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掌灯时分,已是云散雨停,暗蓝色的夜空复又繁星满天。
斗笠倒悬着,一滴两滴的水珠流下来。
秦桑盯着斗笠发了半天呆,叮嘱豆蔻:“擦干净了收起来,明天你还给江安郡王,注意别让哥哥瞧见。”
豆蔻并不认为能瞒过少爷去,也不明白为何要瞒着少爷,“又不是单独给您的,那几位小姐不都用了吗?”
秦桑呆了一瞬,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她竟下意识地不想告诉朱闵青!
这个发现让她茫然了,在塌上来回翻了一夜,直到拂晓时分才朦胧睡去。
这是人们睡得最深沉的时刻,天地间很静,只有风声,一切都笼罩在影影绰绰的阴影中,似真似幻。
不知哪里起了火,烟混着雾,雾凝着烟,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幔,无声无息地弥漫了整个宿营地。
警戒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正要看怎么回事,却听一阵敲锣声,“敌袭!敌袭!瓦刺人来袭!”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走出营帐,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黑暗中突然出现无数火把,一阵震天撼地的喊杀声包围了他们,好像四面八方均是敌人。
与此同时,数道火光“腾”地一声冲天而起,噼噼啪啪响着,张牙舞爪地冲将过来。
自从永隆帝登基,边境太平,从未发生大的战事,这些侍卫人数众多,却没一个上过战场,京城的勋贵武将们,一向养尊处优惯了,更没有对敌的经验。
整个营盘顷刻哗然大乱,看不见敌人,却好像到处都是敌人。
无数人喊着护驾护驾,然被烟熏得眼都睁不开,只是盲目挥着刀乱砍。
所有人都乱了章法。
秦桑用湿巾子捂住口鼻,生怕被误伤也不敢乱跑,和豆蔻月桂躲在角落,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帐门外闪进来一个黑影。
“阿桑!”朱闵青嗓音沙哑得好像砂纸打磨过,“在不在?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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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便是最美妙的梵音, 也不及此刻朱闵青沙哑的嗓音。
秦桑倏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地认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眼前一黑,黑色斗篷兜头罩下来,紧紧裹住她,带着烟味和男人的味道。
秦桑惊奇地发现,在这个危急关头, 她竟有闲心……觉得好闻?
来不及细说, 朱闵青左手抱住她,右手提刀, 冲豆蔻月桂一点头, 嘶哑着嗓子道:“跟上!”
帐外, 刀剑的碰撞声,侍卫茫然的喊杀声, 男人女人的呼救声、哭叫声……听得人浑身起栗。
秦桑闭着眼睛,努力不去听这些声音,将所有注意集中在朱闵青身上, 听着他的心跳, 感受他胸膛的起伏。
渐渐的, 她不那么害怕了。
昏天暗地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声响逐渐遥远,秦桑头上的斗篷才被掀开。
她马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烟雾味, 然较之方才已不知好了多少倍。
东面天空蒙蒙发亮,这是一片笼罩在薄雾下的山林,很静。
烟灰熏得朱闵青的脸有点发黑,眼睛红红的,满是血丝。
秦桑心疼坏了,拿帕子帮他细细擦拭,看到他脸上有血迹,心下一沉,“你受伤了?”
“别人的血。”朱闵青抬手抹去,“督主和皇上在一起,无数护卫跟着,很安全。”
秦桑重重透口气,“那就好……诶,豆蔻月桂呢?”
身后,空空如也。
“应是跟丢了,等下我回去找找她们。”朱闵青蹙着眉头说,“这场袭击来得忒蹊跷,瓦刺人七八年没有动静,却突然出现,还是护卫重重的猎场,简直不可思议。”
“刚下过雨,草木都是潮湿的不容易起火,定是事先准备好了干草垛。而且我一路冲出来,遇见的全都是自己人胡乱喊打喊杀,真正的瓦刺人我是一个也没碰到。”
秦桑沉吟道:“难道是有人设下的陷阱?”
朱闵青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将秦桑挡在身后,低声道:“有人来了!”
灌木丛中刷刷一阵响动,七八个侍从护着朱怀瑾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方人俱是一愣。
朱怀瑾和他的手下,个个脸上身上都挂了彩,看样子刚经历一场惨痛的厮杀。
“有人追杀你!”朱闵青眼睛微眯,“看清是谁了吗?”
朱怀瑾摇头:“路数怪异,反正不像瓦刺人。那些人只盯着我和其他几个郡王,甩都甩不掉。”
一听这话,朱闵青眉棱骨跳了两下,拉着秦桑就走。
但已经晚了,几十道暗影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围了上来。
朱怀瑾满是歉意地说:“抱歉把你们牵扯进来了。”
“你对舍妹的救命之恩就此抵消,往后谁也不欠谁的了!”
朱闵青手中的刀尖闪着寒芒,身形微蹲,肃杀之意霎时弥满四周,冷得他身后的秦桑不禁打了个寒颤。
“闭上眼,捂住耳朵。”
漫长的黑暗,惨叫声拼了命地往耳朵里钻,夹杂着朱闵青的闷哼。
生平第一遭,秦桑怕黑了。
蓦地身子一轻,她被他抱了起来,但听朱闵青喝道:“分头走!”
秦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风声呼呼而过,刚以为逃出生天,朱闵青却一个跟头向前栽倒。
倒地的刹那,他硬生生翻了个身,是以【公/众/号:xnttaa】怀中的秦桑一根手指头都没磕到。
秦桑睁开眼睛,待看清他的模样,一阵眩晕,心好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浑身毛孔都缩紧了。
朱闵青紧闭双目,嘴唇毫无血色,前胸一道深深的刀口,不住地往外冒血。
而她,小袄前襟已被血浸红了。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秦桑强忍着哭泣的冲动,去拿朱闵青手里的刀,她不能束手待毙,至少也要为他多少争取点时间。
然刚碰到他的手,朱闵青便醒来了。
“我睡着了?”
“你是昏过去……”
“不妨事。”朱闵青撑着刀,摇摇晃晃站起来,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来时路,“咬得真紧,你躲到旁边别出声。”
秦桑藏身灌木丛,屏住呼吸,从枝叶间的缝隙往外望,只见两个黑衣人飞身袭向朱闵青。
白芒闪过,鲜血飞溅,地上多了具尸首。
朱闵青粗重地喘息着,每呼吸一次,胸前的血迹就大一分。
血,滴滴答答地顺着衣角落下来。
他面目狰狞,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另一个黑衣人,提刀慢慢逼近。
那人似乎是被他的强悍吓到,瘫坐在地,结结巴巴道:“饶命啊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是……”
许是失血过多,朱闵青脑子一阵阵发昏,耳朵也嗡嗡乱响听不大清,走近了问,“是谁?”
那人突地手一扬,一团白色粉末飞了出来,朱闵青大惊,急急纵身后退,还是沾上了不少粉末,只觉眼睛和胸前伤口刺痛无比。
石灰!
朱闵青暗自苦笑,江湖上下三滥的功夫,一时大意自己竟阴沟里翻了船。
无法,只能闭紧眼睛,凝神听着对方的动作。
却是任何声息也没有。
秦桑双手掩口,极力抑制着冲到嗓子眼的尖叫。
那黑衣人的刀尖对准了朱闵青的胸口,以极慢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往前送着。
朱闵青毫无察觉。
黑衣人全神贯注盯着朱闵青,紧张得掌心全是汗,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生怕一个疏忽让这个杀神发觉自己的方位。
因此他没发现,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爬出灌木丛,捡起了地上的刀,蹑手蹑脚走到黑衣人身后。
还有三寸,刀尖就挨到了他的心口啦!黑衣人窃喜,正要一鼓作气发力,哪知后背突然一痛,当即忍不住大叫出声。
朱闵青立时警醒,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一声惊呼,接着是刀砸在地上的声音。
“阿桑?是你吗?”
秦桑哆哆嗦嗦抹着脸上的血迹,勉力平稳自己的声音,“是我,我扶着你,找个地方给你清理伤口。”
朱闵青怎能听不出她声音里的恐惧,默然半晌,沉声道:“我杀人吓到你了?”
“才不是!”秦桑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哭腔说,“我的确是吓到了,但是更怕你死,你流了那么多血……吓死我了!”
浑身的伤痛似乎都飞走了,朱闵青嘴角微翘,向她的方向伸出手,“我看不见,阿桑,拉紧我的手。”
千万不要放开。
秦桑给他拭去石灰粉,草草裹了伤口,两人便相互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穿过山林,晌午时,终于在山坳中寻到一户农家借宿。
秦桑问人买了一罐油,细细给朱闵青洗了眼,又用清水冲了半天,他那双漂亮的凤眸却还是有些红肿,看东西也模模糊糊的。
朱闵青半躺在炕上,眼上蒙着细棉布,嘴角耷拉着,神情很是郁郁。
秦桑捧着一碗白粥坐在他身旁,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过不了多久爹爹他们就会找来,咱让太医好好看看,定然能好!来,张嘴。”
由她一勺一勺喂了粥,朱闵青忽然觉得,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
“哥,当真是瓦刺人吗?从没听说他们用石灰打仗。”
“肯定不是瓦刺,也不是谋反的官兵,撒石灰这种功夫,只有江湖宵小做得出来。我猜是有人花了重金请他们来的。”
秦桑讶然道:“江湖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好多都不在黄册上,那可怎么查?”
“蛇走蛇路,鼠走鼠路,江湖的人就找江湖人解决。至于幕后之人,
朱闵青冷冷道,“哪个郡王没被追击,哪个郡王的嫌疑就最大,让我平白受这些罪,等让我抓住是谁,哼……”
“有法子就好。”秦桑扯过被子给他盖上,“不气不气,眼下养伤要紧,我在旁边守着你,睡吧。”
精神一松懈,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不多时朱闵青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似乎听见谁在哭。
朱闵青猛然惊醒,手慢慢在炕上摸索一阵,指尖碰触到一个温软的身躯。
被烫了似地缩回手,却又犹豫地停在半空中——秦桑在发抖。
轻轻的啜泣声,她哭了?
“阿桑?”
没有回应。
是梦魇了么?朱闵青伸手想推醒她。
不料手放错了地儿,柔软一团,掌心恰好能包住。
这一瞬间,朱闵青全身僵硬似铁,脑子都木了,只觉浑身血液流得更快,不止从伤口往外流,鼻孔似乎也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出来了。
秦桑翻了个身,仍旧未醒,好巧不巧,恰恰抱住了他的胳膊。
朱闵青抹了抹鼻子,熟悉的铁锈味,泛着甜腥。
他一动不敢动,没多久胳膊就失去知觉,不过这样也好,秦桑不再哭了。
外面应是起了风,吹得窗户纸簌簌响个不停,农家屋舍简陋,凉丝丝的风顺着窗户缝袭进来,吹得人身上阵阵发冷。
朱闵青往秦桑那边靠了靠,把半幅棉被搭在她身上。
如此,两人都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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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秦桑是被窗外的喜鹊叫声唤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朱闵青的侧颜。
他睡得很沉, 异常的安静,随着轻浅的呼吸声,带着血迹的胸口一起一伏。
清晨的阳光淡淡洒在他的脸上,脸色苍白得好像透明一样。
或许因为如此,他没有往常那么凌厉逼人,面孔也柔和几分, 就像一个毫无戒备睡着的孩子。
秦桑看了他好一会儿, 才发觉自己一直抱着他的胳膊,脸靠着他的肩膀, 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身上。
浑身霎时绷得紧紧的, 脸皮烧得发烫, 也不知是羞愧还是别的,异样的情感一股脑涌上来, 秦桑立时撂开手。
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朱闵青醒了,微微偏头带着探究问道:“阿桑?”
“我在呢。”
“天亮了吗?”
秦桑笑道:“亮了啊。”然语音刚落, 她就觉得不对。
厚厚的细棉布挡住他的眉眼, 秦桑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 他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
但秦桑却从他脸上看到了些许的失落。
他没再说话。
秦桑轻轻叹了口气,打来一盆清水,哄孩子似地说:“我给你擦擦,乖乖地躺着别动。”
朱闵青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自己可以。”
“你不可以!”秦桑拧着帕子道,“躺下,小心伤口又裂开了,统共就那么点金创药,经不起你来回折腾。”
眼睛看不见,身体的触感就分外灵敏。
帕子细细擦拭着他的手指,他的掌心,他的脸颊,他的……唇。
隔着微凉的手帕子,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指的温热。
朱闵青觉得身体又开始不听话了,他握紧了拳头,努力抗拒着某种冲动。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他知道她在解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