杳无音信。而不久之后由于靖王生病,朝中有了动荡,她当时为稳住李家,也已分不出精力。
想到这些,李南风心情就十分复杂,在替李挚避掉了谢莹那桩孽缘之后,她想过,既然重生能弥补一些遗憾,那么定然也能让她有机会好好补偿裴寂。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竟然会通过洛永而提前见到他,比起他遭受的迫害,区区每月八两银子的酬劳,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光如此,这一世她还要让他顺利参加科考,让他这一身才华拥有用武之地,她才能心安啊!
想到这里她传来杨琦:“你明日去趟铺子,带裴公子去田庄看看。”
……
晏衡被皇帝传到宫中,从靖王处得知了审犯的进展,因为需要得到第一手线索,这两日就暂时在大理寺当陪审。
下衙时靖王和李存睿还有袁邺他们几个约着去吃饭去,袁邺要带上他,靖王道:“咱们喝酒,小孩子跟着去做甚?”把他给拦住了。
晏衡还懒得去他们跟前当小弟呢,他想起李南风,便赶到李家附近那间酒馆,让人去喊李南风出来。
李南风因为裴寂而陷入回忆,这回忆不但有对裴寂的愧疚,还有对李夫人的寒心,以及对强塞给她的陆铭的遗恨,心情实在算不得好,晏衡来寻她,她拿了把扇子就出来了。
她提裙坐下:“不是没空吗?”
晏衡推了茶给她:“再没空,饭也是要吃的。”
李南风接了茶:“我父亲也还没回来,牢中犯人审得怎么样?”
晏衡啜了口茶,把情况说了:“我觉得审不出什么猛料来了,除非姜颐肯开口。姜颐当然是不会开口的。那就只能设想敌人的下一步了。
“姜图既然有可能在京城,他用来解救姜颐的招数,不见得只有劫狱。”
李南风道:“大理寺的内奸都审过了么?”
“已经锁定了几个人,正在挖根掘底。”
“如果没有漏网之鱼,那他们能走的渠道就不多了。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姜图既然有跟大宁硬杠的胆色,为何他却不能舍弃他的哥哥,而是要冒这么大风险来救他?
“他不应该是这么不顾大局的一个人。如果是,那前世他们为何那么沉得住气,一个个都未曾浮出水面?”
晏衡听这里,眉头皱起:“你说的也对,这点比较可疑。来大理寺闯天牢,也不一定就是为了救人。”
说完他想了想,唤了管卿进来:“去打听看看,大理寺出事那时间段,别的衙门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是!”
管卿要走,李南风唤住他,让店家装了一壶酒,再有一斤切好的酱牛肉,两斤馒头让他们带路上吃。
她做这些事,晏衡没有什么意见,仿佛管卿压根就是她的侍卫。
他只是拿碗给她盛了碗小米粥,勾了半勺桂花糖进去搅拌均匀,然后推到她面前:“这两日你出门在外,你母亲没说你什么了吧?”
“没说了。”李南风拿起勺子:“对了,前日我托洛永给我找到了个打理田庄的管事。”
晏衡给自己盛粥:“那田庄不是都租出去了么?怎么还要找管事?”
“虽说是租出去了,到时候收租什么的,我得有人吧?庄子上有什么事要联络,不能让他们直接到太师府找我吧?难不成我找侍卫去?
“侍卫也得干得了这活呀。再说铺子这边,我也得找这么一个人替我行走。”
庄子给了她,那就是她的,晏衡嗯了一声便不再往下说。
紧吃了几口粥,他却催道:“快点吃,趁天色还早,带你去个地方!”
第464章 受君之禄
“去哪儿?”李南风抬头。
埋头吃饭的晏衡:“呆会儿就知道了。”
饭后晏衡拉李南风上了马车,出了胡同。
路上晏衡支着额靠在枕上闭目养神,马车一停,他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路边有座小宅子,看门脸儿是商人家的住宅。晏衡叩开门,立刻就有人出来作揖,唤着“世子”,恭请他们入内。
李南风闻到扑鼻而来的异香,狐疑地看向晏衡:“此地可疑,你莫不是带我来逛什么不该逛的地方?”
晏衡斜睨她:“我便是要逛不该逛的地方,也不会带上你来扫兴。”
李南风捶了他一拳。
晏衡笑着,随那引路的人进了前院。
李南风跨进门,只闻见那异香愈发浓郁,等进了前院,立时她就被满院子姹紫嫣红的牡丹惊呆了!
这院子宛如一片花海,在庭院四面点亮的灯光下,各色品种的朵朵牡丹花清晰娇艳,简直比御花园的牡丹园还要壮观出色!
而最出色的,当然又要数其中几盆莹紫如星幕的紫牡丹。
“这……”李南风看不懂了。这家伙也不像是会抚花弄草的人啊!
晏衡挑出一盆紫牡丹在手:“上回不是说了要给你弄两盆花么?此间主人是花商,是我四处打探到他,然后请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忙找到的这两盆,你喜不喜欢?”
李南风接过来,果然与那夜他带给她的紫罗衣一模一样,而且品相极好。
她高兴地摸了摸他鬓角,然后低头深嗅这盆花:“好香!”
晏衡站在她身后,手撑着木栏微笑。
紫罗衣是牡丹里的贵种,十分难以伺养,听说最稀罕的时候世间就剩下一株,李南风早前听他说及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他当真弄了来,自然非常喜欢。
抱回府里的时候碰上李挚,也把他给嫉妒死了。
随后李存睿和靖王袁邺也回来了,关键是皇帝也来了,大家看到她的花也都夸赞了几嘴。
不过靖王看到花的时候好像憋了很多话想说,但又说不出来,看着难受极了。
李南风好奇皇帝怎么大半夜还到李家来了?再一想方才好像袁邺和靖王也在,便估摸着是有正事。
她还真没猜错,靖王仨儿约了去吃饭,结果半路皇帝也出宫来了,原来皇帝茴香饺子一不小心吃的有点撑,睡不着,索性出宫找他们。
下晌约了和裴寂见面,李南风把花修剪完,这才出门。
杨琦引她到了裴寂家门前,裴寂还是一身蓝衫,立在门下等待。
李南风随他进门,打量这院子,小小的三间房,跟前世他住在顺天府学那边的院子一样干净整洁。厅堂小得跟她的耳房一样,但是粗朴的茶几上却摆着一盆茂盛的建兰,使这黯淡的屋子立刻就有生气起来,而且平白多了几分雅意。
裴寂沏了茶给她。是她惯喝的银针。
许是看懂了她眼里的疑惑,他说道:“因洛先生说县君喜此茶,家中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故而上晌去田庄回来的时候顺道备了些。”
李南风道:“你知道我?”
裴寂坦陈:“是洛先生提点的。”
李南风笑了,住在这京城,想不知道她,也确实挺难的。她低头看了看茶盅,扬眉道:“不错。”
茶叶不算极好,但应也是他能力上限了。前世住在府学那边,他是以给人教子弟启蒙的方式糊口的。那样虽然体面,但其实赚不得多少束脩,因此日子过得清贫。
即便是清贫如斯,他习性里却也还是存着几分风雅。
放了茶她切入正题,把地契上的庄子舆图拿出来道:“上晌你去认过地方了,如今租田的佃户都在附近庄子,平日其实无事,只是每到收割的时候要负责记账收租,而后有突发之事也要及时处理处理。
“我知道你还要参加后年的春闱,无事你可安心读书,只是我有事的时候你帮我办好就成了。”
裴寂听闻,遂也自怀里取出几张纸给她:“昨日洛先生派了个管事指点在下,这便是在下昨日摸索而列举的一系列事项,不知是否正确,请县君先过目。”
李南风接过来,只见上面条理清晰罗列了十几项,可以说把她能想到的都写上了,不由点头:“很周全,果然交给你是放心的。若有别的事,我会再告诉你的。”
裴寂颌首,把纸合上。
李南风打量他这院落,然后站起来:“该说的我都说了,唯还有一桩,便是我总觉得这地方离太师府太远了些。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搬离近一些?如此有什么事情,我才方便随时找你。”
裴寂沉吟片刻,说道:“受君之禄,自当顺应县君之便。”
李南风笑着点头:“那好。你选好地方后,递个帖子给我家门房,到时候我帮你挑挑地址。”说罢她又掏出两锭银子:“这是预支给你的酬劳,你可先拿去觅房。”
“小生尚有些许余钱,暂不需支取。”
李南风知道他书生意气,在这方面最是不肯轻易折腰,也就罢了,让梧桐收了银子,说道:“那我先告辞,你有信了再告诉我。”
裴寂送她到门口,目送她离去之后回到房里,再看着这满屋子一大堆的书籍,凝眉吁了一口气。
……
管卿奉晏衡之命查探消息,两日后趁着晏衡晌午回府时来禀报了。
“大理寺出事之时,别的衙门里都很平静。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异动的话,只有国史馆长史崔哲家中失火,崔长史正在编撰的几卷前周国史给烧毁了。连同去抢救书册的崔长史也被烧伤了身。”
泡澡中的晏衡把胳膊捞上来,搭上了桶沿:“可查过怎么失火的么?”
“据说是崔夫人在房里烤衣裳,临时来客,疏忽了。”
“这么巧,编撰史书的长史遭火烧伤,连书卷都给烧没了?”
晏衡在浴桶里沉吟着,而后坐起来,拿帕子擦起了身子:“你去看看县君在做什么。”
“不用看了,”管卿上前,“李家正忙着三姑娘出阁的事,属下去走过两遭,听梧桐说县君正忙着爷送的那庄子上的事。”
“她不是找了个管事吗?”
“听说这管事不太熟手,姑娘得带他一带。”
晏衡手停住,转过身来望了他半晌,才凝眉道:“哦。”
第465章 小白脸儿
上回晏衡就听说李南风找了个管事,但他以为是个熟手,没想到居然还要她自己带?
他把衣裳穿好,与管卿道:“你去问问她,几时有空?”
说完他又道:“那管事是个什么样的人?”
管卿道:“小的还没见过。”
……
李南风果然没看错裴寂的行动力。
李舒的婚期定在五月初三,袁邺帮忙核算过,初一初二将有暴雨,但初三雨停,将会是个清凉晴朗的好日子,于是每个人都高高兴兴地开始期待起来。
初一上晌果然下了半日的大雨,天气陡然就凉了许多。
两日前李南风接到裴寂送来的信,上面写了几处地址供她参详。虽然是裴寂自己租的房子,但因为毕竟是给她这位太师府的县君当差,免不了要考虑周全。
太远了不行,不方便,太近了也不行,因为少不了她会需要去裴家走动,若让人留意到,难免旁生枝节。
最后她斟酌了两处,让侍卫去给他自己定。
上晌她刚从李舒屋里出来,正准备坐下把做给晏衡的香露调一调,门房就又送来裴寂的信说已经选了太师府所在的隔壁胡同那处院子。
李南风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想起他那满屋子书,便打发两个侍卫去帮他搬一搬。
下晌侍卫就来回禀说事情全办妥了,她又打发杨琦去传话接下来要办的事情。
管事请好了,基本上她等着收钱也就是。虽然有替裴寂想过,以他如今并没有老师引领,科考恐怕得吃点苦头,有心想再提供点便利,却也不想表现得太急切,到时又生出别的枝节就不好了,就暂且压一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