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热坐下来,跟着哼唱几句,在“我爱你”后面加上一句法语:“Je t'aime。”
她翻开那本看得差不多的乐理基础,巴掌一拍气势十足,接着往外喊,“祈凉!上课!”
没多会儿,房门被打开,祈凉拿着本子和笔钻了进来。他听见歌里在唱,“不过明天的事谁知道/今天的你不知道。”
祈热见他慢吞吞,催他,“赶紧的,你什么都不懂,明天拿到吉他都不知道怎么用。”
祈凉爬上凳子,“哪里有吉他?”
“明天喻星淮给你上课。”
祈凉拔下笔套,“星星哥会弹吉他吗?”
祈热笑得颇有面儿,“厉害吧?”
祈凉服气地点头。他知道他姐姐的男朋友学习好,长得也帅气,性格就更好了,现在又多一样,多才多艺。
第二天,站院子里等祈热梳妆打扮的,除了祈凉,还有陆时迦。
祈热穿上薄薄一件搭配红裙子的杏色镂空罩衫,望一眼台阶下傻乎乎的小学生,“你也去?”
陆时迦看着十分别扭,他好朋友帮他回答:“他们老师讲的,他听不懂。”
祈热去听过培训课,知道老师什么水平,嘴上照样挤兑人,“听不懂……是你太笨了呀。”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陆时迦是要去学知识的,为了知识可以忍气吞声,他不回嘴,低着头跟在后头。
一起去凑热闹的,少不了梁碧梧跟李妲姣。
祈热跟鹿小诗在她家楼上学法语,草坪上,喻星淮抱着吉他给两个小孩上吉他课,梁碧梧跟李妲姣则东一秋千西一标靶,这里摸摸那里试试,坐不下来。
学了一会儿,祈热跟鹿小诗扒在窗台上往院子里看,鹿小诗仔细听一会儿,说了实话,“喻星淮也太温柔了吧?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祈热顺着梯子往上爬,“我就说了啊,你偏要觉得陆时樾冷脸好。”
“本来就好啊,冷脸怎么了?前天下雨,我还看见他给你打伞呢,对你那么好,你就这么说他,果然重色轻友。”
祈热对突如其来的谴责有一瞬间的愣神,笑一声,恢复气定神闲,“我说他不好,是跟喻星淮比,要是跟别人比,我也觉得陆时樾好,还不是一般的好!”
“比如?”鹿小诗真没听祈热夸过陆时樾,很是好奇她嘴里能出来什么好词。
祈热却摆手,“不说,说了太肉麻。”
鹿小诗没有追问,转个身继续坐回位置,“我要是你,我肯定跟陆时樾在一起,天天追着他跑。”
祈热也坐回去,“算了吧,他最讨厌别人黏着他。”
“那要是他喜欢的人呢?”
祈热被问住了,继而两只手交叉着晃,“不可能的,他对谁都一样,说不了几句就觉得烦。”
鹿小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隔几秒“噢”一声,低头看向书本。
祈热要接着给她讲知识点,鹿小诗又抬起头来打断,“你问他了吗?”
“问什么?”祈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问他以后要考去哪儿。”
祈热拍拍脑袋,“晚上一定给你问。”
鹿小诗胡乱翻一页书,含糊说一句,“本来我打算今天鼓起勇气自己问他的。”可陆时樾人都没来,说是又去学校打球了。
鹿小诗轻轻吐出一口气,让祈热开始讲课。
又学了一个小时,鹿小诗的妈妈喊他们吃饭。鹿小诗听不明白,Emily便问祈热学得怎么样,祈热讲完学习进度,索性又把自己的整体规划说了个大概。
Emily平常都是跟同事说法语,不觉得新鲜,遇到一些外大法语专业的学生,口音千奇百怪,她得适应一会儿才能进入状态。祈热不一样,口音纯正,虽然有时候遇到一些生僻的词会卡一下壳,但贵在十分有自信,敢说。
Emily喜欢有自信的人。
饭桌上,她邀请祈热,“这个月25号是重阳节,我会在家里举办一个聚会,邀请中国的朋友,你可以当我的翻译么?”
祈热听懂了全部,其他人只听懂了“CHONG YANG JIE”。
“也会有法国人来么?”祈热不关心那天自己要不要上课,只关心能不能跟更多的法国人交流,多练练法语。
“有,我们会看一部法国的新电影。”
祈热点了点头,脑袋里灵光一闪,急忙问:“e fabuleux destin d'Amélie Poulain?(天使爱美丽)”
Emily惊讶于她对法国的了解,忙点头,笑着指了指自己,开玩笑道:“Moi aussi, je suis Emily.(我也是艾米丽)”
其他人听不懂,独有两人笑了起来。
一行人吃完饭要走,临走前,Emily跟答应会来参加聚会的祈热咬耳朵,“你给我当翻译,可以向我要一份报酬。”
祈热想了想,没拒绝,跟Emily贴脸告别。
回去的路上,祈热问两个小学生学得怎么样,祈凉看上去神采飞扬,说自己可以很快学会,陆时迦则相反,垂头丧气,低着头不说话。
祈热十分顺手地捏他脖子,“还是听不懂?”
陆时迦竟然没躲,可见多么没精气神。他不高兴,不是因为没听懂,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听懂了,可越是听懂了就越郁闷,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必要去上那个培训课,反正也听得云里雾里。
“听好了,”祈热松了手,这回摁了摁他脑袋,“以后我给祈凉讲课,你也一起来听,那个培训课,既然交了钱,肯定也不会给你退,你就继续去上。”
陆时迦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但是,”祈热又拍了他一下,提醒他认真听,“你两边都学,必须比祈凉学得好。要是还学不过祈凉,以后两边都别上算了。”
简言之,要还是学不过,你就承认你没天赋,放弃吧小朋友。
陆时迦没听出其他的意思,又乖乖点了头。
等回了家,祈热见着院子里的山地车,直接进了右侧的门。
陆时樾回来好一会儿,冲了澡吃了饭,这会儿躺床上打算睡午觉。
祈热推门进去,跟他妈似的,笑眯眯地问:“回来啦?”
陆时樾双手枕在脑后,没睁开眼,声音里带着疲倦,“干嘛?”
祈热钻进门,拉着门把手带上,到床沿边把他脚一推,挨着床沿坐下来,“提前跟你商量件事儿。”
陆时樾脚一抬,换了个姿势,“说。”
“重阳节那天我不去学校,你帮我编个理由,顺便再帮我请个假呗。”
陆时樾翻身面朝里,听上去没有商量的余地,“自己请。”
祈热没争取,只问:“真的?”
陆时樾立刻听了出来,他要是点头,身后的人肯定要搞小动作。
半刻的安静验证了他的经验。他便靠着直觉,在祈热伸出“魔爪”的时候翻身回去,两手并用,准确地将那双手攥紧了。
随之一声,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床铺上。双手触及的,有点冰,没有骨头一样。
“你力气这么大干嘛?!”祈热要抽出手。
陆时樾总算睁了眼,先看到床铺上躺着的那支冰棍,应该就是她用来搞小动作的道具。
“松手。”祈热晃了晃。
陆时樾脑袋一动,这才看过去,触目是一抹鲜艳的红,往上,那张脸恰好被握在一起的手挡住,他便带着她的手往下,搁在床铺上。
他视线不变,看清了她的脸。也看清了她的样子,红色的束腰裙,杏色的罩衫被她披在肩上,袖子自两边肩膀向下,松垮地在胸前打了个结。
还涂了红色的口红。
“帮个忙,你就给我请假吧……”嫣红的唇一张一翕,祈热开始用一贯的计俩,耍起无赖。
陆时樾半天不动,在祈热又要开口之前,松了手,再次背过身。
祈热笑,单方面铁板钉钉,手指戳戳他胳膊,“我就当你答应了。”
陆时樾对着雪白的墙壁一动不动,也没回应。
祈热不见他说话,便站起身,拧了门把往外走,身子钻出去,想起什么,脚步一停,头又探了回来,“对了,你想好考哪个大学没?”
陆时樾维持着姿势没动,“没有。”
祈热“噢”一声,“那你想好了得告诉我。”
陆时樾闭上眼,“嗯。”
“那你睡吧,我走了。”祈热握住门把要扣上门。
一秒,两秒。
陆时樾猛地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抬高音量喊住人,“祈热。”
门只剩下一条缝,很快地“砰”一声,闭紧了。
陆时樾对着门框发呆,搭在膝盖上的手臂往下垂落,大拇指缓慢动了动。
下一刻,“咔哒”一声,门内的把手顺时针转半圈,那条门缝再次出现,且越来越大。
“干嘛?”祈热推开门,听着毫无耐心,双手无意识摸上罩衫的袖子。
陆时樾无声咽了咽喉咙,看上去有点发蒙,他回:“没事。”
“有毛病啊?到底干嘛?”祈热抬腿,把门往墙上踢,这回撞出老大一声。
陆时樾看一眼反弹几次终于老实了的门,再看回那抹红,问了出来:“你呢?”
“想好了吗?”
“什么?大学?”祈热问。
陆时樾没否认。
“不是很明显吗?”祈热无语地反问,她碎碎念:“还以为你要干嘛……睡你的觉吧。”说了伸手要去带门,带上一半,又推了回去,甩手似掌柜,“自己关!”
陆时樾又愣了会儿,起身,赤着脚过去关上门,折身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弯腰捡起那根包装袋上聚了水珠的冰棍。
第21章
梅城靠北,过了十月半,天气可见地转凉,等到那树枝上开始挂上黄叶子,也就彻底凉了。
祈凉之所以取“凉”作为名字,一半是因为前有他姐祈热,一半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刮了一场将梅城转寒的风。11月1,逢上工作日,便挪到了周末。
季来烟的店休息一天,她按平时的生物钟一早起来,下楼见厨房的灯开着,走过去,瞧见祈热的身影。
“热热,起这么早干嘛呢?”季来烟走了进去。
祈热刚淘完米,闻声回了头,问的跟她妈一样,“季老板起这么早干嘛?”
“习惯了。”季来烟用手将长发挽起,再用皮筋固定住。
祈热看得仔细,笑得尤其真挚,“妈妈,您可真好看。”
季来烟捏她脸,“大家都说你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话是夸你自己呢?”
祈热手还湿着,也捏过去,“不行啊?”
季来烟把她手轻轻拍开,“当然可以了。”她绕个弯,把奶油缸从机器上转下来,用清水过一遍,再拿了干毛巾擦净。
祈热自然而然接到手里,“打多少?”
季来烟背过身从柜子里拿黑巧,吩咐她:“先500吧。”
“好嘞。”祈热把缸装回去,又从冰箱里拿一盒500ml的淡奶油。
昨晚睡前一家四口忙活了一阵,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戚风蛋糕,这会儿季来烟打算先把最大的生日蛋糕做出来,等家里来客人了不至于忙不过来。
祈热按照比例往缸里装了糖,倒进淡奶油,再把机子调至中档,打蛋器开始旋转。她守在旁边,头微抬,忽然对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感叹一句:“老祈好有福气啊……”
季来烟秤好黑巧放在旁边,又从烤箱里把最大的戚风拿出来,正打算用力磕一下蛋糕模具,听见女儿说的,破功笑了出来。
第二回 才把戚风取出来,“以前的事都跟你讲过,你爸爸当时为了我,吃了不少苦。”
“那也值得呀,他不是说,他觉得每天都很幸福么?”
季来烟拿了锯齿刀把蛋糕胚放蛋糕底盘上切齐整,“那你幸福么?”
“我呀……”祈热捏捏自己下巴,“我觉得,好像幸福得太过了。”她按下开关键,把打蛋器卸下来,沿着缸壁跟缸底搅拌几圈,又将打蛋器装回去继续打。
“妈妈,您跟老祈教我乐观,教我做自己,会不会缺少一些自省?”
季来烟把待会儿要用的装饰品预先准备好搁在边上,“为什么这么问?”
祈热回:“因为别人不一定喜欢真正的我。”
“你需要别人来喜欢你么?或者说,你对真正的自己没有信心了?”
祈热见缸里奶油纹路越来越清晰,又按下开关键,卸下打蛋器拿起来,见打蛋器末尾起了细小不弯曲的尖,便把打蛋器扔进了洗碗池。
“也不是,我不可能是完美的,不管我什么样,都会有人不喜欢我,我就是突然想起,您跟柳阿姨那么不一样,为什么会成为好朋友?您做自己,我也做自己,为什么柳阿姨却不太喜欢我?”
祈热说话间用剪刀给裱花袋捡了个口,把套具装进去,再往里面装刚打好的奶油。
季来烟停了手,“热热,归根结底,是利益两个字,我跟你柳阿姨没有利益冲突,虽然没什么共同点,但是相处起来很愉快,你呢?你柳阿姨总担心你给时樾跟迦迦带去一些她认为不好的东西,这就是利益冲突。”
“我知道,”她把装满奶油的裱花袋递给季来烟,“我很喜欢柳阿姨的,也没觉得她做错了什么,我尊重她,就是有些遗憾,如果不是这样,我应该可以跟她相处得更好。”
“你这么想是对的,”季来烟将套具口对准了戚风,往上挤着奶油,“你看,最初的奶油铺在戚风上面,坑坑洼洼没有美感,”奶油挤完,季来烟拿起平直的刀具把奶油抹平,“可是经过刀这么一打,铺满,再打平,最后就可以变得很漂亮,刀就是合适的方法,除了方法,还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