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半夜梦醒之时她有多想见他。
所以她决定来朗州。
怕盛煜得知后阻挠行程,也存了点给他惊喜的心思,魏鸾在途中一直让卢珣瞒着消息。直到临近盛煜住处,因不知盛煜栖身的那座庄院究竟在何处,她才让卢珣递信于卢璘,探问详细的住址。而后如常启程,等着中途碰见回信。
结果,竟在这里撞见了盛煜?
是事有凑巧,还是卢璘透露了风声,他急匆匆赶过来的?
魏鸾不知道。
她只是瞧着岿然坐于马背上的峻整身姿,从头发丝到脚趾间,迅速来回打量。在确信盛煜此刻仍精神奕奕,并未受伤出岔子后,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回腹中。有了盛煜在跟前,途中紧紧绷着的心神亦随之松懈,她轻轻吐了口气,随即,喜悦排山倒海般涌上心间。
她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盛煜,粲然而笑。
旁边的卢珣、染冬和随行护卫皆瞧见了盛煜,迅速拱手行礼。
盛煜并未多瞧,只翻身下马,疾步走向魏鸾。
而后,众目睽睽之下,他伸臂抱住了面目狰狞的“少年”。
食店外人来客往,皆诧异地瞧过来。
盛煜浑然不顾,将魏鸾紧紧抱着,等激动之下砰砰乱跳的心平复后,才稍稍松开怀抱。魏鸾的两只手臂亦藤蔓般搂在他腰上,靠在熟悉的宽厚胸膛,鼻端是男人久违的气息,途中的暑热劳累皆呼啸远去,她仰起头,笑生双靥,“夫君!”
声音娇软,满含欢欣。
盛煜看着被她折腾得惨不忍睹的那张脸,竭力憋着笑,道:“吃过饭了?”
“还没呢。正准备进店里用饭。好饿。”
她说着,摸了摸肚子。
在京城时处境优渥,甚少劳累饥饿,这次乔装而来朝行夜宿,却吃了不少苦头。暑热难耐的天气自不必说,整日骑在马背疾驰,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如此酷热劳累,胃口也是欠佳,今晨在客栈只喝了碗清粥,吃些爽口小菜,到这会儿,腹中早已空空荡荡。
遂挽住盛煜的手臂,“夫君一道去用饭吧!”
“好。”盛煜虽命人在庄院备了饭,哪里忍心叫她饿着肚子赶路,遂命卢璘牵马入厩,揽着魏鸾进了食店。这店规模不大,错落摆了十多张饭桌,更无雅间可用。好在此时尚未到晌午饭店,客人不多,卢珣兄弟带着改装的染冬和护卫们坐在外围,隔开闲人,夫妻俩则临窗而坐。
许久未见,夫妻俩似攒了许多话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盛煜的目光只在魏鸾脸上逡巡。
那双素来冷厉的眼底亦堆满了笑意——像是在极力憋笑。
魏鸾懵然看了片刻,终于想起她此刻顶着怎样的容貌,忙伸手挡住络腮胡子,赧然道:“夫君别看了,怕路上出岔子,才扮得这样丑。刚画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久了还挺有意思。”
说话间,学着老夫子的模样,伸手去摸胡子。
盛煜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别乱学!”他憋着笑,声音不似寻常。
看背影明明是锦衣玉冠的少年郎,转过头却顶着这么张脸,怎么看都觉得违和好笑。掌心里是她柔若无骨的手,冒着酷暑赶路后潮热温暖,是久违的柔软触感。盛煜当着众多下属的面,不好过分肆意,只轻轻摩挲把玩。
目光在她眉眼间逡巡片刻,终是忍不住抬手,试着去揭她的胡子。
魏鸾往后缩了缩,“不用乔装了?”
“有我在,不必委屈。”盛煜淡声。
方才他重逢欢喜,紧紧抱住魏鸾时,周遭的目光可谓十分精彩。此刻夫妻对坐用饭,盛煜许久没见魏鸾,自然想早点见她真容。遂拿指尖蘸了清水,缓缓抹在她下颌,等那副假胡子松了,赶紧丢开。
而后是刀疤、浓眉、眼罩。
待伪装尽数卸去,眼前便是明眸皓齿的翩然少年——玉冠之下是光洁白腻的额头脸颊,黛眉修长,双眸清澈,耳廓被窗外的阳光映照,细腻如白瓷。没了金钗玉簪的装点,少了少女的娇柔婉丽,却添几分利落飒然,比起穿骑马的劲装时,别添欲盖弥彰的韵味。
如此改装劳累又千里奔波……
“急着赶来朗州,是京城出了事?”他问。
魏鸾摇头,“一切无恙,夫君放心。”
“那就是——”盛煜微顿,忽而压低声音,“想我了?”
他举杯饮茶时,眼底藏着的灼灼火苗,似比离别前还旺盛肆意了几分。
魏鸾迎着他的目光,觉得这回千里探夫,送来的惊喜让盛煜着实有些得意,气焰都嚣张了许多。便抿唇微笑,缓缓开口道:“其实也没要紧的事。先前夫君让徐嬷嬷给我的东西,都见着了,夫君雕刻的本事,果真令人刮目相看。还有那幅画……”
“咳。”盛煜才啜了口茶,忽然轻咳。
魏鸾揶揄抬眉,便见他清了清喉咙,“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这一回合,旗鼓相当。
魏鸾瞧着盛煜身后门神般笔直坐着的众多护卫,没再追击,只莞尔喝茶。等吃完了饭,跟盛煜启程去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 麻鸭,又写到了八点,只能明晚见啦!
我为码字的龟速而忏悔T^T
蟹蟹LZ的地雷呀~~muaaa!
第83章 春暖
盛煜住的这所庄院建在平缓旷野上, 四周别说山峰, 就连低矮的丘陵都瞧不见。没了被人从高处窥探的顾忌,便用了内紧外松的防守,从外面瞧着,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庄院无异,到了里面,却有护卫值守盯防。
好在院中高树掩映, 能遮住毒辣的日头。
正值晌午酷暑, 魏鸾翻身下马时, 已闷出了满身的汗,瞧见旁边有蒲扇, 忙取了扇凉。
盛煜见状, 随手取来代劳。
众护卫就地散开, 各归其位,卢璘兄弟和染冬则跟着进了内院的书房。
仆妇已换了新的冰盆,屋中还算凉快。盛煜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当着下属的面,仍是官场的沉肃姿态,端然坐入椅中, 命卢璘给新来的人安排屋舍,而后看向卢珣,目瞬如电,“京城到朗州路途遥远,当中可有波折?”
“回禀主君, 途中无人察觉,一切无恙。”
盛煜不语,只静静看着他。
那双眼睛泓邃幽深,并未流露情绪,却仍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卢珣拱手而立,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跟了盛煜这么些年,卢珣虽未在玄镜司任职,素日行事时,却都按着玄镜司的规矩来,若非盛煜点头,极少擅自做主。这回的事虽是魏鸾有意来探,卢珣其实也存了些许私心,怕盛煜和兄长出岔子,以护送少夫人为由,抽调些人手增援。
这般擅作主张,定会令盛煜不悦。
更何况他非但没阻止魏鸾,带着她千里赴险,还帮着隐瞒消息,先斩后奏。
以盛煜的性子,定会敲打一番。
卢珣心里阵阵发虚,不敢迎视盛煜目光。
就在他硬着头皮,准备接受来自这位杀伐决断的统领的沉怒责备时,余光却瞥见旁边衣角轻动,魏鸾缓缓走至盛煜身边。看得出盛煜脸上那公事公办的表情,她没敢太肆意,只伸手牵住他的衣袖,欠身蹲在他椅旁。
盛煜侧头看向她。
魏鸾摆出个温和讨好的笑容,“是我不听劝阻,逼着他来的。怕夫君得知后不许我出京城,才瞒着消息擅自过来。夫君从前说,卢珣凡事都须听我分派,碰上我这种蛮横的人,他也没办法。”
说着话,小心翼翼地轻摇他衣袖。
那双漂亮的眸中漾起浅笑,婉言软语时,分明是撒娇求情。
盛煜好容易拧起的沉肃,霎时被冲得所剩无几。他的喉头动了动,对着朝思暮想后近在咫尺的眉眼,终没能吐出责备的言辞,只竭力板着脸,肃容申明道:“卢珣虽是你的护卫,却也不该由着你胡闹,此风不可长!”
“唔。记住了。”魏鸾认错极快。
旁边卢珣亦拱手道:“属下自知失职,任凭主君责罚。”
盛煜皱眉看他,“下不为例。”
说罢,扬扬下巴,示意他和染冬去歇息。
卢珣哪敢再杵着挨骂,赶紧行礼退出去。关上屋门的那一瞬,他暗自松了口气,回头就见兄长卢璘靠在廊柱上,虽是值守的笔直身姿,脸上却是看好戏的表情,“怎么罚的?”
“下不为例。”
“就这样?”
“就这样!不信问染冬姑娘。”
卢璘跟染冬不熟,却也明白弟弟并未骗他。想起他离开前盛煜那山雨欲来的沉肃表情,卢璘心里不由暗暗纳罕——盛煜做事果决,向来令行禁止,对属下恩威并施,从不姑息。换成是他这样铤而走险,定能换来一顿重罚,今日却对卢珣如此轻描淡写。
自家统领这是转性子了?
……
门窗紧掩的屋内,盛煜却没空想这些。
卢珣此举确实不合规矩,但这终究抵不过魏鸾千里赶来、从天而降带给他的惊喜。方才那般肃容姿态,不过是要卢珣意识到轻重,此刻屋里没了旁人,竭力压了一路的惊喜便如潮水汹涌翻滚。
盛煜起身,手掌攥住魏鸾的腕,“先去换衣裳。”
说话之间疾步如风,走向书房侧门。
魏鸾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道:“换洗的衣裳在染冬手里,她……”话还没说完,忽觉腕间一紧,盛煜跨过门槛后忽而回身,伸臂揽住她,将整个人抱进里面。门扇关上的那瞬间,他整个人倾身靠向她,拿手掌兜住她脑后,俯身吻下来。
他的唇瓣有些干燥,呼吸扑在脸上,是温热的。
魏鸾猝不及防,后背撞在门扇,被盛煜困在怀抱中间。
久别重逢,在克制了一路后,这个吻炙热而迫切。盛煜几乎是有些蛮横地撬开她唇齿,肆意攻袭而入,揽在她肩膀的手臂也迅速收紧,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似的。头上的玉冠不知是何时被拆散,满头青丝哗啦散落下来,如瀑布倾泻。
盛煜的手指穿过她发丝,唇压得更紧。
久违的拥抱,呼吸交织,盛煜吻得毫无章法。
直到那股久别重逢的惊喜自唇齿流露殆尽,盛煜才算松开怀抱。
魏鸾脑袋里有点犯懵,被盛煜及时捞住。
抬起头,就见他双眸幽深,如潭水沸腾,惹人沉溺。温热的鼻息落在脸上,他抵在她额头,唇角噙了淡笑,“逼着卢珣带你来,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肆意攫取后连声音低哑,他觑着她,眼底笑意深晦。
魏鸾唇角微勾,“不愿意啊?那我明日回京。”
“愿意,当然愿意。”盛煜失笑,忽而躬身将她打横抱起,直奔里屋。隐蔽的内室里安静幽深,浓密的树荫隔开暑热,床榻上铺着竹骨凉席。盛煜将她放上去,细细打量许久未见的这张脸,倾身慢慢亲吻,在一瞬,被魏鸾轻轻按住手。
四目对视,盛誉居高临下,反手握住她指尖。
魏鸾红着脸瞥了眼帘外,那意思是护卫仆妇俱在,大白天地不能乱来。
——毕竟,染冬还等着给她换衣裳呢。
她数百里快马赶至朗州,可不是奔着这张床榻来的。卢珣留守京城,打理着曲园内外的事,安顿好后必定还要跟盛煜禀报,染冬也不例外。她跟盛煜总这么闭门不出,算怎么回事?遂推着他的胸膛,等盛煜微微抬身,便从他怀里溜出来。
便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染冬与仆妇说话的声音。
盛煜瞥了眼魏鸾,却还是坐直身子,将身上衣裳理好,抬声道:“进吧。”
门扇轻响,染冬已换好了装束,进来伺候魏鸾更衣。
盛煜则起身出去,听卢珣禀报近况。
屋里只剩主仆二人时,魏鸾轻轻吁了口气,让人先抬水进来,舒舒服服地泡了会儿,洗去满身汗腻。因盛煜出去后便被卢璘兄弟缠着议事,魏鸾嫌外面太过闷热,整个后晌便在屋里吃瓜果消暑,顺道想想,这般情境里,盛煜会不会如梦中那样身陷险境。
……
因盛煜不可能在朗州逗留太久,晚饭过后,魏鸾便抓着饭后消食的空暇,跟盛煜说了她在京城屡屡做噩梦的事。怕那位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掉以轻心,又补充道:“祖母向来从容镇定,近来也十分担心夫君。”
盛煜听罢,倒觉得她紧张过头了。
“你既知道太子来朗州巡查的事,也该明白,我此次是为太子来的。如今太子已启程回京,随行众人皆护卫在侧,尽数离开。”散布归来后闭门夜谈,她抚着魏鸾披散的青丝,宽慰般道:“他腾不出手寻仇。”
“可太子背后还有章家,上回镜台寺,将夫君伤成了那样!”
“我知道。”盛煜颔首。
周令渊离开前留了章家爪牙在此,盛煜是听到了风声的,前阵子特地派人摸出他们的踪迹,盯梢了许久。因这处庄院隐蔽,章家死士遍寻不获,昨日后晌就已撤离朗州,想必是回京图谋大事。
盛煜并未隐瞒,说与魏鸾。
末了,将软玉温香勾进怀里,道:“此间事毕,章家已是自顾不暇,无需过分担忧。你跑了这趟,也该放心,回到京城后用上安神香,说起来——”他眸色微浓,饶有兴致地盯住魏鸾,“做了那么多梦,就没梦见我点好的?”
“梦见啦,起初梦见夫君安然无恙,差事顺遂。”
魏鸾靠在软枕上,被他阴影遮挡。
盛煜顺道翻身,拿手肘撑着身体,声音忽而暧昧,“我是说,那种。”
他没说是哪种梦,但神情已呼之欲出。
魏鸾微窘,习惯了盛煜的厚脸皮,加之手握盛煜私藏的画轴,心里有了底气,脸皮也跟着厚了些。对着盛煜藏满暗示的目光,她装作没懂,只慢声道:“别的也有。梦见夫君回到京城,跟我说那生辰贺礼……”
她才提起这茬,盛煜便知她意图,猛然封住她唇。
魏鸾瞪大了眼睛,推开他脑袋,不依不饶地道:“那幅画……唔。”
声音再次被他的唇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