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阉之女——瓜子和茶
时间:2020-06-12 09:54:55

  “他是你爹?那般敬畏他,多陪我一会儿也不行?”青鸢的手探了探, 窸窸窣窣伸了进去, “这里可是销金窟, 我伺候一晚, 可要上千两银子呢。你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旗能有多少银子往这扔?来一回少一回的事,你坐好,我再伺候你一回。”
  她来回搓揉几下,吴其仁登时全身酥软, 忙摁住她的手,“今儿真不能耽搁,过两日我再来看你。你不用担心银子,说到底我也是东厂的人,自有弄银子的门道。”
  “我知道你们来钱的门道,每办一个案子都是发横财的机会,又是瓜蔓抄,又是搞连坐,你省省,多积点阴德吧!”
  青鸢收回手,起身帮他穿戴好,又给他系上一个如意荷包,抬头嫣然一笑,“我亲手绣的,若是嫌脏,出门就扔了去。”
  吴其仁笑道:“平生头回有人给我做东西,我可舍不得扔。”
  青鸢咬着他耳朵道:“去吧,不耽误大老爷查案子,只盼着大老爷他日高官厚禄之时,莫要忘了奴家才好。”
  吴其仁一路飘着出了青云楼,深吸两口略带清寒的空气,方觉得发昏的脑袋清醒几分。
  摸到腰间的荷包,打开一瞧,里面竟然装着三四张银票并十来颗南珠,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七八百两之多。
  吴其仁怔住了。
  忽然肩膀被人从后一拍,崔应节笑嘻嘻道:“老吴,发什么梦呢?老远就见你傻愣站着,魂儿被勾走了不成?”
  吴其仁忙掩饰地笑笑,“树上两只麻雀打架,一时看住了。”
  崔应节往巷子口瞄了两眼,说道:“老吴,你比我年长,论理这话我不当讲,可好歹兄弟一场,你听小弟一句劝,找个正经女人安生过日子。——这窑子里头能有什么好人?”
  吴其仁一开始哼哼哈哈地敷衍,听到最后一句皱起了眉头。
  “上次在银楼我下了你的面子,是我不对,兄弟你一如既往待我,我心里感激得紧。可话不能这么说,哪个女子愿意干这行当?都是可怜人,何苦来讥讽人家!再说你我的名声,在老百姓嘴里还不如这些女人呢!”
  崔应节摇摇头没再劝,转而道:“又有御史弹劾督主盗名窃誉,不就修几个生祠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人真吃饱了撑的!正好拿住几个震慑震慑,省得他们忘了督主的厉害。”
  吴其仁满脑子想的都是荷包,琢磨青鸢到底是何意,哪有心情理会旁的,只随声附和着,和崔应节一道溜溜达达到了署衙。
  朱闵青早就到了,手里握着一册卷宗正在看,脸色有些沉郁。
  崔应节撸着袖子嘻嘻哈哈道:“老大,督主的吩咐来了没?我这就带兄弟们拿人去!”
  朱闵青把卷宗随手一抛,揉揉酸涩的眼睛,神态略带疲倦,“折子叫人压下去了,根本就没递到司礼监。督主吩咐观察几日再做打算。”
  崔应节奇道:“谁这么有本事能压制住内阁那些个老顽固?诶,是不是督主提前动的手?”
  “不是。”朱闵青目光沉沉盯着案上的卷宗,冷声道,“是江安郡王朱怀瑾。”
  崔应节倒没显得多吃惊的样子,“上次他就和督主联手查了秋狩案,我和老吴也没少往他府上跑,他待人很和气,帮督主一把也不奇怪。不过竟能压着内阁低头,这位郡王爷也不简单呐。”
  吴其仁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他就是时运好,京城就剩下他一个郡王,说不定哪天就入主东宫,阁老们当然会给他几分面子。如果皇上再招其他郡王进京,他就不见得能吃得开了。”
  朱闵青冷冷道:“总之先盯着他的动向,一旦发现异常立时禀报督主和我。”
  他交代几句就出了署衙,只觉心烦意乱的,千头万绪一齐涌上来,什么事也想不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朱怀瑾虽没宣扬拒绝皇上指婚的事,但这事已慢慢在宫里宫外流传开了,自然也传到了朱闵青的耳朵里。
  他知道他是为了秦桑。
  一想到有人惦记着秦桑,朱闵青就浑身不自在。
  谁都说朱怀瑾随和脾气好,可朱闵青知道,这人骨子里很固执,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知难,反要更进一步。
  他这次插手内阁,分明就是向督主表明了他的态度和能力。
  朱闵青暗暗思索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
  腿脚不听使唤地走到秦桑的院子前。
  春日融融的阳光下,屋顶上未化的残雪闪着细碎的光芒,墙角几簇迎春花开得正好,黄色的小星星争先恐后攒在一起,灿然生光。
  燕子在屋檐下呢喃,春光正好。
  他慢慢踱进院门,院子里很静,她的窗子关着,偶有一声两声的笑语传来。
  朱闵青出神地望着窗子,脸色越发柔和,却没有打扰她,转身出了她的院门。
  厢房中,林嬷嬷正在做针线,见他来便招手笑道:“试试这件袍子合不合身。”
  朱闵青心里装着事,随便试了下。
  林嬷嬷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是差事不顺当,便劝道:“你在家养了小半年,这刚回衙门当差,难免一时手忙脚乱的,过几天捋顺了就好了。”
  朱闵青摇头道:“不是差事。”
  林嬷嬷移开针线笸箩,笑问道:“那是什么?能和嬷嬷说说吗?”
  朱闵青默然片刻,说道:“不打紧的小事,嬷嬷无须担心。……最近您没和阿桑再起争执,这很好。嬷嬷,您一手拉扯我长大,说是主仆却也是家人。而阿桑,她是我心里顶顶重要的人,你要像待我一般待她。”
  林嬷嬷面皮一僵,笑容凝固了,半晌才强扯出一个苦笑,“即是小主子的吩咐,嬷嬷不敢不听,你只管放心,往后我定然对小姐恭恭敬敬的。”
  朱闵青淡淡笑了一下,“嬷嬷,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如今没张昌从中作梗,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我们就可以为母后昭雪。”
  林嬷嬷轻声道:“嬷嬷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替小主子扫清路。”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仲春时节里,细雨飘洒若雾,时断时续下了十来日,直到春分才渐次雨住。
  雨后的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在窗前的空地上,清冷,凉寒。
  青鸢倚在床柱上,兀自怔楞着出神,手里是个小小的银质长命锁,吉祥八宝的纹样,上面刻着“长命富贵”四字。
  耳边是吴其仁的话,“这长命锁我打小就戴着,从不离身,有这个在,就觉得我也是有爹有娘的孩子,讨饭时我就是快饿死了,也没舍得拿去换吃的。这是我的心,你收好,等我想法子把你从这个火坑里弄出去。”
  自己出得去吗?
  一声幽幽长叹,青鸢的目光迷茫,神色凄然。
  房门轻响,林嬷嬷闪身进来,她穿着褐色粗布衣衫,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仆妇。
  青鸢把长命锁往枕边藏了藏,起身笑道:“嬷嬷快坐,您……”
  “不能再等了。”林嬷嬷截断她的话,没有寒暄直奔主题,“赶紧叫吴其仁动手,按老奴说的去了那两个祸根,小主子才能高枕无忧。”
  青鸢为难道:“太急了,我没把握他一定能听我的。”
  林嬷嬷扑通一声跪下,泣声道:“表小姐,江安郡王声势越来越盛,和朱缇来往日益密切,老奴真怕,怕小主子成了弃子,咱们闵氏一族就再无洗刷冤屈的那一天了。”
  青鸢急忙扶起她,沉吟道:“如此我勉力试一试,若不成……苟活多年,这日子我也过够了。”
  “他是个好色之徒,定然能成的。”林嬷嬷从袖筒里掏出个白瓷小瓶,轻声道:“就算不成,你把这个偷偷给他服下,假装马上风,这种事没人查,就是查也查不到你身上。”
  青鸢犹犹豫豫地接了。
  林嬷嬷微微松了口气,眼睛无意中扫过床铺,见枕头下露出半截长命锁,竟有几分眼熟。
  她不由探头去看,“这是什么?”
  青鸢抢先一步拿到手里,若无其事道:“楼里哄那些恩客的小玩意,实在不能拿到台面上。”
  林嬷嬷便不再问,只反复叮嘱她一定要快。
  窗外一轮明月冷眼看着,草虫急鸣,声声催人。
  暮春初夏,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一树,秦桑悠悠然坐在廊下,就着天光一面赏花,一面读书。
  豆蔻顺着抄手游廊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函,“小姐,江安郡王府上的人送来的。”
  秦桑拆开一看,脸色登时变了,良久才问:“这信确实是郡王府的人送来的?”
  豆蔻答道:“奴婢从二门上拿的信,据门房讲是的,您看封口处还有郡王府的印鉴。”
  秦桑拧眉思索半晌,把信折好重新装入信封,递给豆蔻吩咐说:“叫小常福在宫门口守着,等大哥从宫里出来,立时把这信给他看。叫马房备车,我要出一趟门,月桂跟车。”
  豆蔻问:“奴婢呢?”
  “你留下看人!”秦桑微微一笑,“看着林嬷嬷,别让她随便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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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日头已过未牌, 京郊的黄土官道上, 一辆青帷马车不紧不慢行进着,马蹄车轮簌簌碾过,细土便如流烟似地飞起来。
  马车拐上了岔路,越走远偏僻,最终在一大片遮天蔽日的茂林旁停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阴了天,凉飕飕的风带着雨腥味飒然而过, 只听碧森森的树影哗啦啦地响, 活像有群人拍着巴掌在笑。
  马车夫头上的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似悠闲地坐在车辕上, 却不住地四处张望。
  四周并无异常, 车夫低头无聊地玩着马鞭,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日影一点点向西坠去,天地间只有风过树梢的声音, 偶有一声两声鸦啼,更显得寂寥异常。
  别样的沉寂中,车帘一晃, 秦桑扶着月桂的手盈盈下了马车。
  车夫微微一怔, 待要说话, 却见秦桑冲他摇了摇头, 立时会意,遂把斗笠往下拉拉,抱着双臂默立一旁。
  月桂虽强装镇定,眼神还是露出几分忐忑, 小声道:“小姐,奴婢的心一个劲儿地乱扑腾,总觉得要出事,要不咱回去吧?”
  “照我说的去做,决计不会出事。”秦桑同样低声道,“对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来人也许在暗处观察我们呢,别说话了。”
  她说得没错,吴其仁藏身枝桠间,目不转睛盯着树下的人。
  摁在刀柄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颤抖着,犹豫着。
  吴其仁紧张得每一寸肌肤都收紧了,他咬着牙,几乎能听见牙齿的格格声。
  脑中回响着青鸢的声音,眼前是青鸢的凄容。
  他好容易想到法子给她脱去乐籍,她却不肯。
  “我父亲因得罪朱缇被整死,只要你能替我报仇,叫他尝一尝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什么也不顾了,咱们一起远走高飞!”
  “这些年我也攒下几千两银子,找个没人认识你我的地方,几间屋舍,几亩田地,再养上几个孩子,咱们守着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比你刀口舐血强?”
  “我不勉强你,你尽可杀了我向朱缇表忠心,死在你手里,我认……”
  他怎么舍得杀了她?
  江安郡王的印鉴是他伪造的,事后拿给了青鸢,那封信具体写的什么他并不知道,但青鸢十分肯定秦桑会来。
  她说,“她一来你就下手,得手后速速离开,千万不要耽搁。江安郡王那里也有人送信,你千万别和他碰上!”
  杀了督主的女儿,嫁祸给朱怀瑾,然后寻个机会和青鸢逃离这潭浑水,找个青山绿水之处逍遥快乐去!
  有房有地,有真心的妻,可爱的孩子,热乎乎的家,他也是有家的人了。
  四周无人,秦桑身边只有普通的车夫和丫鬟,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吴其仁深深吐了口气,黑布蒙面,眼神不再犹豫,已是握紧刀柄。
  碧森森的树影急剧晃动着,吴其仁自树上飞速掠下,直直冲着秦桑而去。
  铿!一柄绣春刀格住他的刀锋。
  斗笠飘然落下,吴其仁差点惊叫出声:眼前的车夫竟然是崔应节!
  然已没工夫诧异了,他一声不吭,只全力劈砍,刀刀冲着崔应节的要害招呼。
  天已经阴得很重,闷雷轰隆隆地响起,便听松涛一样的雨声由南向北渐近,混着微啸的风声、树叶的摇动声,搅得人心惶惶然。
  雷声间隙,隐隐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避到车旁的秦桑回身望了望,晦暗的光线下,道路远处出现朦朦胧胧一个人影,速度很快,辨不出是谁。
  月桂腿哆嗦得都快站不住了,还是倔强地挡在小姐前头。
  秦桑安抚道:“不用怕,锦衣卫中崔应节的身手仅次于大哥,来人只有一个,崔应节能应付。”
  月桂白着脸道:“小姐说得对!”
  像是验证她所言似的,话音甫落,只听“咣当”一声,来人手中的刀飞了出去,捂着滴血的右肩膀半跪在崔应节面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刀尖闪着幽幽寒芒,轻轻挑开吴其仁脸上的黑布。
  “果真是你!”崔应节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老吴,督主待你不薄,你居然想杀他女儿?一个下贱的窑姐儿就让你丢了魂儿,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
  吴其仁瞳孔猛然一缩,越发着急,却是苦笑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如今后悔也没用了。诏狱那地方……兄弟,看在往日情分上,给哥哥个痛快吧。”
  到底是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崔应节将刀尖移开寸许,叹道:“我做不了主,万幸没酿成大祸,饶不饶你,且看督主和秦妹子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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