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里讨好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先有内务府的石忠过来送东西,最近花房的人看到风向也开始主动示好了。
明夏适时递上手中的名册,温映寒一一对照着看了一遍,太后寿宴在即,是得快些定下来了。
她温声开口道“那就这些红菊和粉菊吧,还有那边的牡丹和富贵竹。布置的时候搭配得好一些。”
太后一向庄严肃穆,有些太过娇艳的花看着虽然好看,却未必能合太后的心意,还是选一些雅致常见的为宜。
小春子俯下了身,“皇后娘娘放心,奴才们定尽心竭力。”
温映寒将花卉的名册交还到明夏手中,眼眸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再送一盆文竹到勤政殿去吧,跟王德禄说明日一早摆在书房里。本宫这里不需再送来了,这些花足够摆上一阵子的了。”
明夏闻言微微有些讶异,很快跟芸夏交换了一下神色。芸夏难掩眸间的欣喜,其实见昨晚那样子她就知皇后娘娘心里还是惦记着皇上的。
小春子立刻应了下来,“奴才这就去办。”
他将名册从明夏手中接过,行了礼回去复命去了。
温映寒交代了明夏和芸夏留在外面归置一下盆栽,独自一人回了德坤宫的内殿。
距离寿宴没有几日了,得尽快将一切安排妥当才行。
明夏从外面走了进来,“皇后娘娘,上午的时候尚乐司的人也来过一趟,当时您不在,就先叫他们回去了。”
温映寒坐在软榻上轻轻揉了揉额角,“知道了,午后再让他们过来吧。”
明夏低头应了声“是”,余光轻扫时望见了温映寒的神色,她视线微微停顿了一下,上前几步温声开口道“娘娘可是觉得乏了?是不是皇上难为您了?”
温映寒缓缓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乏了,只是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似的。
……
一连两天温映寒都没再出德坤宫。寿宴在即,许多事都得由她来拿主意,好在明夏和芸夏一贯得力,省去了她不少的心思,事情也算顺利地在进行着。
那日临出勤政殿前,温映寒又去了一趟茶房。那晚的成效看着不错,她也不能日日守在勤政殿,索性将安神茶的配方提前写好了,交给了每日负责沏茶的小太监,嘱咐他每晚皇上熬夜批折子的时候就沏上一杯给皇上端过去。
王德禄事后也过来回过话,温映寒大致嘱咐了几句,心里也稍稍将这事放下了。
明夏拨开珠帘,端了一碟子芋泥红豆饼走了进来,一同放在红漆托盘上的,还有一封牛皮纸封着的信件。
“娘娘,这是小厨房刚做好的糕点,您尝一些吧。”她将绘着花团锦簇的碟子轻轻放到温映寒身前的小桌上,而后拿了托盘上的信件递了过去。
明夏缓缓开口道“娘娘,有您一封家书,是大公子写来的。”
温映寒正坐在雕花镂刻的云窗前在看有关寿宴各项开支的账簿,清风从窗子的缝隙里微微吹拂进来,拨动了她鬓角的碎发。
温映寒随手将它们轻挽到了耳后,浅黄色的锦袍衬得她容颜姣好,她淡淡地笑了笑,“早上还说着要给哥哥去一封信件,没想到午时未过,他的信倒是先来了。”
她有意想让温承修替她在宫外寻些东西,宫中的物件虽名贵但总觉得缺了些雅致,况且德坤宫库房里的东西大多是皇上赏赐的,如此借花献佛总归是不大好,给太后的寿礼还是要用心准备些,她这才打起了温承修的主意。
温映寒也未多想,只当是日常写给她报平安的信件。她将手中的账簿放到一边,从明夏手中接过了她在一旁的小抽屉里寻来的信纸刀。
明夏收拾着桌子上她裁开的纸屑,无意中地一抬头便将温映寒望着手中的信纸动作微微一僵。
明夏以为是镇北侯府又出了什么事,忙开口问道“娘娘,怎么了?”
温映寒懊恼地轻抚在自己的额头上,“我忘了件事。”
那天从勤政殿出来,她就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可思来想去感觉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做了。开始她还以为问题出在沈凌渊身上,所以在王德禄来德坤宫的时候,她又细细嘱咐了一遍,可事后心里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其实着感觉是准的,她确实是忘了件事,只不过这事跟那安神茶无关,是她只顾着想沈凌渊的问题,将她自己那次去勤政殿要办的正事给忘了。
民间大夫要入宫的手谕!
温承修也是在宫外左右等不来她的消息,只好再写一封信问了她一句。也多亏是问了,不然耗到宫宴结束,她都未必能将这件事情给想起来。
信中,温承修还以为是她同皇上商量失败了,还额外嘱咐她不要跟皇上犟,事情不成便罢了,后面还有他在,就担心她惹了皇上不悦在宫中吃亏。
事实上这份担心算是多虑了。原本沈凌渊都答应了的事,是温映寒自己临走前忘记找沈凌渊要了。
明夏垂着视线,许久,轻轻抿了抿唇,“娘娘,皇上应允这件事了?”
温映寒微微颔首,“皇上已经同意了让大夫入宫,只是还需得有一份手谕,我得寻些时间去找皇上要过来。”
明夏默了片刻没说话,抬手整理了一下温映寒身前的小案,“娘娘,您说这民间的大夫,可靠吗?”
温映寒微微一怔,视线仍望在手中的书信上,“应当还算是可靠吧,哥哥从宫外找到的大夫,说是曾经治好过失忆的人。”
“可……就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温映寒抬眸望了她一眼,“许是术业有专攻,试一试也不打紧。”
她轻轻弯了弯唇,“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对民间的大夫感兴趣起来了?”
明夏忙摇了摇头,“不是,奴婢是担心娘娘的身子,总觉得外面的大夫不如宫中的御医靠谱。”
温映寒温声开口“可不可靠,总要见一面才能知道,若是到时候看着那人不行,叫他回去便是了。”
明夏福了福身,“奴婢明白。”
温映寒没再说什么,轻敛了视线,重新将手中的书信看了一遍。她叫明夏取来纸笔,将手谕的事情大致解释了一下,没有说得很详细,只是提到事情办好了,等寿宴结束便可让大夫入宫了。
温映寒将她想寻的寿礼,大致在信件里同温承修交代了一遍,她仔细将信封封好,“尽快找人送回去吧,关于提到的东西,就说我急着要。”
明夏垂眸领命,出去的时候刚好跟从外面回来的芸夏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温映寒抬眸便看见她了,“芸夏,御膳房将寿宴准备得如何了?”
因着御膳房那边派人过来说,寿宴单上所列的菜式,今日都已经在试做了,按照往常的惯例,其实她只需调整好御膳房送来的食册便足矣了,只是她想着已经做了便办得万全一些,索性多花些心思在上面。
以温映寒的身份不方便亲自到御膳房那边去,她便派了身边的芸夏代替,看过后将好回来情况向她禀明。
芸夏走过来微微行了一个常礼,“回皇后娘娘,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上次您说的那道粥被更换成了绿豆莲子薏米粥,很适合夏季,酒饮里也添了些花酿,适合各宫娘娘们的口味。”
她眸间带着喜色,“还有您上次说要添的那道寿桃,御膳房的人别出心裁,不止做了桃子的外形,还在上面印了祝寿的文字,摆成了盘旋而上的形状,很是新奇呢。”
“哦?还印了字?”
芸夏轻轻笑了笑,“是呢,印的是祝寿的吉祥话。”
温映寒眸子微微动了动,“那你可还记得上面都印了些什么?”
芸夏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福泽深厚,寿比南山。”
她边说边解释着开口“奴婢见往常祝寿都是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今日看他们换了一句,没想到读着也挺通顺的。福泽深厚,也是寓意吉祥呢。”
温映寒抿唇未语,指尖似是漫不经心地轻点在深色的楠木桌面上,眉心微微蹙了蹙。
摆成盘旋状……?
第75章
芸夏似是发觉了温映寒神色上的变化,试探性地开口道“娘娘,这祝寿的字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温映寒睫毛微垂,指尖轻轻攥了攥,反问了她一句“芸夏,你可还记得那寿桃当时是如何摆着的?”
芸夏不明所以,用手由下至上大致比划了一下,“就是这样盘旋着,有印了字的和没印字的两种码放在一起,高的那层是福泽深厚,下面的是寿比南山。”
“是两句话上下一一能对上的?”
芸夏蹙了蹙眉心,“不是,因为是那样盘旋着码放的,所以会错开一些,奴婢记得是福字正对着南字。”
温映寒闻言松开了手指,身子微微靠在了背后的软垫上,“果然。”
芸夏微微怔了怔,忙开口询问“娘娘,是这寿桃有什么问题吗?”
温映寒眼眸微抬,轻轻点了点头,“是,怕是有人在上面花了心思,动了手脚。”
芸夏不解,但回想着刚刚温映寒问她的那几句话,大致有了个猜想“娘娘,问题是出在印在上面的那几个字上?”
“嗯,”她轻抿了一口热茶,“若是福字对着南字,那泽对着什么?”
“山?”
温映寒微微颔首,眸间神色有些复杂,似是回忆起了些旧事。
她望了眼珠帘外,顿了顿,轻声开口道“你可能不知,泽山,那是个在宫里不能提的两个字。”
芸夏从前是王府中的下人,多半是沈凌渊出宫建府后才被买到府里的,所以可能不知道过去宫中的这些事,其实不止是她,甚至可以说大部分人都并不知晓这段往事。
沈泽山,那是太后从前嫡出长子的名讳。
太后如今膝下无子,只因从前是皇后,沈凌渊母妃早已不在世了,才成了这当今大盈朝中独一无二的太后。
但是太后并不是从始至终都无子嗣的,她曾经有过一子,只不过当年早夭,未能活下来。听闻太后当年悲痛欲绝,几度重病,每每提起便哭得快要昏厥,甚至夜不能寐,先帝心中也万分悲痛,念及发妻身体,从此便下令谁也不许再提起这个名字。
这段往事,还是温映寒年幼时去姨母宫中偶然间听到的。年头已经很久了,甚至如今记得的人也不多了。
这样的两个字若是在太后寿宴当天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太后的反应可想而知。
设下这个局的人,心思当真阴险。
温映寒大致挑了两句说给了芸夏听,芸夏惊讶了半晌。
“竟然是这样!”
她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上下两句话凑在一起跟往常她见到的排列组合不一样,起初她还以为是御厨设计时的别出心裁,没想到是竟是一场别有用心!
温映寒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到小桌上,眉心轻蹙着细细思索。
这事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场巧合,若不是她多存了个心思让芸夏去御膳房看一看,恐怕到寿宴开始,寿桃端上来之前,她们都不会发现这件事。
那人费这样大的周章,布下这个局,肯定不是只为了给太后添堵的,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激怒了太后只是表象,实际上是冲着她来的。
这次的整个寿宴都是她全权负责,小到一花一菜,大到整个宫宴的流程,都经过了她的定夺,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太后要诘问的必然是她,更何况还是这样严重的问题。
这人会是谁呢……?
温映寒抿唇深思,琥珀色的眸子不经意间轻扫过门口的珠帘。
“……”
“碧心……?”
芸夏一愣,有些没听清,“娘娘您说什么?”
温映寒眉心紧蹙,“咱们定御膳房食册的那日,碧心是不是曾经来过?”
芸夏恍然,连忙开口道“正是,那日是六宫觐见,碧心说贵妃娘娘的扇子落下了,回来去取,取之前来过一次内殿。”
温映寒忆起了当时的场景,“我把食册交给你让你去御膳房之前,她就站在外面等候。那日……她应该听见了我提起寿桃?”
食册之上本无寿桃,但太后的寿宴上这一道必不可少,所以温映寒着人加上了。若是这道寿桃出了差错,那她的责任是怎么也推脱不掉的了,甚至可以被人栽赃成是刻意为之。
温映寒睫毛轻敛,细细回忆着那天的每一处细节。
碧心这样突然返回本就可疑,有可能是她们看见了那日温承修从宫外递书信给她,想借着进内殿的机会探听一二,没想到另有所获。
也可能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薛慕娴策划的,按照常理,准备寿宴的御厨不可能会忘掉寿桃这一道,可是偏偏这次宫宴的食册上没有。
她们是引着她将这话说出来,好将整件事彻底构陷在她的身上。碧心过来就是为了观察一下她的反应,若是她起疑了,她们好再更换其他的计划。
温映寒眸色微深,真是好一出算计。本以为她禁足出来后老实了许多,没想到是在酝酿着后面的事。禁足过一次,倒让她比从前更加沉得住气了。
太后对她不薄,竟然连太后都被她算计进去了,当真是一点底线也没有了。
温映寒轻轻捻了捻手指,“芸夏,过去的宫宴都是如何办的?”
皇上初登基的那半年,她没有了记忆,这些往事有些想不起来了。
芸夏咬了咬唇,“过去……过于娘娘不爱管这些事,薛贵妃又是个喜欢张罗的,大多都交给了她来处理。”
温映寒微微颔首,她估计事情也是这样。所以宜嫔当时在六宫觐见的时候才会说出从前总是薛慕娴在操劳的话,而薛慕娴这次什么都不提拱手将机会想让,这本身就很反常。
现在可以合理地解释她反常的原因了。
芸夏见温映寒没开口有些犹豫着还要不要往下说,像是有点不愿提起过去的往事,她顿了顿,轻轻开口道“那时娘娘管理六宫中的事,一切虽井井有条,但是对于各宫娘娘们的明争暗斗,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同她们计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