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修身着一件藏青底的江崖海水狮纹紧袖官袍,长发高束,五官立体,腰间深色的锦带上配有雕着繁杂家纹的玉佩。一双与温映寒相似的眼睛里尽显久经沙场后的锐利,却在望见门外站着的那人时,瞬间悉数收敛了起来。
他似是也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她,琥珀色的眼睛里里微微透着一丝讶异。周围也没有旁人,屋中其他几个大臣仍在里面议事。
温承修上前一步,低声道“寒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次见面仿佛已经变成了很久之前的事了,这样的碰面着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温映寒有些欣喜,轻轻回答道“是皇上唤我来的,叫我现在这里等一等。哥哥今日怎的入宫了?”
温承修顿了顿,“西南最近不大太平,边外有些蠢蠢欲动,虽还也不至于有战事起,但总归是得提防着些。”
这便是政事了。温映寒微微颔首,倒也没有过多询问。眼下两人这样见面不是很合规矩,一会儿被人瞧见不好,所以尽量长话短说了些。
温承修偏了偏头望向身后紧关着的大门,压低了声音“我有事要对你说。”
两人移步到了刚刚王德禄为温映寒准备的房间,温承修低声开口道“薛家的事情我已经摆平了,他们短期之内不会再有胆子来找我们的麻烦,你在宫中且放宽心。”
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实在前朝经历了怎样的风云变幻只有薛家人自己心里清楚,然而温承修所说的加倍奉还,可不止是现在这样这么简单。
不过这些事他是不会说与温映寒听的。眼下时间紧迫,他想提醒她的是另外一件事。
“寒儿,你可知皇上这次唤你过来所为何事?”
温映寒轻轻摇了摇头,“皇上没说,我猜测着应该是有什么吩咐吧。”
温承修颇有些郑重地微微颔首,“是太后要回宫了。皇上应该是要和你说这件事,你进去前心里最好先有个准备。”
温映寒一怔,太后的事情她之前有所耳闻,听说前一阵子太后为了给大盈祈福,去了远在行宫附近的佛寺,她本以为太后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宫,没想到时间竟提前了这样多。
当今太后乃是当年的正宫皇后,她年幼时入宫,也曾见过几次,只不过次数不多,只留下了个模糊的印象。
温承修自有自己的人脉在皇城中,想必这个消息是不会有错的。
刚刚为了方便观察外面的动静,他们并未关门,眼下隔壁的屋子里已隐隐传来了似是大臣告退的声音。
温承修抬手轻攥了一下她的胳膊,“一会儿皇上见你时,你便装作还不知道这件事。凡事先顺着皇上的意来,明白吗?”
他总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身处在这深宫里,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总觉得她比以前清瘦。
温承修低声喟叹道“这次太过仓促,早知能见到你,我便多做些准备。”
温映寒摇摇头,“能告诉我这两件事已经足矣了,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快些出去吧,再不走外面的人要觉察了。”
温承修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你多保重。有事记得给我写信。”
“嗯。”
他转身而去,腰间环佩发出一声叮当的声响。直到确认他彻底出去了,温映寒才回到了侧面的屋子里。
她关上门,细听着门外的动静。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王德禄便过来了。
“皇后娘娘,几位大人都走了,您请进去吧。”
温映寒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轻轻攥了攥,有了温承修的提醒,她已提早做好了准备,她微微颔首,“嗯,引路吧。”
初夏的午后,阳光算不上炽热,贴着窗纸的雕花云窗隔绝了大部分耀眼的光线,透进屋子里刚好将整间屋子照亮,过滤后只剩下柔和的光。屋中雕着祥云瑞兽的赤金香炉沉静地燃烧着,凝神香的味道清冽,淡淡的,不易引人察觉。
高大的花梨木书架前,温映寒看见了那个她数日未见的背影。
沈凌渊身着一身玄黑色金丝盘龙锦袍,下着祥云赤黑靴,墨色的长发有条理地半束在身后,腰间的配饰尽显那人身份的尊贵,唯独夹杂在里面的一个小香囊,再次吸引了温映寒的视线。
他怎么还带着?
沈凌渊见是她进来了,回身间薄唇轻轻勾了勾,他手中拿着两本似是刚从架子上取下来的书卷,走到她面前时,直接免了她问安。
王德禄识趣地叫所有小太监都退了下去,出去的时候顺带便将大门也给关上了。
温映寒听见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地回眸看了一眼。
沈凌渊凤眸望在她身上,声音低醇悦耳“等很久了?”
温映寒心脏轻轻跳动了一下,她很快收敛了神色,垂眸摇了摇头,“没有,臣妾也是刚刚过来。”
她始终没有去望他的眼睛。
沈凌渊眸光深邃,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温映寒听见他缓缓开口道“前些日子你说想看游记,这两本你先拿回去。朕本想今日去找你,但朝政上有些事,便只好让你过来了。”
温映寒见他还不提太后的事,低头行了一礼,她声音微微有些清冷,一切依照着礼数,“合该是臣妾过来的。”
她福下身子,久久没有听到那人的回应,正打算抬眸望上一眼,却见那人忽然转身走向了书案的方向。
那两本书,被他随手般地放在了桌上。
温映寒看见他轻轻捻了捻手指,声音低沉听起来有些意味不明“可知道朕今日唤你过来是做什么?”
温映寒抿了抿唇,那句“臣妾不知”绕到嘴边,最终被她悉数咽了回去。进来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想到了,她逃不过那人的眼睛。
温映寒如实开口道“皇上唤臣妾过来,是想吩咐臣妾安排好太后回宫的事吧?”
“是温承修告诉你的?”
温映寒心脏蓦地漏跳了一下,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皇上,臣妾兄长……”
沈凌渊似是有些无奈地没让她将话说完。人本就是他安排着见的,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告诉她。
原想着是让她见上她哥哥一面,或许能让她开心些。沈凌渊明白她虽从不在他面前说起,更不会跟他提越矩的要求,但是心里还是惦记着宫外的。
他缓缓开口道“太后的事,朕已经命内务府的人去处理了。朕唤你过来是为着些别的事。”
温映寒朱唇微微动了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那番可能是出自沈凌渊的安排。她怔怔地抬眸望向那人,还未等有所反应,顷刻间便被对方带到了那张宽大的书案边。
她背朝着书案,轻轻抵在桌沿上,整个人被对方困在两臂之间,根本无处可躲,甚至无需抬眸便能感受到那人离得极近的呼吸。
沈凌渊深黑色的凤眸微微暗了暗,他声音轻缓却透着一丝容易被人忽略的危险“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朕跟你说过什么?”
温映寒微微一怔,心脏蓦地跳动了一下。
“再胡思乱想,是要被罚的。”
第50章
温映寒心头一紧,恍惚间想起那天晚上沈凌渊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请浏览don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可……她只是想想太后的事也算吗?
她对沈凌渊说罚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那日在玉清宫里,沈凌渊沉声下令的那道杖责。
那日盼儿在院子里被行刑,她在朱兰依那儿隔着房门和云窗都听到了她凄惨的哭喊声。
“臣妾没……”
然而沈凌渊却没再给她开口辩解的机会,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勾了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在她惊慌失措的眸光下,俯身吻了下去。
温映寒没能说出来的那半句话便这样被他堵在了双唇间,她本能地想向后躲避却被身后的书案限制了能移动的距离。
背部抵在冷硬的桌沿上硌得她生疼,身体微微向后仰着,却在下一刻被沈凌渊空闲出来的手轻揽了腰身,轻而易举地将她带了回去。
不同于之先前那次的温沉缱绻,沈凌渊似是不允许她有一点点地推拒,冷质的薄唇触在那双温软的唇瓣上时带了些强势的味道,感受到对方的手抵在他的前襟上时非但没将人放开,反而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温映寒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显然并不足以将人推开,整个人像是被圈在那人与书案之间。
她一步也动不了,进不得更是退不开,明明能感受到那人临近的气息,自己却一点也不明白该如何换气,就连刚刚繁杂的思绪也一并随着屏住地呼吸停滞在了上一个瞬间里。
沈凌渊见她是真的学不会了,只好微微退开了一小段距离,他修长的手指仍捏着她的下颌,感受到她胸前急促地呼吸,拇指的指腹不经意间轻蹭在了她温软的唇瓣上。
这一下叫温映寒彻底从脸侧绯红到了耳尖。
这里分明是他处理政务时的书房,她进来前还码放整齐的奏折已经随着她刚刚的动作倾倒在了桌面上。
外面随时都有可能有上茶的小太监进来,温映寒一想到自己现在有随时被人看到的可能心里便一阵紧张,更何况此时还是白天,他怎么能……
温映寒抬眸望向沈凌渊恰好望见他那双深黑得如深潭般的眼睛,明明表面上沉静无澜却深邃得仿佛能将所有情绪悉数吞噬进去,可温映寒从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那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她心脏莫名悸动了一下。
沈凌渊薄唇轻启,声音低醇间隐隐透着一丝蛊惑“若下次再犯……”
后半句话他没说,话语在视线触及她琥珀色的眼睛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温映寒的眸子生得极为好看,那双动人心魄的桃花眼只消微微一动便似是含情,纤长微弯的睫毛间尽是眸光潋滟。
沈凌渊凤眸一深,低头轻吻在了她的唇上。
温映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沈凌渊所说的惩罚了。
“哪有……”哪有他这样的!
沈凌渊望着她的眸子,从喉间低低一笑,“该不会是以为朕要杖责你吧?”
温映寒先前那就是一瞬之间的联想,稍稍给她一点时间反应,定不会将杖责列为可能的结果的。而且沈凌渊那天晚上说这话的时候,她是以为是扣些例银什么的,只因他刚刚的眸色和动作像是要将她生吞了,才令她有了那样奇怪的想法。
温映寒脸侧又添了一层绯红,矢口否认“才、才没有。”
活了十几岁了,恐怕这些日子加在一起也不如今日这般窘迫。
她仍同沈凌渊离得极近,方才捏着她下颌的手虽然已经松开了,但对方显然还没有一点打算要放她走的意思,仍站在距离她半步左右的地方。
沈凌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垂眸望着她,语气低沉平缓,似是无奈地喟叹“说说吧。”
其实从她一进来沈凌渊便有所觉察,一直不肯抬头不说,语气也淡淡的,时刻拘着规矩,垂眸间连话都比平常少了似的。
这些日子他人虽没去,但是也派过王德禄他们过去送过几次东西。每次回来下人们的回禀都是说皇后娘娘自己待在寝殿里,也没叫下人伺候。
沈凌渊几乎可以想象到她自己待在寝殿里出神时的画面。
他声音轻缓“这些日子朕没去,又在心里怎么编排朕了?”
温映寒微微一怔,朱唇轻轻动了动,低声辩驳“……臣妾没有。”
温映寒是真的觉得有些冤,她不过是听闻太后回宫之事,思忖着应该做哪些准备,便被那人归为是胡思乱想了。
眼下还要诘问她如何编排他了,着实有些气人。
唯一有点理亏的事是她刚进门时担心温承修与她见面的事情暴露,低着头想着法子给自己如何得知太后回宫这件事找一点理由。
不过还未等她想出来说辞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她对面站着的是沈凌渊,温映寒清楚不管什么事到最后总归是瞒不住他的,与其到时候漏洞百出,还不如索性便跟他坦白了自己知道太后回宫这件事。
可是她哪里知道,自己进门后这种种反应看在沈凌渊眼睛里已然成为了另一番意思。
再加上她刚开始的时候纠结着还要不要撒谎,有些心虚,无形中多拘了些礼数,沈凌渊便直接将她划归为“屡教不改”之列了。
温映寒颇为不平地开口辩解“臣妾不过是身为皇后理应顾及太后行程和回宫后的事宜,才稍稍多虑了一些。皇上怎能将这也算作是胡思乱想,也未免太不讲理了些。”
她着实是在气头上,不分青红皂白说要罚她不说,哪有他这样罚人的?
一想到这儿,她便再度红透了耳尖。
沈凌渊瞧着她边发脾气又有些委屈的样子,似乎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
他抬手轻轻将她鬓角垂落的碎发挽到了耳后,“朕怎么听闻你这些日子总是独自待在寝殿里?”
温映寒一怔,下意识地望向门外的方向,她德坤宫里现在留下的人可都嘴严得很,不会往外瞎说,定是沈凌渊手下这些宫女太监们传的,这其中肯定少不了王德禄的份。
站在门外等着听吩咐的王德禄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他抚了抚衣袖,心道今天天气也不冷啊,他早上还特别添了件单衣,刚刚突然感觉后背生寒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外面起风从门缝里刮进来了?
温映寒轻轻敛了敛神色,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动,缓缓垂下了视线。她看了眼腰间系着的荷囊,她平时在宫里没有佩戴这些东西的习惯,只不过因着今日有东西要装,才特意寻了一个。
这荷囊原就是为出门之类的事在里面装些零碎的东西和散碎的银两带着方便所用。
眼下温映寒腰间系着的这个状如石榴,墨蓝色锦缎制成的荷囊上绣着波澜海阔的吉祥纹样,配在她身上那件月白底暗花祥云纹的花软缎锦衫上甚至相宜。只是这荷囊不小,里面像是装了什么东西。
温映寒垂眸轻轻解开荷囊口的细绳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未完成的暗黄色香囊。
“这些日子臣妾是在寝殿弄这个东西。”
沈凌渊神色一顿。
那香囊还不及巴掌般大小,刚好可以一手握在掌心上,已完成的部分精致好看,从用料上就可以看出一切都是使用的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