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站在玉兰花树底下仰望枝头的花,他心血来潮,摘了朵玉兰花,后来擦肩而过的时候就不动声色插在她髻上,她一点也不知情。
还有一次在姚家,她正吃着一盘桂花糕,他趁她转头时也顺手牵走了两块,她也不知道。
这个时候,他年纪已不小了,但他沉醉于这些小把戏,乐在其中,从来没有去想过为什么要这么做。
后来想想,也许是太无聊了,也许又是太明白两家之间隔着多大的鸿沟,很多念头还没到那个份上就自动停止了。
李南风看中南郊那庄子,与人在酒楼里议价的时候他就坐在隔壁,看她嘴皮子那么利索地讨价还价,他忽然起了戏弄她的念头。
他以高出她许多的价钱抢在她前面把庄子抢到手里,其实买来没多大用,为什么这么做?
如今想起来,也竟是下意识地想以此激得她主动来找他。
她真的来了,带着她一身藏不住的怒气。这个女人,同样在京师横行,对恶名昭著的他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她夹枪带棒地刺他,行不通,便又换了语气跟他说好话。
他很喜欢看她怒气冲冲,认真吵架的样子,还有她为了让他让出庄子而违心说软和话的神态,他心情却莫名很好。
但他不懂拿捏分寸,最后她不肯再捧着他,又气冲冲地走了,他就有点失落,这个女人,脾气太坏了,怎么一点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有耐性。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扫兴。
他更加不着急续弦,还在李家附近偷偷买了个小宅子,没事就站在前院里,透过窗户看她出出入入。
从阿蛮他们眼神里他能看到自己有多么变态和无耻,但是这有什么关系,他不在乎,反正他不可能再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那日暴雨,他与她为着两家小辈的事情在马车里言语交锋,与其说是替两家小辈争取一个可能,莫如说是他是伺机亲近?
但这婆娘不给机会,她还记着那庄子的事。
可纵然她不给机会,雷劈下来时,他也还是不假思索扑上去的,不然,光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他眼里的她泼辣凶残,也鲜活灵动,她怎么对付陆铭和程淑的过程,他前后找了不下十个版本,但却从来不知道陆铭之前还有个被李夫人蛮横踢走了的裴寂,也不知道她与她的亲生母亲之间竟然也存在着难解的心结。
虽然他仍不觉得那个小白脸因此就变得可爱起来,但是对于亲手剥开了她的伤疤,他感到很难过,也很心疼。
第470章 喜欢他吗?
李南风对上他这双眼神,就知道今日荷包保不住了。
他依旧是那个穿着能亮瞎她眼的蟒服玉带的靖王世子,但他那身逼人的气势已经全然不见。
他微蹙眉巴巴看着她的样子,像极了前世煦哥儿小时候向她提要求,让她忍不住也想要捏捏他的脸……
“我明日还约了徐策喝茶,一起去崔家办事。这都得花钱。”他仍在轻声说。
李南风喉间滚了滚,把荷包解下来,取出两张银票,想一想又放回去,连荷包一起给了对面。
晏衡攥着荷包,嘴角的笑容压也压不住。
他也没想到,她在意的会是他为什么杀妻,而不是他究竟怎么随她重生的,他并不很想告诉她自己是怎么死的,是因为他不愿意用这种事情将她捆绑住。
如今看来这么做是对的,就凭她对裴寂的愧疚,说不定知道了他跟她同生共死,她的心就不能顺其自然了。
还是这样好。
李南风觉得他至少应该把荷包还给她,可看着他接的这么顺手,她又把话给憋住了。
“你是怎么除的她?”她说道。
他补充到:“就是跟你成亲那个。”
晏衡收回目光:“内宅里有个晏驰,行事就很简单了。我只要让她触碰到晏驰的利益就好。比如说,引她去亲近晏弘的儿子,刚好就让晏驰撞见那么几次,剩下的就不用我操心了。”
晏驰前世并没有成亲,而且他与晏弘同父同母,虽然是个古怪性子,却不见得不疼侄儿,当时他们兄弟与晏衡为敌,晏衡的“妻子”接近晏弘的儿子,晏驰那小心眼儿必然会往歪处想。
如此,除了那假黄氏,一是防止小孩子被害,二是又折损了晏衡的羽翼,他当然会做。只是谁也没想到,杀了假黄氏,其实是晏衡的圈套。
这么一想,关于晏衡杀妻的传闻,究竟是如何传到外头来的,也只能是被借刀杀人了的晏驰传的了。
李家从来没有这些弯弯绕,所以李南风不惯玩这些阴司,手段都是后来跟各家贵眷交往时摸索学会的,也因为这样,她当时才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程淑哪里不对。
如果她前世也像晏衡这样吃惯苦出来的,其实程淑和林氏的把戏,想必她是早就看透了。
“你,喜欢过裴寂吗?”
正想到这里,晏衡又轻轻地问道。
她?
李南风抬眼看着他,想起她和裴寂,虽然说在一起做过不少事情,也说过不少话,更而且想过要他当自己的夫婿,但是什么逾矩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他们之间更像是脾性相投,跨越阶层的朋友,能说得到一起,但是她跟他没有火花。
“没有。”她摇头。
换言之,如果有喜欢过,之前她又怎么会对晏衡的靠近手足无措呢?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喜欢一个人。
晏衡唇角又扬起来,转而他又问:“那你怎么会选中他做夫婿?”
李南风冲远处的梧桐指指街边的酸梅汤摊子,说道:“他没有家人,有学识有思想,我想,找个不认识的人还不如找他。”
“那他,喜欢你吗?”
李南风略想:“如果他喜欢我,他应该不会被我母亲一逼,就真的离开我了吧?”
晏衡迟疑:“也许郡主手段比较强硬。”
“也许吧。”李南风接过梧桐递上来的酸梅汤,喝了一口说道:“但选他做夫婿是我提出来的,他一开始并不答应。因为他们裴家只有他一根独苗了。”
“那他后来怎么答应了?”
“我做了一些事,表达我的诚意。”比如说陪他逛灯市,赏花游船什么的。
晏衡虽没听她说出口,但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状况。
心下又泛着微酸,一看自己面前也有一碗酸梅汤,才知道梧桐竟然那么关照他,立时端起来喝了一口。
又道:“你是怎么知道他走了的?”
“我母亲说的。”李南风道,“她亲口跟我说的。说裴寂如何没骨气,对我的心意如何不坚定,这种男人如何靠不住。
“但天知道,人家对我根本没意思,你这样对他,他自然用不着对我坚定。靠不住的反而是他强塞给我的那个人。”
晏衡望着她,沉默了。
她在提到裴寂时反应是平静的,反而提到她母亲的时候,情绪总是不由自主的起伏。
由此可见,她的心结的确是在李夫人身上,裴寂只不过是个导火索。
“吃饱了吗?”她问道。
晏衡挑眉。
李南风喝完了酸梅汤,说道:“我该回去了。”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他:“顺便再去趟裴家。”
晏衡道:“那你还可以再坐一坐。”
李南风望着他:“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起去。”
晏衡哦了下,拍起了脑门:“也对,我请裴寂吃饭的原因是想结交他。今日虽然没吃成饭,但我可以跟你去裴家喝杯茶。”
李南风再瞅他一眼,站起来。
……
李南风到达裴家门前,门扉轻扣着,她刚叩了两下,门就开了。
裴寂站在门内,亭亭如一棵青松。
李南风道:“你果然回来了。”
裴寂颌首,看着他身后挑眉的晏衡,一点也不意外地拱手:“世子。”
晏衡扬起手里两罐茶叶道:“冒昧前来,希望没有打扰到裴公子。是瓜片,县君说你这样的风雅人,应该好这口。”
“世子客气。”裴寂双手受了,“二位请进。”
两人被让到屋里,裴寂下去沏茶。
李南风打量这院子,晏衡也四顾看了看。
只见这小院子旧虽旧,倒是被他收拾得干净,除去厅堂里摆着的兰花,房间里好似全是书,满满当当的三个架子,也难怪李南风要遣侍卫给他搬家。
他坐回来小声地问李南风:“按理前世这个时候他也该来京了,为什么后年的春闱他没中?”
李南风道:“得罪了当时的礼部郎中,把他的名额扣下来了。”
“怎么得罪的?”
“他给礼部郎中的外甥当教席,那边扣他束脩,他寻人理论,就被这郎中报复了。”
第471章 谁告的状?
晏衡点点头。这次肯定是得罪不上了,他要是考中了,他介时可以想办法把人弄外地去当官,如此既全了她的心意,也不亏心。
但想想离下届春闱还有两年,这两年里他若是不能搞掂李家,又觉得十分漫长。
又想到她从头至尾有问必答,便觉得自己先前果然是冒失了,倘若直接问她,中午那三两银子也就不必白花了。
说话间裴寂端了茶进来,李南风闻到香气:“今日是碧螺春?”
裴寂放了茶:“因为在下觉得,碧螺春更解腻。”
李南风听到解腻二字,立时抬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寂笑道:“我前脚到家,县君和世子后脚就来了。先前下楼之后,总觉得那么离开之后有些不妥,就在对面茶馆里等了等县君下来。之后就看到县君进了烤肉棚子,再之后就看到世子也下来了,在下就没再去打扰。”
李南风恍然。
但一个是靖王府的世子,一个是钦封的县君,大喇喇坐在咱边摊吃糙食,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
晏衡示意裴寂坐:“裴公子是风雅人,想必不爱这些。”
裴寂坐下来:“南市那边的烤肉摊子,其实做得比东市这边的更地道。”
“哦?”晏衡挑眉,“裴公子真是让人看不出来。”
李南风也意外了。她可不记得他还喜欢吃这些。
“我虽然不爱吃,但毕竟自己固执衣食,偶尔也会尝尝。”裴寂扬唇,说着伸手请茶,“这茶是洛先生送的,才开封,二位可尝尝看。”
晏衡尝了口茶,又道:“先前跟公子开了个玩笑,南郊那个庄子,实则是县君的。我只是代为付了下账。我这人随性惯了,言语上若有冒犯之处,公子可得见谅。”
“世子言重。”裴寂道,“实不相瞒,早前县君许我重金,担管事之职,我虽然是应了下来,但心里也是有些忐忑。”
“不必忐忑。”李南风道,“我们李家诗书传家,对读书人自来敬重。你是洛老板荐给我的,又有着举人功名,肯屈身替我办事,酬金给重点也是理所当然。
“每月这几两银子却能让你安稳度日,于我而言却无甚关系,来日你若能高中效忠朝廷,我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若是直接相赠,想来你不会收,如此这般,岂不是好。”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问:“你们还说了什么?”
裴寂道:“世子好意,想举荐我去通州当同知。”
“哦?”李南风看了眼晏衡,又说道:“那你想去吗?”
“在下还是想逼一逼自己,考考会试看看,因此当时敬谢了世子。”
李南风嗯了一声:“虽然以举人身份去通州任同知是很不错的起点,但是公务缠身,这样一来想参加春闱就比较难了。就算再顺畅,将来发展也有限。
“如果你觉得我这份差事能做下去的话,参加会试也是对的。”
裴寂颌首:“主要是家母遗愿。认为裴家就我了,我应该考取功名顶门立户。”
晏衡怕他再说下去勾起李南风心病,岔开话道:“裴公子平日除了读书,还有些什么消遣?在京可有朋友?”
“洛先生进京的时候,我就与他吃吃茶,聊聊南北轶事。他若不在,我会去会馆坐坐,偶尔也去茶楼。
“此外,进京这年余,我做任一段时间的教席,也认识了文人为友,偶尔也会相约见见面。”
晏衡点头,随后道:“我们家也有两个读书人,回头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
反正李南风也不喜欢他,对他好也只是为求心安,他何不顺着她的意思大方点。
即便他不说,李南风搞不好是要给他介绍李家人的,就李挚他们几兄弟那个德性,十有八九会跟这小白脸儿投契,与其如此,还不如先介绍晏弘晏驰给他认识,他还能落个好。
……
喝完茶,午间饭馆里的气氛便渐渐散去。
天色又阴了,李南风不能久留,由晏衡送到角门下两人便分道。
晏衡直到看见她进了门才走。
回到府里,他拿出怀里的荷包,扬起的嘴角压也压不住。
他解开束绳,将里面的物事倒出来。
荷包飘着香,里头是几颗黄豆大的碎银,几张小额的银票,算算约摸三四十两的样子。
再有只水滴状的耳坠,一小块沉水香,以及两颗珍珠。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透过这个,仿佛能看到一个随性小姑娘的日常。
晏衡捏着那只耳坠,觉得挺奇妙的,前世从来没有想过离她这么近,这一世日日在一起,也鲜少再回忆从前,今日触发旧事,两厢回顾,也才知道自己那半生多么漫长。
又想想重生之初他与她的针锋相对,险些就把这结伴重生的缘份给磨没了,也是惊险。
如果能说服李家,达成相守的心愿,他这一生还能有什么遗憾?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把阿蛮喊进来:“去把我那绸缎铺子参股的文书还有账簿整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