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阉之女——瓜子和茶
时间:2020-06-12 09:54:55

  是了,要换药,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她也替他做过。
  如是想着,朱闵青悄悄将棉被向上提了提。
  轻轻浅浅的气息喷在袒露的胸膛上,痒得很,却非常舒服,连带着伤口的疼痛都消减不少。
  朱闵青的喉结上下一动,“阿桑,快好了吗?”
  秦桑低低应了声,她没有朱闵青那般多的心思,就算有,当看到那道半尺来长的伤口,什么旖旎也没了。
  皮肉向外翻着,伤口依旧没有愈合,慢慢渗出殷红的血丝。黄色的药粉刚撒上去,他肌肉微微一缩,“嘶”地倒吸一口气。
  很痛吧,秦桑用力揉了几下眼睛,才把泪意勉强压下去。
  朱闵青脖颈上带着一个小小的银质的长命锁,秦桑嫌换药碍事,就给他摘了下来。
  长命锁上面刻着“长命富贵”的字样,吉祥八宝的纹样十分的精美,颜色却不大鲜亮了,应该很有些年头。
  秦桑随口问道:“你从小戴的?”
  朱闵青手指一点点摩挲着长命锁的花纹,良久才说:“不是,我原来那个是金的,这是林嬷嬷后来给我的,和她儿子的长命锁一样。”
  “林嬷嬷还有儿子?”秦桑吃惊不小,“怎的从未听你们提过?”
  朱闵青默然半晌,语气有点惆怅,“死了,当初林嬷嬷护着我逃命,没顾得上管她儿子,等回去找时,家都烧没了。”
  秦桑也同样默然了,头一回对林嬷嬷有了几分同情。
  虽对他身世好奇,但秦桑从未开口问过他,她总有一种感觉,爹爹也好,朱闵青也好,似乎在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
  爹爹甚至不惜为此刻意欺瞒她。
  有时候难免给秦桑一种局外人的错觉,她不喜欢这样。
  尤其现在,两人共同经历过生死,不知不觉间,她想多了解他的事情。
  秦桑没有犹豫太久就说了出来,“我一直好奇你的事,爹爹对你的来历含糊其辞的,说什么从流民堆里把你捡回来,可十年前哪有什么大灾荒!而且普通人家也请不起奶嬷嬷……”
  朱闵青明显怔楞了下,随即思索片刻,捡着能说的说了出来,“我家的确不是普通人家,还算有权有势,后来牵扯进寿王……”
  他情绪突然有些激动,打了个顿儿,深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母亲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剩林嬷嬷拼死带我逃出来,后来,就遇见了督主。督主冒险收留我这个应死之人,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惊受怕。”
  秦桑想当然地认为他家和外祖一样,也被卷进寿王谋反案,因叹道:“一桩案子牵扯了多少人家,唉,皇上看上去慈眉善目,抄家灭族一点也不手软。”
  朱闵青轻轻哼了声,十足的不屑和轻蔑。
  说话间,秦桑已经换好了药,一边给他小心地穿衣,一边发愁,“都过去一天了,还不见爹爹他们找来,可别出什么岔子。”
  朱闵青并没有太多担心,“没有追兵杀来就是好事,说明外头的形势已经控制住了,且等等,估摸这两日督主的人肯定会到。”
  话虽如此,但一连五天,这个小山坳都没出现过一个外人!
  此时朱闵青胸前的伤口已开始愈合,只是眼睛却还是怕光,哪怕接触到一丝丝的光亮,都会流泪不止,只能终日蒙着细棉布。
  他真怕自己就此瞎了。
  秦桑心里也是担忧,面儿上却不敢表露半分,语气颇为轻松地说:“比前几天好多了,红肿也消下去不少,也不大疼了吧?一点点好转,总归会痊愈的。”
  朱闵青说:“不能再这样干等着,回猎场!”
  “可你的伤还没好,从这里到猎场,又是林子又是草甸的,起码要走个一半天的,你撑不住。”
  “无妨,以往再重的伤我都挺过来了。”朱闵青态度很坚决,一掀被子就要下地,“督主不会这么久没动静,也许事态有变,我必须要回去。”
  秦桑见他主意已定,遂不再劝,蹲身替他穿上鞋袜,叮嘱道,“我去附近乡邻家碰碰运气,也许能租辆骡车,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朱闵青的手虚虚向她的方向探去,“别走太远,租不到就算了,几十里的山路我走得动。”
  秦桑极快地握住他的手,“我晓得。”
  朱闵青用力回握一下才慢慢松开,随着她脚步声的远去,周围逐渐没了声响。
  又黑,又静,没由来的空虚。
  虽然知道不会有回应,他还是忍不住唤道:“阿桑,你在吗?”
  室内静默,只有秋风吹进来,一下下叩着门,扰得他心烦。
  朱闵青继续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息,也是是一两时辰,他渐渐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双手虚张,小心翼翼伸出一只脚,确定前头没有障碍物才慢慢伸出另一脚。
  没秦桑在身边,似乎每走一步都成了极其困难的事。
  咣当,脚下一绊,似是踢到小杌子,朱闵青踉跄几下,没摔倒,但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外头好像有人说话,隐隐夹杂着女声,朱闵青一阵欣喜,一面喊着秦桑,一面摸索着走到屋外。
  今日应是个大晴天,隔着两层棉布都能感到刺眼的阳光。
  眼睛很痛。
  朱闵青一手遮在眼睛上,一手向前伸着,漫无目的地在空中划过,“阿桑,你在吗?”
  须臾,便听一阵霍霍脚步由远及近,很重,却是矫健敏捷。
  朱闵青一怔,手还没来及收回,便被来人一把握在手里。
  入耳是崔应节嚎天嚎地的哭声:“我的老大啊——可担心死兄弟啦,哪哪儿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死啦!”
  朱闵青用力扯回手,冷冷道:“你才死了。”
  崔应节抹一把鼻涕眼泪,不由分说又死命抱着朱闵青,“找不到你和秦姑娘,督主那眼神诶……吓得我魂飞魄散,可不是快死了!”
  胸前伤口蓦地受到挤压,朱闵青吃痛,浑身毛孔猝然收缩,连连倒吸气,真恨不得一刀宰了这小子。
  崔应节终于发现老大的异常,吸吸鼻子来回打量他几遭,惊叫道:“老大你受伤了?”
  朱闵青却问:“阿桑呢?”
  “秦姑娘在外头和江安郡王说话呢,说起来多亏江安郡王,我们才能找到你们。大部分护卫都护着皇上,还要提防瓦刺人再次来袭,唉,要不是江安郡王说在这附近遇到过你们,还真不好找着。”
  崔应节说得眉飞色舞,没注意朱闵青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听说我们人手不足,他还亲自帮忙找人,督主对他那是感激得……”
  “闭嘴!”朱闵青低声喝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崔应节讪讪住了口,然而舌头还是痒痒,“老大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被石灰烧了。”
  “石灰?!”崔应节声音陡然提高,惊慌失措道,“老大,你千万不要瞎,我可全凭你罩着呢!”
  朱闵青扭头望他这边“看”了一眼。
  他明明蒙着眼睛,但崔应节清楚地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汗毛倒立,于是,他默默扶住了朱闵青的胳膊。
  朱闵青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独自挪动着脚步,提高嗓音道:“阿桑?”
  院子里的喧闹引得院子外的人不住回头,听见朱闵青叫她,一时也顾不得眼前的朱怀瑾,回身就跑,“我在!”
  秋风飒然,几片黄叶掠过朱怀瑾的肩头,温和的笑容变得苦涩,眼神暗了下,却是转瞬即逝。
  朱怀瑾命人牵马,纵身一跃而上,又吩咐一声:“请朱大人上马车,多铺几层厚褥,你们几个好生伺候着。”
  他没有和朱闵青见面的意思。
  刘文不解:“郡王爷,您不过去了?”
  “想见的人已经见了,其余人不见也罢。"朱怀瑾叹了一声,一提缰绳,径自消失在茫茫秋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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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日头已经斜下, 照得西山行宫的黄琉璃瓦一片灿烂炫目, 昏昏煌煌的日影中,角门前站着一个身着红色蟒袍的宦官,正冲着秦桑微笑。
  时隔多日,她终于见到了爹爹。
  秦桑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步奔到他跟前,若不是看到还有旁人在, 就要扑到他怀里去了。
  她只叫了一声“爹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又笑,又是拭泪。
  朱缇目中闪着微光, 轻轻抚着女儿柔顺的乌发, 喃喃道:“没受伤就好, 没受伤就好……”
  他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手指也微微颤抖着, 看得出心中是极度的激动,只是强撑着不肯宣泄出来。
  秦桑哽咽着嗓子道:“我没事,哥哥为保护我受伤了。”
  朱缇拍拍女儿的肩膀, 似是宽慰, 却没有言语。
  朱闵青由人扶着下了马车, 侧耳辨了下声音的方向, 对着朱缇道:“督主,可是一切安好?”
  朱缇上下打量他一番,叹道:“还算顺利,等等再说差事, 先让太医看看你的伤。”
  秦桑习惯性地挽起朱闵青的手,轻声道:“前面是台阶,慢慢走……有道门槛,抬脚。”
  朱闵青很听话,按照她的指示小心挪着步子,那副乖顺的样子几乎让后面的崔应节眼珠子瞪出来。
  在朱缇面前他不敢随随便便开玩笑,偷偷觑了一眼督主,却见督主只是笑着看老大他们,有惊讶,却不见介意。
  崔应节不禁摇头暗叹:妹子,哥尽力了……
  朱闵青和秦桑的住处安排在行宫西北角一处静谧的偏宫。
  名曰宫殿,其实很小,只三间正房并东西两个厢房,更像一处四合院。宫墙上的红漆脱落得东一块西一块,地上砖缝间的蓬草也没人清理,处处透着一股子冷清的气象。
  豆蔻也在,她没有受伤,就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涂着膏药,一见秦桑就涕泪磅礴,泪水混着药膏,冲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颇有几分滑稽。
  秦桑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快收收你的眼泪,瞧这张花猫脸都不漂亮了。月桂呢?”
  “她摔伤了腿,不能进来伺候,老爷把她安排在外头养伤。”豆蔻抹着眼泪说,因见少爷行动不便,小姐一人搀着好像有些吃力,忙上前扶住少爷另一边胳膊。
  朱闵青扯扯嘴角,吐出两个字:“多谢。”
  少爷竟然向她道谢!豆蔻一激灵,立马撒手后退几步,“奴婢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
  不多时,太医院的张院使匆匆而至。
  朱闵青前胸的伤看着凶险,实际未伤及筋骨,养养就能好,但眼睛的情况不容乐观。
  张院使只是略翻了翻他的眼皮,朱闵青登时就泪流不止,别说看东西,就连眼睛都睁不开。
  张院使口中说着无事,用几幅药就能好转,却是对朱缇摇摇头,秦桑瞅见,立时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朱缇皱了皱眉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朱闵青的目光有点复杂。
  小黄门请太医下去开方子,豆蔻去熬药,须臾,屋子便剩了他们三人。
  朱闵青把林中遇袭的事情备细说明,末了道:“定不是瓦刺人作乱,倒像是趁乱杀了几位郡王嫁祸给瓦刺人的意思。”
  “东厂拿了几具尸首在查此事,江湖人厉害,我东厂也不是吃素的。”朱缇摩挲着光滑的下巴,笑容带着几丝神秘,“你们猜这次皇上脱困,哪位的功劳最大?告诉你们绝对猜不到!”
  秦桑失笑:“肯定不是您,就别卖关子了。”
  “宁德郡王!”朱缇一拍手笑道,“那个怂包,这次一反常态,第一个冲进御帐,背起皇上撒丫子就跑,那劲头,生怕谁跟他抢皇上似的!”
  “他?”秦桑讶然,却不算太意外,冷笑道,“功劳?我看他才是最可疑的人!先是突然出现在京城,又一头扎进秋狩随驾队伍里,无利不起早,他定然有所谋划。”
  “当时一片混乱,谁都看不清路,他竟然一路畅通跑到了湖边,若事先没探过路才是见鬼。”朱缇收了笑,目光逐渐变得阴冷,“可惜皇上被他感动了,现在可宝贝着呢。李贵妃、朱承继……哼,当我是摆设么。”
  秦桑沉吟了好一会儿,犹豫不决道:“江安郡王那里或许有线索,爹爹不妨也问问他。这次他同样吃了大亏,他脾气虽好,但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此时定然也想查个水落石出。”
  “我正打算与他合作查案!”朱缇笑道,“他前儿个刚见过皇上就来找我,请我帮他查查夜袭的真相,倒像是求我办事。听闻你二人下落不明,还自告奋勇亲去找人,啧啧,他这人,有点儿意思。”
  “那……他能算作朋友吗?”
  朱缇笑了两声,“至少现在不是敌人,以后嘛,且等我再观察一阵子。”
  房门轻响,隔着门帘传来小黄门恭敬的声音,“老祖宗,皇上传人过去商议回程的事。”
  朱缇站起身正正冠带,叮嘱秦桑道:“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吩咐当差的宫人,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秦桑一直把他送到门口,低声问道:“爹爹,他的眼睛能好吗?”
  朱缇同样低声答道:“不大乐观,先别告诉他。”
  秦桑在风中默立半晌才回屋。
  挑帘进来,屋里气氛很怪,豆蔻捧着药碗立在床头,满脸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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