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闻言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茶香浓醇,气味持久,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茶了。
柳茹馨轻合了盖子,放到一边,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这样好的普洱也就只有在皇后娘娘这里能喝到了,是不是皇上昨日来看娘娘的时候赏赐的?”
昨日内务府那样大的阵仗,六宫众人想不听说些什么都难,眼瞧着石忠带着人搬了一中午的东西,还没等彻底忙完,皇上便过去了。
近来后宫嫔妃中除去那个受罚的薛贵妃,皇上也就只见过皇后一人,如此这般隔上几日便能听到皇上见了皇后的消息,可见皇上的心现在是长在德坤宫里了。
柳茹馨掩下眸底的神色,其实不用温映寒说她心里也猜了个大概。
温映寒淡淡抿了一口,“是今天早上内务府送来的,皇上倒不曾赏过普洱,妹妹若是觉着好喝一会儿叫明夏给你送去些。”
柳茹馨哪里是想要茶叶,然而话至此处也不得不应了下来,“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
说了会子话,朱兰依抬眸望了望窗外已不再直射着的太阳,起身便打算告退了。
她站起来福了福身,“改日再来跟皇后娘娘请安。”
温映寒微微颔首,偏偏头朝身侧的明夏吩咐道“去将昨日内务府送来的布料择两匹给朱婕妤送去。”
朱兰依闻言一怔,忙再度行礼,“嫔妾……”
她刚要开口,便被温映寒温声打断“你收着便好,内务府送来的这批料子不错,做成衣服和鞋面皆可,天气暖了,这料子薄,倒是不错的材料。前些日子多谢你了。”
朱兰依知道她是在说上次药的事,这事温映寒为了保护她未曾声张,知道的人不多,估计此时就连宜嫔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发现了马脚。
朱兰依诚惶诚恐,“嫔妾不敢,都是嫔妾该做的。”
“收着吧,你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
明夏已经寻来了那两匹布,找了个长方的红漆木制托盘盛放着,送到了朱兰依身后的小宫女手里,“奴婢送婕妤出去。”
朱兰依缓缓行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嫔妾告退了。”她起身又向柳茹馨行礼,见对方微微颔首,这才缓缓向殿外退去。
温映寒望上还坐在那里喝茶的柳茹馨,对方显然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柳茹馨自然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垂眸睫毛轻轻眨了眨,掩去眼睛里的神色,“朱婕妤回去还能有宜嫔相陪,不像嫔妾,宫中无人,只有自己空守着。”
“妹妹若是喜欢多在本宫这里坐一会儿也无妨,德坤宫也是我一人独居,大多数时间也是看书打发了。”
“姐姐从以前就爱看书。”朱兰依走后,柳茹馨见四下无旁人再度拉近了距离,也不再唤温映寒“娘娘”了,直接喊她“姐姐”。
温映寒不动声色地抿了口热茶,“过去的事,我记得不多。”
柳茹馨眸间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她抚了抚心口,“瞧我这记性,忘记姐姐失忆的事了。”
温映寒弯了弯唇,指尖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在茶盏的边缘上,“从前在闺阁里一起相处的事,妹妹可还记得?”
柳茹馨一听这事,忙开口应道“这个自然,同姐姐多年的情谊,妹妹一点不敢忘的。”
“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温映寒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对上柳茹馨的视线,“本宫想知道,在我嫁入王府前,都出了些什么事?”
柳茹馨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万没想到温映寒会提这个。
温映寒朱唇轻抿,只等着她的答案。
她问,不代表她会信对方所有的说辞,她只是想听听她到底会说些什么。同一件事也许从不同人的口中描述出来,便是不一样的版本。失了记忆,一切只能靠理性去判断,听的越多她才越有可能知晓,从前的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茹馨垂下视线,轻掩住神色,许久她似是感慨地轻叹了一口气。
“这话,本不该从嫔妾口中说出的。”她边说着,边环视四周,瞧着没有其他下人了,却也不怎么放心。
“本宫只是有些好奇那些旧事,这记忆没有一点要恢复的迹象,万一永远想不起来,也不能一辈子糊涂着。”
柳茹馨抬眸重新望上温映寒,眼睛里顷刻间已饱含着关切,“姐姐一定会痊愈的。”
“那便借妹妹吉言了。不过这从前的事,本宫还是想知道。”
柳茹馨动了动唇,再度叹了一口气,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姐姐从前,并不想嫁给皇上。”
温映寒眼眸微动,“那这桩婚事,是为何?”
柳茹馨垂下了视线,“当年圣旨忽然落到了镇北侯府,那是赐婚的圣旨,谁都始料未及。这圣旨不能抗,姐姐当年虽心中万般不愿,但最终也只得嫁了。”
温映寒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这倒与明夏先前所说有几分相似,听起来像是她是被逼着嫁的。
温映寒敏锐地注意到了“万般不愿”那几个字,依照她的记忆,他们虽然相处甚少,但不至于要她厌恶到这种程度。
柳茹馨似是极其为难,她说完便连忙坐了回去,懊恼般地开口“嫔妾失言了,姐姐千万别忘心里去,都是些从前的旧事了,如今不提也罢的。皇上好不容易同姐姐有所缓和……”
这便是在说皇上从前待她不好了。
温映寒见她不打算再说了,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柳茹馨喝了口茶,不着痕迹般地换了话题,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快用晚膳了才起身告退。
正殿内恢复一片安静。芸夏轻轻从珠帘后出来,“娘娘,恕奴婢多嘴,淑妃娘娘今日就跟刻意在这里耗着似的。”
原本朱兰依走的时候,她便可以走了,可她硬是留在这里唠些有的没的,直到耗到快用晚膳才离开,又没有什么要紧事。
温映寒眼眸微动,望着门口的方向,无奈摇了摇头,“……她应是在等皇上吧。”
如今六宫都知道皇上近来喜欢到德坤宫来,昨日沈凌渊便是午后来找她的,今日柳茹馨差不多也是那个时辰到来,恐怕便是为了能在她这里见上皇上一面。
从前的姐妹如今也变得心思不可明说了。入了宫了,到底是不一样了。
温映寒起身朝内殿的方向走去,袖口上银丝线绣成的白牡丹微折,光线下映射出淡淡的流光。
失忆后发生的事情越多,她便越发迫切地想见温承修一面了。
她敛了敛神色,“芸夏,去准备过些日子我家里人入宫的事吧。”
芸夏垂首,“是,奴婢这就去办。”网,网,,
第33章
立夏前下过一场小雨,庭院中的梧桐郁郁葱葱,温热的暖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午时阳光正好,树影被缩小到了树根附近的一小块地方,泥土里还泛着前两日雨后的潮湿,青石板上已是干燥的阳光。
宫廊里,王德禄紧赶慢赶地追上身前人的步伐,拂尘搭在胳膊上上下颠簸,他深吸了口气,这才张口禀报道“皇上,刘大人和范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在御书房里等候了。”
“嗯。”沈凌渊淡淡地应了一声,赤黑色的十二章龙纹袍气势万钧,尽显尊贵,狭长的凤眸深沉内敛,眸光间是宛如静潭般的深邃与平静。
王德禄垂了垂首,退回到他身后跟着。前一阵子因着天气回暖,雨水骤然增多,南边爆发了一场水患,奏书一道一道地往朝中递,称当地受灾面积甚广,牵连灾民颇多,当地官员焦头烂额,迟迟拿不出个赈灾的对策。
好在皇上英明,及时下令开仓放粮,调拨赈灾粮款,同时特派了大臣过去协助当地官员安稳局势,开设粥棚抚慰灾民,搭建临时居舍,好让流离失所的人们能有安身之处。
灾患很快得到了缓解,然而这后续的处理还需更长久的进行下去。
“皇上万安!”
御书房雕藤镂花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两位大臣见到沈凌渊忙俯下身行礼,余光望着他走到了那张金丝楠木的书案后面,垂首又低了低。
“平身吧,”沈凌渊声音深沉平缓,漆黑的眸子打量在他们身上,看不出一点波澜变幻,“水患之事进展如何了?”
范大人拱了拱手,“禀皇上,堤坝已重新加固,灾民大多安置在临时居所,部分村庄已经在重建中,村民回去恐怕还要再过一阵子。”
“嗯,”沈凌渊修长的手指轻叩在书案上,“从朝中运送的第二批到达还需要些时日,暂从周围未受灾的郡县调配些钱粮。”
两位大臣垂首领命,皆明白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从周围郡县调度过去可以大大缩减当地灾民等待的时间,朝中的粮食再到后可补齐其他地方缺失的,如此一来,既不会拖垮周围未受灾的地区,也能让灾民尽快得到保障。
刘大人又禀报了些水患的细况,沈凌渊默默地听着,手中摩挲着那枚拇指上的玉扳指,近来朝政繁忙,他也未能抽出空来去德坤宫一趟,也不知那人自己待在宫里都在忙些什么,可还在为她家中的事烦扰着。
“……便按刚才说的办吧,若再遇阴雨及时禀报,运送到的粮食谨慎保存,切勿受潮。”
“微臣遵旨。”
两人跪安,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王德禄适时端了盏茶上来,拂尘轻敛,静立在一边。
沈凌渊不动声色地轻抿了一口,眸光扫过桌面上堆积的奏折,薄唇轻启道“德坤宫那边近来如何了?”
王德禄就知道皇上迟早得过问德坤宫那边的动静,早就有所了解。
他垂了垂首,开口道“皇后娘娘在准备温将军入宫的事,这会子应该已经见到了。”
沈凌渊微微颔首,似是漫不经心地收了视线。
“研墨吧。”
“是。”
……
雕梁画栋的德坤宫中,宫女和太监们有序地静立在一旁。因着宫中规矩繁琐,见外臣不宜在寝殿,挪到正殿又显得太过正式,温映寒最终将地点安排在了内殿外间的地方。
两把扶手的黄花梨宽椅紧贴在墙边,中间放置的是一张雕着藤蔓祥纹高脚四方小桌。深棕色的波斯地毯上织有繁杂的纹路,平铺在内殿间,从云窗透进来的光线正好,甚至明亮。
温映寒身着一身竹青色刻丝暗花凤纹的大袖衣,下着荼白底缕金祥云纹月华裙,墨色的长发轻挽成了一个随云髻,金玉步摇点缀其中,清雅而不是贵气。
明夏沏了两盏茶上来,垂眸摆放在了中间的小桌两侧,而后回里间扶了温映寒出来走到了主位旁,“娘娘,刚刚小福子已经回来禀报,说从前面打听到大公子已经入宫,这会子乘着轿辇差不多就该到了。”
温映寒微微颔首,“叫宫人们先都下去吧各自去做自己的事,皇上虽应允了可以多待些时辰,但到底是外臣入宫,待不了太久的,不必让人在这里候着了。”
明夏垂下视线应了一声“是”,回身朝内殿里静候着的宫人们吩咐了几句,很快便带了人下去。
温映寒掩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攥了攥,临到要见到了又生出了几分不安。隔着这样久的时间,她的记忆却还停留在温承修第一次出征的时候。
芸夏从门外轻轻走了进来,见到主位上的温映寒,微微行了一礼,“皇后娘娘,温大人到了。”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有人走来的动静。
雕着“回”字吉祥纹的殿门微开,只见温承修身着一件藏青色江崖海水狮纹的紧袖官袍,长发高束,五官深刻而立体,一双剑眉尽显锐利,他腰间深色的锦带上卸去了常年佩戴长剑,雕着繁杂家纹的玉佩叮当作响,衬出气势与华贵。
那双与温映寒相似的眼睛,在望在她身上的那一刹那,微微一顿,常年征战沙场生出来的锋利瞬间悉数收敛,琥珀色的眸子里只剩下关切与温沉。
温承修大步上前,单膝而跪,“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这是礼数也是规矩,君臣有别,皇后地位仅在皇帝之下,外臣不论从前皆需行大礼。
芸夏眼瞧着人已经进去了,便默默退下替他们二人将大门关好。
内殿之中只剩下温映寒与温承修两人。
温承修抬眸望上温映寒的视线,一双剑眉微蹙,语气尽是急切“可是真的失忆了?”
他常年混迹在战场,自然不会过多拘泥于那些礼数,起身时眼睛一刻也未从温映寒身上离开,似是想打量出她身上还有哪些伤势。
即便人已经在自己眼前,紧悬着的心仍是半点也放不下来,温承修继续开口道“你身子如何了?落水后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伤到?”
他得知她出事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谁知到了家中,问谁都是一问三不知,若不是皇上开恩准他入宫,当真要在宫外急死。
他重新望上温映寒的眼睛,忽然意识到对方若是真的忘了自己,他刚刚的神色和语气可能会吓到对方。
温承修忙敛了眸光,顿了顿,放缓了声音“……寒儿,你可还认得我?”
他这一声,恍若低叹。
温映寒心底像被人紧攥了一下,从前他便这样唤她。
即便隔着久远的时间与身份的改变,他们两人间却好像从不曾有过疏远的距离感。
温映寒动了动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从前的事情我都还记得,只是忘记了近几年的。身子已经无碍了,哥哥你别担心。”
温承修偏锐利,温映寒偏清冷,两人在外表与气质上不大相同,但唯有那双眼睛,是一样随了他们的母亲。
琥珀色的眸子相视一望。
温承修见她还反过来在安慰他,不由得更加自责,他眉心紧锁,带着薄茧的手指攥在扶手椅的雕纹上紧了紧,“早知我便该直接斩了那敌军的将领,耽误我这些时间,未能早点回来见你。”
先前父亲在家书中只字未提,只说了朝中有人对镇北侯府不利,温承修远在边疆战场,根本不曾知晓宫里发生的事情。
到底是回来得晚了。
他掩下眼睛里的神色,“往后有我在了。”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