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贺清之觉得事情似乎变得复杂了,上一世他并未细细了解过她的身世,只当她是个孤苦无依的乞儿。如今看来,却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金州……
这是茗翎公主的封地,两年前已嫁给褚爱国摄政王的茗翎公主曾经回过封地,偏巧遇到金州大旱,子民颗粒无收。
贺清之记得,上一世金州郡守唐靖同样也是未得圣旨就开仓赈灾,当时的他还不是大都督,而且正在与西岭国作战,得知消息后却也鞭长莫及。
战后的贺清之曾经快马加鞭前赴金州,可惜却没有赶上救人,白白令大辕国损失一名好官。
茗翎公主与害死平凉王的那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想到这一点,贺清之脑海中有了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又一次问道:“你说,两年前我救了你,那后来你是如何来到盛京城的?”
第8章 008
少女眼神中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惊恐,她垂下头,踌躇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口。
贺清之轻轻抚着她的头,安慰道:“不用怕,有什么都可以对我说。”
“大人,那些人要杀我,是母亲护着我,才让我有机会逃出金州,可……”少女咬着唇,泪眼婆娑道,“母亲却被他们害死了,张妈妈,淑华姐姐,他们都因为我被杀死了。”
贺清之越听神情就越深沉,他似乎开始明白了,金州郡守的死只怕有着不可告人的内幕,究竟这少女是何来历?
“后来……我悄悄跟着商队,躲进了浮坵城,一直想着能找到大人,替我父亲母亲和郡守府的家人报仇。”
贺清之听到这里也仔细回忆起来,在他重生而回之前,的确去过金州,当时他还是二品卫将军,车驾经过金州郡外官道时,听见哭喊与吵闹的声音。
未曾想,他只是随口一句,竟然救了他最在意的人。
当时他也是旧伤复发,忍痛行走,怕是叫细心的阿泠记住了他的特点。
故此,如今就算他容貌不同了,她也认出他了。
看来对她,他的身份是瞒不了了。好在是她,他相信她绝不会危及到他。
“那后来呢?”
朱桦的提问,让贺清之也回过神来。
“后来,我被商队一个姓郭的买了,本以为他是个普通商人,可没想到来到盛京城后,就有人把我们都接走了,等我醒来就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里,里面还关着许多孩子。”
少女那么一说,朱桦立刻就凑了上去,左看看右看看才问道:“昨夜,那乐工可是不给你饭吃了?”
“你怎么知道的?”少女面露惊讶。
朱桦咬了咬口中的狗尾巴草,愤愤道:“我还知道,他打你了!”
贺清之的视线不免因为朱桦的话落在少女身上的伤痕。
竟然敢打他的人!
上一世欺辱她的人,他无从找起,因为她是个朝不保夕的乞儿,可这一世不一样了,这些伤害过她的人,他必定会为她加倍讨回。
只是这贩卖儿童的案子怕是要从头查起了。
“公子,我们收留她吧!”
贺清之看着朱桦,心知他疼惜身世凄苦的少女,不过即使朱桦不说,他也一定会将她留在身边。
护她一生一世。
“大人,阿泠什么都会做,求大人收留。”少女又一次跪下,“只要大人能替郡守府伸冤,阿泠愿意为大人做牛做马。”
贺清之笑了,他怎么舍得让少女做牛做马,他宠着她还来不及呢。
“若想留在我身边,便要听我的话。”
少女的眼神闪烁着感激的目光,她就那么怔怔地瞧着自己,瞧了许久,才用力点了点头。
“大人虽然与两年前模样不同了,可阿泠一眼便能认出。”
“那你到说说,你是如何认出我的?”贺清之也是好奇,毕竟他假冒的那个容貌与自己本来面貌相去甚远,看不出一丝相似点。
“我娘说了,瞧人是瞧心,不是看表面,大人两次救阿泠与水火之中,便是缘分。”少女想了想又道,“在说大人身上有和爹爹一般的味道。”
贺清之一愣,这是说他像她父亲吗?
他可不希望这一世,还做她的父亲呀。
“是何种味道?”贺清之还是忍不住问道。
少女想了想眼神坚定道:“是正气凛然的味道!”
贺清之笑出了声,还真没想到他一贯手段毒辣,睚眦必报还能被人夸赞正气,若是让龚丞相等人听见,八成能气成河豚!
接着贺清之又见少女,眼神担忧地说道:“还有就是大人的伤,所以阿泠可以确定,两次救我的人就是大人。”
贺清之垂下眉眼,轻声道:“不用担心,陈年旧伤了,不碍事。”
车厢内一时间有些安静,怕少女误会什么,贺清之不得已又抬起头,只见他的阿泠抿了抿唇,小嘴微微瘪着,看起来伤心极了。
贺清之一直都知道,她善良懂事又乖巧,上一世她也是知道了他的伤后心疼得直掉眼泪,重来一世,他真舍不得她为他而哭。
“以后留在我身边,但切记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我的身份,也不能再叫我大人了。”
“主人吩咐的,阿泠定会记在心里,做梦都不会说的。”少女坚定地点了点头。
贺清之一听,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他不喜欢她如此自贬,更不需要她为奴为婢。
“你可以叫我公子,或者……”贺清之微微停顿,才道,“阿湛。”
贺清之那么说,连朱桦都有些意外,他知道贺清之表字清湛,清湛公子这个名号便是那么来的。
可他们所有的人,大多称他谷主,也就他喜欢叫他公子。
他还知道,顾九更乐意叫他主子。
少女眼神一亮,显然是受宠若惊,支支吾吾了半响才缓缓道:“我……我真的可以那么叫吗?”
贺清之瞧了瞧歪着头,满脸疑惑的朱桦,笑道:“这是唯有你可以叫的称呼。”
“阿湛。”少女开心极了,可叫出口后又有些担忧地看着身边的少年。
朱桦有些吃味道:“公子!”
贺清之垂眉看着少女,口中却对朱桦说道:“好男不与女争。”
朱桦睁大了眼,心道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呀。
贺清之见唬住了朱桦,心情便更好了,他终于找到他的阿泠了。
“对了,你的全名可是叫唐晚泠。”
少女的脸上瞬间就露出了喜色:“阿湛记得!”
“两年前,仿佛听见有人那么叫。”
“父亲和母亲收养我时,见我身上带有一枚刻着泠字的金锁,那日恰巧又是傍晚,便起了这个名字。”
贺清之点了点头,这唐大人倒是与他投缘,连起名都一模一样。
问清楚来龙去脉,贺清之也觉疲乏了,心头一松便有些晕眩感。
瞧见他脸色苍白,唐晚泠心里一揪,两年前她第一次见着他时,便知他身子不好,这两年来,她日日诚心为他祈福,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只是来了盛京城便听说他受了重伤,从此再也站不起来,她心痛极了。可方才见他飞身而起救她之时,她隐约间觉得,也许这中间有什么隐秘。
直到贺清之刚才说的,她似乎才明白了一些。
他隐藏身份一定是顶顶重要的大事,她决不能拖累他。
马车出了盛京城,约莫又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贺清之的别院,小憩了片刻的贺清之也醒了过来,从新系上了覆眼的缎带,才由朱桦搀扶着下车。
“阿泠。”贺清之站稳后,便招了招手。
唐晚泠立刻跳下车,紧跟着他。
感到少女就在自己很近的位置,贺清之顿时觉得安心了许多,重生而回没什么比见到她更令他喜悦的。
贺清之一直靠着朱桦的搀扶,才勉强走到他的卧房,见贺清之可以依靠着堂与室之间的牖时,朱桦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
“朱桦,带阿泠去偏房,再安排一个妥帖的婆子替她梳洗更衣。”贺清之微微喘着气,吩咐道。
“阿湛……”
听少女的声音有着些许不安,贺清之探出手,轻轻抚了抚少女的肩头道:“这些天你受惊了,先好好休息一番,晚间我再来看你。”
“好。”
贺清之露出浅浅的笑容,脑海中都是他的阿泠乖巧的模样,他将全身的重量都依附着牖上,他有些撑不住了。
听着两道脚步声渐渐远离,门也被带上了,贺清之才吐出一口浊气,左手按在胸口,才想抬步而行,心房突来一阵剧痛,贺清之猛然呕出一口鲜血,身子也颓然倒下了。
神思恍惚之间,他能感受到自己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有人接住了他,熟悉的药味弥漫在他的鼻尖。
是医老来了吧。
贺清之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了,随之他的意识也沉入了黑暗之中。
就在贺清之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死之前的那种感受时,正在全力施救的医老可以说是既生气又心疼。
贺清之是他费尽心思医了十年的病人。
他是从贺清之才被救出皇宫时,便接手了了当时才十二岁的他。
那时的贺清之被虐打的遍体鳞伤,他的腿骨是被分筋挫骨的手法毁得彻底,他的脊骨是被大力的撞击而折断的,长时间的处于惊恐与绝望之中,年少的贺清之更是患了难以治愈的心疾。
看着脸色苍白,唇角还有隐隐血迹的贺清之,医老便忍不住痛恨昭仁皇帝,和那个将他打成重伤的大内第一高手。
宦官葛福。
对医老来说,要不是他打不过,真想把那个老太监的头拧下来,可他在贺清之的面前却不敢提及此事。
他怕触及贺清之藏在心底最脆弱的一面。
医老施了针,贺清之原本发紫的唇色逐渐恢复了正常,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也一点点的有力了起来。
吁出一口气,医老才取了一旁的帕子,替贺清之轻轻擦拭唇角的血迹。
“还以为你真的能听话,谁知道,我一个不看着你,你就跑去动武,你现在这身子是能动武的人吗?”
医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想到前些日子贺清之还躺了月余,好不容身子好一些了,这会又……
不过气归气,可手上却还轻轻按着贺清之的脉门,好在他的脉息在药物和针灸的作用下渐趋平稳,人总算是救回来了。
医老叹了一口气才松开了手。
“不过就是个丫头,犯得着你亲自出手吗?”医老轻轻掀开被褥,目光落在贺清之的双腿上。
他裸露在外的双脚皮肤颜色瓷白,能隐隐瞧见青色的经脉,医老伸手一点点按过后,才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子,不知道当年我给你续接上这两条腿有多难?”
医老一边按摩一边嘀嘀咕咕个不停:“好在骨头没事,真是让老头子我不省心。”
朱桦站在门口,都不敢走近,他瞧着沉睡中还紧蹙着眉头的贺清之,心里难受极了,他怎么就不能像顾九那么细致沉稳。
他怎么就被贺清之给骗了!
他就不应该离开的,这样就不会连贺清之发病了都不知道,要不是医老跟来了,只怕……
朱桦不敢想象,他的脚步忍不住想要靠近贺清之。
却被一声怒喝吓住了:“去庭院里跪四个时辰。”
怪老头好凶!
可朱桦心里内疚极了,是他没有照顾好贺清之,令他出手救人,如果当时他先出手,那贺清之就不会犯病。
“我……我想看看公子。”朱桦壮着胆子又走近了几步。
贺清之有和他说过,医老看起来凶,实则是很好的人,只要他服软求医老,他一定会让他去照顾贺清之的。
看少年眼圈红红的,医老也是没辙,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贺清之,又开始絮叨上了:“你看你,养的都是些什么不靠谱的人。行了,我要是罚他,你醒了怕是又要心疼,不利你的病。”
看医老对自己招了招手,朱桦身形一闪就到了贺清之的身边,看着贺清之容颜苍白,额间有着细密的汗珠,他就知道,刚才他家公子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走过庭院,进到他的房内。
他怎么那么糊涂,难怪顾九总是说他,就知道吃……
“公子,你快醒醒,我以后再也不吃那么多了,只要你好了,让我什么都不吃我都愿意……”
贺清之此时浑浑噩噩,想醒却无法控制意识,那种飘飘浮浮的感觉似乎又来了,就像上一世他离世之前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可以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却又听不真切。
朱桦跪在贺清之的床边,神情是无比的痛心,他看了看医老恳求道:“你能治好公子的,是不是。”
医老叹了一口气道:“老头子我也不是大罗神仙,这小子要是安分守己的好好养着,兴许还能多活两年……”
可他偏偏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以至于心力交瘁,可后面的话医老就已经给咽了下去。
“他要是再这样折腾,老头子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哐啷”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朱桦眼见着贺清之眉峰一蹙,抬眼就看见那换了衣衫的少女此刻正在门口,满脸都是泪痕。
第9章 009
唐晚泠脸色苍白,咬紧了唇,眼神中满是不信,她从没想过,像贺清之那么好的人竟然得不到老天爷的庇佑。
她想走过去,却看见那白胡子老者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是因为救她,所以贺清之才会病了,他本来身子就不好,当时他救她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他的伤疼得厉害。
“阿……公,公子他怎么样了。”唐晚泠垂下头,视线落在碎掉的瓷器上,她刚才换了衣衫,又求那婆子让她去煮了银耳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