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便一问,陆时樾也抓起鼠标调到音乐界面,点击播放键,音乐流了出来。
祈热听前奏就已经听出,“这不是老歌了么?”
陆时樾迟迟应一声,他平常会听新歌,听到底,还是要听回这首。
一遍又一遍地听,一次又一次地体会歌里那几句“若毋是因为爱着汝/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听多了,似乎也要跟着歌里的“我”,思念成疾。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毛衣,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她,有那么一瞬间,满腹的话想全倒给她听。
祈热感受到他的目光,偏了偏头,手往口袋里放。她上楼来,是要问他梁碧梧的情况。
“Biu跟你室友在一起,你怎么没告诉我?”
若要在以前,她必定是用生气的口吻责问他,这回,陆时樾只听出一丝小心翼翼,他解释:“平常项目忙,跟室友接触也不多,我是听室友说才知道。他们是之前一起吃饭认识的,后来联谊碰上,多接触几回,也就熟了。”
祈热听着,眉头一低,轻叹一口气,“她不理我了。”
陆时樾知道她重情,十分珍惜身边最好的两个朋友,现在一个与她渐行渐远,他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没有安慰她,他眼下不关心谁理不理她,关心的是——
“你也总不理我。”
他本想平淡地说出口,一说完,自己也察觉出里面的几分怨气,他少有这么说话,祈热自然也听了出来,觉得有些稀奇,反问他:“我哪里没有理你了?”
“忙的时候,一天要赶四五个ddl,”下一句有些心虚,“追剧都是用睡觉的时间,睡不好,内分泌失调,脾气有点差。”
“人在那边,接受各个老师的摧残,时不时还得接受国内花老师的临时突击,辅导员也总找我,生怕我出点事情。”
总结下来,“我比你想象中忙。”
陆时樾一句句听进心里,深觉自己没有考虑周全,以为她不至于忙到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听她一条条列举,设身处地地想,自责愈深。
她这样滔滔不绝,是久违的光景。陆时樾听着笑了起来,心说明白了,又想听她说更多。
祈热见他头顶愁云消散,手伸进口袋,里面两封红包,一封没给出去,另一封厚一些,她拿出来,拍到桌面,不说话,只看着他。
陆时樾一眼便明白,他将红包抽过来,“等暑假回来,再给我。”他重新放回她口袋。
“我现在有钱啊,暑假说不定就没有了。”这套说法,她都要用烂。
“没有就不给。”他说得理所当然。
祈热站起来,“我给你,就像你给我一样,我收了,你也得收。”
她又要去掏,陆时樾伸手按住,隔着一层柔软的衣料,他笑着仰起头,“我不缺钱。”
祈热心说谁要看你笑,她堵回去,“我也不缺钱。”
“国外用钱的地方多。”这话像极了祈畔。
再推下去祈热要烦了,她松手坐了回去,“以后你也不许给钱给我。”
陆时樾想也没想便应一句,刚才那些都听进去,唯独这句,除外。
祈热没再坚持,说几句要走,出门前悄悄折回,床头柜抽屉留一条缝隙,刚好够红包插进去,放完,她满意地走了。
翌日,两家人一起出门,祈家去取车,陆家作陪。不比以前,祈热现在对车提不起兴趣,一早儿就催着赶紧跑完去吃饭,左等右等,总算等到祈畔跟季来烟满意。白色的雷克萨斯ES,几个长辈颇感兴趣,坐上了新车。
几个小孩挤上桑塔纳,祈热坐副驾驶,陆时樾开了广播,出来便是法语,祈热看向主驾驶,“你还听这个?听得懂么?”
陆时樾专心看路,隔会儿回:“听得懂一点。”听的是FRI,法国国际广播电台,他想起之前的新闻,“前不久中文部开通了网站。”
祈热仔细听着电台,无心回应,她听着听着皱起眉,直觉法国接下来不会很太平。
车子开去一家意大利餐厅,祈热逮着菜单一顿画,再递给下一个,隔壁是祈畔,祈畔把菜单拿到手上,一扫,看回自家女儿,“热热,这打‘×’的是要还是不要?”
祈热反应过来,“要的要的,习惯了,您给我改过来。”
“法国是打叉?”陆正午觉得稀奇。
“对啊。”祈热点头。
“挺好,”季来烟发表观点,“打钩是对,打叉也是对,同一件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祈热捂着耳朵,“啊,季老板!放过我们,不要听大道理!”
一桌人笑,角落里两个小学生也跟着笑起来。
祈热还是那个祈热,风风火火,饿不得肚子,没有耐心。
第42章
祈热出国时, 国内学校已经开学,陆时樾请了假, 在家多待了几日。新买的雷克萨斯没用上, 祈热走那日,陆时樾一个人开了桑塔纳送她去机场。
交换只剩最后半年, 对祈热,对身边人,似乎都是好消息。
陆时樾虽仍有不舍, 更多的是期盼,送她登机前,他讲:“等你回来一起看世界杯。”
祈热点头,递给他一封信,“帮我交给Biu。”
陆时樾收进手里, 开口还是嘱咐:“少出门, 保护好自己。”
祈热笑出声, 终是点了头。
几天前,英国特大金库遭抢劫,是英国史上最大的抢劫案, 情节类似美国大片,武装劫匪化装成警察, 绑架银行保安经理, 劫走五千多万英镑。
读着报纸的祈畔立即由此思彼,不仅提醒祈热暂时别去英国,还耳提面命地嘱咐她在法国也少出门, 本来外国人多少就有些排.华,政策又时刻在变,唯有自己多加注意才最安全。
祈热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谁知祈畔在饭桌上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祈热当即乖乖点头,将话题糊弄过去。
然而到法国后半个月,不断的示威与暴力冲突让祈热有点傻眼。
法国人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懒的民族,利益一旦受到威胁,罢工跟示威便少不了。这一回,足有二十五万法国学生在全国七/八十个城镇发动大规模示威,是为抗议政府通过“首次雇用合约法”威胁青年工作权,示威不断升级,后演变成暴力冲突。
两星期不到,紧接着出现了数十年来法国最大的全国性罢工抗议,上百万民众在各地示威,敦促政府放弃首次雇用合约法。
处在动荡之地,祈热一天至少要接到四五个从家里来的电话,连续几天后,她一日三餐按时按点主动向家里报平安。打给家里,再打给陆时樾,做起安慰他不用太担心的工作。
她再三说明:“我每天待在住处不出门,偶尔去学校交作业再领作业,放心,我论文写完,没问题就可以回国了。”
陆时樾听不进她的话,唯有新闻里学/潮与工潮渐渐平息的报导让他安了心。
四月份,国内百度百科诞生,过一周,Google在京发布中文名为“谷歌”,正式进入中国。
五月,李妲姣如前一年一样,给祈热留言:去过了,一切顺利。
中旬,祈畔在电话里再次提起戛纳电影节,说这一届评委会主席是王家卫,建议她生日那天可以过去看看,祈热忙着交换结束前的一大堆杂事,分/身乏术,不用考虑就已放弃。
回国前,很久没联系的鹿小诗找她聊天,她很郁闷,说喜欢的组合加入了新成员,祈热问什么组合,鹿小诗说先前给她分享过他们的歌曲,这次仍耐心科普一遍,接着抱怨一通。
哪知没过两天,又告诉祈热,说自己现在最喜欢新成员。
六月初,祈热坐上教授的车,去往戴高乐机场。她自认不是什么千里马,但教授确实对她有知遇之恩,走前,她把自己所有做兼职的积蓄以教授的名义捐给了学校,数额不多,也算是一份心意。
两年时间,教授从她这儿学走一些简单的中文词,他送她那一句却是祈热没教过的,他贴着她脸颊笑吟吟地说:“祈热,继续做你自己。”
胡子蹭在脸上,祈热觉得痒,揉着眼睛回:“D'accord(好).”
教授最后又说:“Chérie, fais un petit ami(亲爱的,找个男朋友).”
祈热笑着点头,转身去登机。
这回来机场接人的是祈畔,后座上带两个没去上课的小孩。东西多,祈热两手指挥他们拖行李箱,两个小学生乖乖照做,不像以前,一遍不够,得祈热改用命令的语气,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受她“压榨”。
祈热颇为满意,跟在后头,心觉两个小孩当真长大不少。
巧得很,到家这日,德国世界杯即将开始,首场在慕尼黑,德国对哥斯达黎加,当晚零点开打,正好是陆时樾的生日。
国内高校还未放假,陆时樾请假回来,到家是9号下午,比祈热到家晚了半天。
凌晨一到,陆家关了灯,唱完生日歌,陆正午又端出另一只蛋糕,说是为祈热接风洗尘。他将两人推至一块,状似开玩笑:“都满了20,该找对象了。”
祈热笑出来,直接戳了蛋糕往陆正午脸上抹,“回来前教授催,回来了,您又催!”
柳佩君站在祈热这边,“就是,20岁,才多大,别给孩子们说些有的没的,还在上学,顺其自然,没什么该不该的。”
夫妻俩又吵几句,争不出结果,便坐下来边吃蛋糕边看球。
祈热给陆时樾的礼物仍是世界杯周边,她买得很急,钱捐出去,也没多余的,送出来显得有些寒碜,她敲了敲盒子,“这个不管四年,明年给你送更好的。”
陆时樾没说话,将礼物收下。两日后他又赶回兰城,别人每日跑图书馆准备期末考试,他照旧跟着师兄师姐做项目。
祈热则去了趟学校,她在法国的表现全被记录下来,中法两个版本的记录册,辅导员当着她面一张一张翻阅,频频称赞她,就连不爱夸人的花自酌也施舍一句:“没给咱们学校丢脸。”
祈热有些怅然,几张纸写得全,其实又不然,她经历的,远比那白纸黑字来得多,正因为经历过不少,现在突然偷得几分闲,反而不知该干些什么。
家里两个小孩每日打了球才回来,校服汗湿,冒一身热气,祈热觉得奇怪,怎么会晒不黑的,哪天抓住祈凉问:“你们每天在哪打球?”
她不过是想出门找点事情做。
“学校。”祈凉回得简单。
祈热犹豫着,面前另外一个冒着热气的人抬手抹汗,问:“你要去看么?”
祈热微微勾起嘴角,一口答应:“去啊!”
即便去,也不太可能单单安心坐着看球,原以为一群小孩打球远没有十六七岁打球的男生有看头,祈热倒看出点趣味来,跟一群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女学生站在一块,用着业余的眼光干着裁判的活儿,人都认不全,一会儿嫌弃谁跑得慢,一会儿催着祈凉传球,一会儿又为陆时迦没投中跺脚。
她看球,女学生们看她。
她穿无袖球衣,胳膊上搭着金色的长发,扬手间能看到腋下几寸的白色打底衫,衣摆没入紧身的牛仔裤腰,那双腿快要跟女学生们平坦的胸脯齐平。挥手,别开落到前头的几缕发,喊几句话,身上的香水味便钻进女学生们的鼻子里。
多看几眼,场上喜欢的男孩子不知道何时下了场,女学生们这才收回视线,纷纷挂起书包结伴离校。
跟祈热站一块的是季桃,比同龄的女生高出几厘米,脸上不再圆嘟嘟,人看着修长苗条,头发束成马尾,鼻梁上多一副眼镜,言语间没有半分羞怯。
祈热寻思着,果然是一代胜过一代,现在的小孩不像她们以前土里土气,一个个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别一个发卡,戴一对耳环,即便不是“女为悦己者容”,站在人群里也能看出自信。
季桃是里头最从容的,祈热却在某个瞬间从她行动间看出点紧张。
她平常自己骑车,今天没骑来,知道祈热跟他们一道,一早就说要坐祈凉的车,两步平坦的路,差点绊倒。
祈热左右各看一眼,跨上陆时迦的后座。
跟女学生相比,男学生没那么精致,头发贴着头皮剪到最短,袖子撸上肩头,一头的汗也只是象征性胡乱擦两下。眼前这个,比其他人好些,也就好那么一些,或许只是因为他不太出汗。
似乎是有个大出十来岁的姐姐突然同行,几个小孩都没说话。祈热看一眼天边的落日余晖,不似法国勃艮第红那般浓郁,一小团一小团云闲闲散着,简单随意。她塌下肩,这一刻才深觉自己已经彻底离开了巴黎。
街上行人行色匆匆,路边小摊比打完球的少年更飒,鳞次栉比,热气冲出来上了天。
祈热忽地跳下车,车子一摇晃,陆时迦勉强稳住,手刹一握,停车回头。
前头祈凉也停了下来。
祈热站汤包小摊前,直接点了两整笼,一笼另装,另一笼装成四份,再分给三个小孩。她坐回去,咬一口汤包,沾了油的手指戳到陆时迦校服上,“MP3带了吗?”
问如半年前,回答的却不同,陆时迦没有停下,回说“没有”。
“有什么好听的歌吗?”她随口一问。
陆时迦认真地反问:“你喜欢听什么?”
“都行。”嘴里混了汤汁,她含糊地回。
“有一个新的台湾歌手,叫张悬。”
祈热暗暗记下,回去后从电脑上找出这个歌手,她原来也坐这个位置,听王菲,看杂志,跟喻星淮打电话,在绿皮本上写下歪歪斜斜的字。
现在也没什么不同,她弯腰从抽屉里找出绿皮本,翻到一页空白,信笔写下无意听来的歌词。
“不要把美好的故事留下来。”
接下来几日,她也去七里铺小学看球,学校里传开来,说有个金发姐姐天天来,谁跟她离得近,谁就能喝她请的奶茶,有时候又是烧烤。
祈热其实没什么钱,请客的,是陆时迦。
入夜的梅城,地表依旧灼热,热浪卷席而去,另一波又扑面而来,把人烤干,路旁的烧烤摊又提供一些食物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