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冷,冻入骨髓,令她的心忍不住颤抖起来。
“阿湛……”唐晚泠咬住唇,拼命忍住呜咽声自喉头溢出。
唐晚泠的手滚热得,透过薄薄的绒毯传入,让贺清之心头一暖。可他的腿却根本捂不热,就像是死物一般,没有丝毫的生气。
“我保证,只要不下地,便不会疼。”贺清之隐瞒了真相。
他想着日后即便会疼,他也要忍着,至少不能让他的阿泠瞧出丝毫的端倪。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信了,贺清之见她抹了抹眼泪,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饭,像是把所有的郁结都发泄在食物之上。
也好……
若是她再问下去,他便不知该如何应对。
贺清之吃的较少,多数也是一些清淡的菜肴,很快他便放下了碗筷,瞧着桌边的两个半大的孩子。
“明日,我会带你去京兆府,取回你的奴契文书。”
朱桦一听,立刻放下碗筷道:“公子,我也去。”
贺清之摇了摇头道:“明日你另有任务。”
一听贺清之竟然支开自己,朱桦立刻就不淡定了!
第12章 012
翌日,天才蒙蒙亮,雀鸟的叫声都未曾欢快起来,贺清之便已经醒了。
医老和朱桦都在他的床前,神色凝重。
贺清之看朱桦微微动了动嘴,然而却什么都没说,心中难免会有愧疚。
他知道这些年来身边的人都将他视为亲人。
而对贺清之来说他们都是他人生中上天赐恩赐的家人。
是弥补他丢失的亲情。
“开始吧。”贺清之淡淡地说道,似乎对于可能出现的后果都不甚在意了。
“朱桦,给你主子。”医老手中是一块洁净的棉布,叠的四四方方厚实的很,而另有两根韧性十足的皮绳。
贺清之见朱桦缩了缩手,满脸都是不忍心,心中的愧疚感越发重了,他低声呼唤道:“朱桦。”
贺清之只是叫了少年的名字,可少年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公子……”朱桦想要拒绝,却见贺清之闭上了眼。
医老摇了摇头,然后才说道:“拿着,你也不想你家公子因为疼痛导致前功尽弃吧,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贺清之张开嘴,之后他咬住了厚实的棉布,感受到双手都被朱桦以皮绳固定,可活动的范围变得十分局限。
“臭小子,我给你留点了活动空间,免得你因为疼痛的厉害挣扎伤了自己。”医老轻轻拍了拍贺清之被束缚的双手。
朱桦实在不忍心看,他扭过头,用手背用力抹去眼泪。
假如是顾九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同意,一定宁可打晕公子都不会让他这样伤害自己。
如果贺清之真的从此站不起来,他很难不怪自己竟然做出这个决定。
“我要开始下针了!”医老看着躺在床上的贺清之,又看了看屋外,此时天渐渐地开始大亮了起来。
贺清之无法说话,只是从喉头发出了“嗯”。
悬墨针,医老很少会用到,这是一套十分特殊的针,既可以用来救人,还可以用来杀人,对比普通的针,除了色泽上的差异,最主要的便是材质。
这套悬墨针内中是空心的,可以加入不同的药汁,在行针同时将药汁顺着人体的穴位注入筋脉之中,以达到辅助治疗的作用。
而这一次,医老要用它刺激贺清之被废的腿部筋脉以及活化他僵硬的肌肉。
只是这个过程会异常疼痛,不仅是肌肉和筋脉,药入体内甚至会让贺清之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挛缩。
原本医老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好在贺清之的病情竟然稳定了。
只见医老双手持针,六支墨黑色纤细如丝悬墨针同时射入了贺清之双腿的几处穴位,针一入体,贺清之顿时睁开了双眼。
接着是一声闷哼,贺清之下意识咬紧了口中的棉布,剧痛自脚底直串心房,令他脸色瞬间惨白,他双拳紧握,指甲深入掌心。
可即便如此,贺清之的手却丝毫不动,他知道就算医老留了可动范围给他,若是挣扎起来必然会留下痕迹,他不想让他的阿泠发现。
医老看着贺清之的模样,他的双腿肌肉开始跳动起来,接着连腿都开始震颤,墨黑色的针身逐渐地开始恢复原来的深青色。
知道时间耽误不得,医老立刻十指连动,所谓逆施关键就在逆这个字,针入体后还要他本身的功法迫使药汁在筋脉中逆流,方才可以达到真正的效用。
“忍着点,现在才是关键的时刻。”医老说完,就对朱桦说道,“朱桦,过来注意他的腿,必要时一定要按住。”
贺清之的双腿原本是不会动的,但施针的过程中会一步步活化,如果提前束缚那会影响效果,但不束缚同样会因为剧烈的药物反应而适得其反。
疼,这种疼激起了贺清之记忆深处的恐惧,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绝望感再一次刺激他体内的每一处。
那是他被囚禁在阴暗的水牢里,双腿被那宦官葛福一寸寸挫断时的感受。
那时,即便他脊骨已断了,可他的身子却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他硬生生听着自己双腿的筋骨错断所发出的声音。
是痛入骨髓的绝望。
贺清之心中充满了不甘又恐惧的感觉,他的双手再一次攥紧了,喉头溢出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像是呐喊一般。
医老看着原本恢复原色的悬墨针再一次逐渐泛黑,口中立刻道:“朱桦,注意了!”
贺清之的双腿原本肤色瓷白,就在这个时候那原本泛青的筋脉居然呈现出赤红色,医老功力一催,回流到悬墨针内的药汁再一次进入贺清之的体内。
只是不同于原来的走势,漆黑的药汁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先是顺流接着竟然逆流而上逐渐覆盖了原本赤红色的筋脉。
费了一番功夫,医老和朱桦也是满身大汗,眼见悬墨针彻底恢复原样,医老立刻收了针,就让朱桦伺候贺清之换洗。
就在医老吁出一口气,打算再去准备药材让贺清之回来之后药浴,说不定还可以挽回些许,却没想到……
一开门,就见着那女娃儿。
唐晚泠在门外已经待了不少时间,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贺清之醒了没有。
乍一见白胡子老者,她本能向后退了两步,心中惶恐又惊讶。
莫非贺清之又犯病了!
所以天没亮,这个老医者就来了贺清之的房间。
“老先生,阿……公子他怎么了……”
唐晚泠一开口,贺清之就听见了,此刻他的双腿已不如之前疼痛,而且充满了力量,他可以随意掌控。
甚至比他过去任何时候都可以行动方便。
三个时辰,他不能再耽误了。
“阿泠。”贺清之主动叫了她的名字。
“阿湛!”唐晚泠忍不住上前两步,越过医老就要进门。
“我没事,不用担心,你且等等,我稍后便来。”
贺清之那么一说,唐晚泠就收住了脚步,她虽然很想进去,却也明白昨日朱桦所说,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
她想了一夜想明白了,贺清之未曾娶亲,而她也不是张妈妈这个已婚的妇人。
曾经她也有着贵女的身份,她是郡守之女,是金枝玉叶,许是这两年为奴因而才忽略了女子该有的矜持。
如此……贺清之会瞧不起她吗?
唐晚泠有些惶恐,但很快便甩开了脑中的想法,回道:“好。”
少女甜甜的嗓音,让贺清之心头一松,他是打算对她说出一切的。
可眼下,他真的还没有做好准备。
贺清之还不知道怎么能完完全全将自己的状况坦诚给少女。
他本以为,不让少女进房,她会暗自神伤的。
没想到,她还是那么乖巧顺从。
贺清之配合朱桦快速的梳洗完毕,也换了干净的尿褯子,虽然他现在可以行走自如了,可依旧无法控制,他不希望今日会有意外发生。
唐晚泠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见着缓步而出的贺清之,他竟然是走出来的!
贺清之在少女眼中看到了惊喜,他心头微酸,只怕今日午间,她便会自责不已,他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哄她。
“阿湛没事了吗!”唐晚泠有些不安问道。
贺清之对着她微微一笑,随后转向朱桦叮嘱道:“我方才交代你的事,切记小心行事。”
朱桦先点了点头,之后又不太不放心道:“公子……真的不要朱桦随行吗?”
三个时辰很快便过了,倘若贺清之没有办完事,又或者途中犯病了,那要怎么办。
虽然他不能改变贺清之的病痛。
可至少,有他在,便能保护贺清之。
还可以背他回来。
*****
马车之上,只有贺清之和唐晚泠两人,瞧着少女怔怔地看着自己,似乎有话想说一样,贺清之支起身体,抬手先给唐晚泠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见她惶恐地接过,贺清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道:“怎么有话要说吗?”
“其实……阿泠不在乎奴契文书。”唐晚泠低声说道,她今日一早找贺清之,就是想告诉他,他可以好好养病,她不在意那些文书。
她能不能成为自由身,她真的不在乎。
她只在乎郡守府冤死的人,在乎待她如亲女的父母亲人。
想到这里,唐晚泠忍不住看着贺清之,她还在意的是他这个恩人的身子是否安好。
贺清之怎么会不明白,再见到她一早便来,他就已经猜到了,只是他怎能放任那些欺辱她的人。
“替你脱了奴籍,便是为你父亲翻案的第一步。”贺清之看少女托着茶杯眼中流露出感激的模样,心情就更好了。
“可是……那个京兆尹真的会拿出来吗?”唐晚泠不安心,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那天她趁着看守之人饮醉酒后翻窗而出,先是跟着倒夜香的车出了庭乐坊,接着又偷了街边商人的大马,这才让庭乐坊和被偷大马的人去了京兆尹报官。
见到追兵,她更是慌不择路,连原本会骑的马也不受控制了。
若不是与贺清之相遇,被抓回去是小,也许还会伤了无辜的路人。
想起来,唐晚泠就后怕不已。
“不用担心这些,你的未来只能掌握你自己的手上。”
贺清之的话,唐晚泠听得懂,他一定会还她自由的!
唐晚泠还想说什么,突然马车就停下了,她见贺清之微微皱眉,立刻就担心起来,这样颠簸他的腰腿是不是又痛了。
“发生什么事?”贺清之低声问道。
驾车之人立刻低声回道:“谷主,是丞相的车架。”
贺清之的别院皆是落枫谷之人,他们换回了普通人的装束,混迹在市井之中,随时掌握盛京城的风向。
和琴画这些前线的探子不同,他们越是平凡,越是不容易让人怀疑。
一听是龚丞相的车架,贺清之皱了皱眉,不出他的意外。
此刻一道贺清之熟悉的声音传来:“车内可是清湛公子,本官特来要回家奴唐晚泠,烦请公子下车。”
第13章 013
一听有人来讨回自己,唐晚泠便紧张起来,她的双手抓紧了衣摆,神色中充满了绝望,就那么看着贺清之。
她的眼神让贺清之心房一颤,是怎样的遭遇令她至今都无法宽心,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令她安心。
这些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贺清之压抑着心头那燃起的怒火,放低声音靠近他的小阿泠道:“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
唐晚泠眼神中的绝望却没有因为贺清之的话而散去,只是多了一份感激,她忍不住看着贺清之的腿。
她知道,他很强,能为她做主。
可她却不希望他牵涉其中,因为她怕自己会害死他,他身子那么差,也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然一夜之间能站了起来。
想起来她就心有不忍。
见唐晚泠咬着唇,抓紧了自己的衣衫,又摇了摇头,贺清之顿时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他的小阿泠还是如此懂人事,如此乖巧。
那他更不能放任那些欺辱她,危及她的人。
“放心,我保证不让你担心。”贺清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又静等了片刻,贺清之才缓缓开口道:“丞相大人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贺清之的语调轻缓,声音不大不小,恰巧令街上忍不住围观的人都听见了。
这不,顿时四周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事,什么事?丞相竟然为了一个家奴和清湛公子对上了?”
“谁知道啊,这太匪夷所思了,不过就是一个奴隶而已。”
“可不是吗?清湛公子是什么人?那可是我们圣上都看重的,这丞相也太不给皇帝脸面了吧!”
听围观群众那么说,贺清之唇角微微上扬,虽说此刻他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平民,即便不属于大辕国管辖,可他却身在大辕国,少不了要被龚丞相的身份掣肘。
但,清湛公子这个身份却也不是毫无胜算的。
端看他如何掌握这民众的力量了。
贺清之笑的舒心,龚丞相可就不乐意了,这前日才被大都督这个废人揶揄了一番,如今这个两眼一码黑的草民竟然也敢对自己无礼了。
简直太可气了!
“传闻清湛公子博古通今,竟然会强抢民女,莫非清湛公子以为有钱便能为所欲为了?”
“丞相大人说笑了。”贺清之低咳了几声才继续道,“倘若清湛没记错,京兆府尹顾大人乃是丞相的小舅子,既然是一家人,当知这女子的主家是谁。”
话说到这里,贺清之又咳了几声,用来掩饰车内唐晚泠为他系上覆眼缎带时所发出的声音。
贺清之那么一说,街上的围观群众又开始议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