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阉之女——瓜子和茶
时间:2020-06-12 09:54:55

  吴其仁愁容惨淡,“我和你们不同,你们都有家人,就连朱闵青都有个奶嬷嬷,可我呢?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唉,我唯一的心愿……”
  他缓缓说着,左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掠过靴筒时掌心一翻,赫然一把匕首在手,倏地向崔应节袭去。
  崔应节忙向后跃开,然吴其仁只是虚晃一招,随即脚尖点地,急速冲向秦桑。
  噗!
  吴其仁低头看看露出胸前的一截刀尖,满脸的不可置信。
  朱闵青毫无温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找死。”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此时他应在宫中当值才对,还有崔应节,难道他们一早就知道了?
  那青鸢,会如何?
  吴其仁张张嘴,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低吼,轰然倒地。
  崔应节默默移开了目光。
  朱闵青冷眼瞥过,吩咐道:“带上尸首,回署衙!”
  崔应节看着他,眼中不由掠过一瞥极其复杂的情绪,若说他刚才看吴其仁是痛心,现在看朱闵青则是十万分的不忍心了。
  然朱闵青没注意到这位眼中的几许怜悯,他反反复复打量着秦桑,语气不自觉带着叱责,“真是胡来,觉得书信有问题就该等我回来再做打算,若有个万一后悔也来不及。”
  秦桑垂下眼眸,默然了会儿,轻声说:“上车吧,咱们回家慢慢说。”
  车轮骨碌碌地转着,马车逐渐消失在暗沉沉的暮色中。
  一道明闪划破暗沉沉的天际,雨点子没头没脑地打下来,顷刻就将地上的血水冲了个干净,痕迹全无,丁点儿的东西也没留下。
  距离西城门不远的青石桥上,青鸢凭栏撑着油纸伞,出神地望向巷子口。
  寂静的雨巷,一阵纷乱的呼呵声突兀响起。
  “快!别让她跑喽!”
  “督主吩咐要活的!”
  兵戈声声,脚步霍霍。
  没有等来她想见的人,青鸢笑了下,仰头把白瓷小瓶的毒药一口吞下。
  她将他的长命锁牢牢套在手腕上,纵身跳下石桥。
  身体急坠之时,竟有种解脱般的轻松。
  青鸢嘴角啜着浅浅的笑,如此,也好……
  油纸伞漂浮在暗黢黢的水面上,几经沉浮,慢慢没入水底。
  惊风不定,雨声刷刷,秦桑院子里的玉兰花碎屑如粉,落了一地。
  烛台红泪堆得老高,煌煌闪烁的烛影中,朱闵青的脸色几乎像窗户纸一样白。
  “林嬷嬷身上的香气和那个青鸢相似,我觉得不对才留心查了她。”秦桑的声音无悲无喜,“今天收到江安郡王的书信,我一看就知道她要动手了——朱缇犯下欺君大罪,若要解困,单独赴约。”
  “江安郡王为人坦荡,不会故弄玄虚,他若找我只会直接登门,所以这信定然是假的。还说什么欺君大罪,若说欺君,爹爹只有一条……”
  秦桑看看朱闵青,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朱闵青呆然僵坐着,听着外面翻江倒海似的雨声,脑子里也是混沌一片,喃喃道:“竟是林嬷嬷布的局?买通一个妓子迷惑吴其仁?杀了你栽赃朱怀瑾?她疯了不成?嬷嬷究竟要干什么?她人呢?”
  “被爹爹的人带去署衙了。”秦桑低声道,“江安郡王那头我不清楚,崔大哥说爹爹也派了人去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朱闵青霍然起身,“我不信!我要亲口问问嬷嬷。”
  秦桑也站起来,“我和你一道去吧,说实话,我也纳闷她为何一心要杀我。”
  与此同时,东厂署衙一角,朱缇正笑眯眯和林嬷嬷说话,“嬷嬷啊,照你说的,这纯粹是场误会?”
  林嬷嬷丝毫没有惧怕的模样,冷哼道:“我是去过青云楼两次,可那又能说明什么?青鸢是闵氏旧人,我去看看实属情理之中。至于吴其仁,他是你的手下,我和他素无来往,他做什么与我何干?”
  朱缇呵呵笑了两声,慢悠悠说:“可惜那个青鸢投河自尽了,拿不到口供,倒是一桩为难事。唉,毕竟你是朱闵青的奶嬷嬷,挨着他的面子,也不能把你扔到诏狱里头。”
  听闻青鸢已死,林嬷嬷当即心口一痛,又暗暗松了口气,长叹道:“大总管,风风雨雨十来年,小主子平安长大,眼看要拨开云雾见天日,咱们彼此少折腾折腾,通力合作扶植小主子上位才是正经。”
  朱缇也颇为感慨,“是啊,少折腾,你算说到我心坎里了,这一折腾,平白生出多少可怜人!”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小小的银长命锁放在桌面上,幽幽道:“当真可怜可叹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8 14:32:19~2020-04-30 15:5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ibian珊 10瓶;荔枝加菲猫 5瓶;Ccccccofu 2瓶;不二要冷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摇曳不定的烛光中, 小小的长命锁莹莹闪着银白的冷光。
  林嬷嬷起先还笑着, 见了长命锁身子猛地向前一倾,用狐疑的目光盯视着朱缇,“你打哪儿得来的?”
  朱缇微微睁大眼,看上去有几分吃惊,“从青鸢尸首上搜出来的,林嬷嬷认得这东西?”
  林嬷嬷怔楞着, 没有回答。
  她决计不会认错, 这就是小主子的长命锁,可是小主子不认得青鸢, 更不要提送给她, 那青鸢从哪里拿到的?
  若说世上还有另外一摸一样的长命锁, 那就是她儿子戴的那个!
  他还活着?
  不可能的,带小主子逃出宫后, 她偷偷回家看过,家里烧得只剩几面黑乎乎的断墙,听人说一家子都烧成了焦炭, 早扔到乱坟岗了。
  当时京城混乱不堪, 锦衣卫到处抄家抓人, 她没勇气去乱坟岗找, 只盼望小主子登基后追封自己的丈夫孩子。
  可现在……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哆哆嗦嗦抓起长命锁细看半天,慢慢的,她嘴唇白了。
  发暗的花纹旁边, 新刻着两行细小的字:世间无其人,凡尘唯青鸢。
  两行字体不同,首行略显粗犷,第二行字体娟秀,明显是出自一男一女的手笔。
  无其人,吴其仁……
  林嬷嬷但觉头“嗡”的一声涨得老大,一阵耳鸣心跳,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哪有这般巧的事,绝对不可能!”
  朱缇斜睃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可真是柳暗花明,我正愁线索断了没法查呢,来来来,林嬷嬷和我说道说道,这长命锁有什么来历?”
  “吴其仁究竟是谁?”
  “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没我他早饿死了,辛辛苦苦栽培他一场,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反过来想害我闺女!诶,你还没说这长命锁……”
  “这长命锁上的字是不是吴其仁刻的?”
  “嗯,比对过了,的确是他的字。这玩意儿大概是他和那个妓子的定情物,啧,他娘的,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该心软把他放锦衣卫,就该直接扔宫里当个小黄门。”
  “朱缇!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朱缇看着她,语气很是莫名其妙,但投过来的目光满是讥讽,“我什么也不知道,林嬷嬷倒像是知道很多。”
  “是不是你假造的长命锁?”
  “真是好笑,我造这玩意儿干嘛?你这样激动……吴其仁是你什么人?”
  “人呢,他人呢?他早死了啊,我回去找过的,我不信,我不信——”
  朱缇徐徐踱到廊下,高声吩咐道:“把吴其仁的尸体抬上来。
  大雨倾盆而落,廊下好像挂起一道密密麻麻的雨帘,噼里啪啦砸在吴其仁直挺挺的尸首上。
  林嬷嬷跌跌撞撞奔过来,直愣愣看着地上的尸体,双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庞,细细描绘着他的眉眼,越看越像,越想越是真的。
  朱缇冷哼道:“他倒死得痛快,被朱闵青一刀砍死,算便宜他了!”
  上天好像爆裂似的一声雷响,震得林嬷嬷浑身一颤,“什么?是小主子杀了他!”
  “没错,幸好我那干儿来得及时,才救了我闺女的命。诶,林嬷嬷,你干嘛这样盯着我?”
  林嬷嬷白亮亮的眼神疯子一样盯着朱缇,五官都拧歪了,“你早知道吴其仁的身份对不对?你怎会好心从拐子手里救人?你找他就是为了辖制我!我可怜的儿啊——”
  “这误会可大了!”朱缇看看她,又看看吴其仁,斜扯嘴角一笑,“原来他是你儿子,你当年怎么就没好好找找呢?没准他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等着娘来呢,兴许多找一阵子就找着了。”
  他连连摇头,“可悲可叹啊,眼见母子就能得以相认,偏偏吴其仁听信了那个妓子的谗言,枉送一条命。哦,那妓子还是你闵……的旧人,真是死在了亲人手里,死了都是个糊涂鬼。啧啧,你说他冤不冤呐!”
  林嬷嬷痛苦着揪着头发,发了疯似地发出一阵似哭似嚎的嘶哑的叫声:“天哪!我苦命的儿,娘找到你了,你睁眼看看娘,看娘一眼!老天爷,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朱缇在旁提醒道:“在这里哭哭就算了,回府后千万别提这事,让朱闵青知道了,可叫他心里怎么过得去?你说这事闹得,奶儿子杀了亲儿子,唉,你节哀顺变吧。”
  “朱缇——”林嬷嬷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向前空抓着,鬓边几缕灰白的乱发紧紧贴在惨白的脸上,眼睛向外凸着,唇角挂着一丝血迹,恶鬼似的狰狞可怕。
  “你害了我儿!你这阉狗害了我儿!你和张昌是一样阴险狡诈的阉狗!我当初就不该信你——”
  一直守在门口的崔应节见状不对,急忙上前护在朱缇身旁。
  朱缇的面色已完全冷了下来,“害你儿子的,是挑唆他的青鸢,是藏在青鸢身后的那个蠢货,关我屁事!”
  林嬷嬷桀桀怪笑着,眼神发直,蓦地狂叫一声,胳膊直直伸着冲他扑过去。
  崔应节没有半分手软,甚至都没有得到朱缇任何示意,手起刀落,狠狠劈上了林嬷嬷的肩颈。
  漫天血雾,林嬷嬷的身子软绵绵倒下去。
  “嬷嬷!”
  淙淙大雨中,远远听到朱闵青惊得变了调的惊呼声,便见他用一种疯狂的速度冲出穿堂,越过庭院,一把抱住林嬷嬷,慌慌张张摁着她的伤口。
  “嬷嬷,我去叫太医,你千万撑住!快快,来人,来人,快叫太医!”
  朱缇没有发口令,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一动不动,崔应节手中的刀在雨幕中泛着冰冷的光,刀尖微微朝下,却始终对着朱闵青。
  大雨浇在朱闵青头上,他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林嬷嬷还没有咽气,她极力挣开朱闵青的胳膊,痛苦地抽搐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吴其仁身旁,喉头发出一声似哭非笑的呜咽,头一歪,瞪着两只眼睛没了声息。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朱闵青一眼。
  朱闵青满脸的错愕,随即就觉得无力。
  秦桑站在穿堂门前,出神地望着廊下,仿佛要穿透迷蒙的雨幕,许久,才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顺着抄手游廊走到朱缇身边,秦桑轻声道:“这里交给女儿可好?”
  朱缇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一干人默不作声离开,偌大的院子只剩下秦桑和朱闵青。
  朱闵青跪坐在地看着那两具尸首,眼神木然空洞。
  秦桑站在他身侧,长久的沉默过后,她说:“你怨我和爹爹吗?”
  没有回答。
  这样的死寂让秦桑难以忍受,掂掇半晌,说:“下个月我回秦家庄给我母亲迁坟。”
  下半句她没说:你可愿陪我回去?
  朱闵青仿若没有听见,只轻轻给林嬷嬷合上双目。
  秦桑转身欲走,衣角却被他扯住了。
  她拽了一下,没拽动。
  朱闵青垂着头,昏暗的光影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攥着衣角的手颤抖着,手背青筋胀起,看得出内心极为不平静,仍旧一句话没说,只是固执地揪着秦桑的衣角不放。
  大雨直直下了一夜,天亮时分雨势才转小,濛濛细雨飘摇着,雾一样笼罩着京城。
  朱缇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显见是夜里也没睡好,“江安郡王那头昨晚来信儿了,说是十分感激你替他消去一桩祸事,想要登门答谢。闺女,你的意思?”
  秦桑连连摇头:“免了,他一来才是麻烦。”
  朱缇一乐,瞅一眼小自鸣钟的时辰,和秦桑叮嘱道:“不早了,爹要去宫里伺候着,给你留下一队侍卫,有事你就吩咐崔应节。”
  秦桑笑道:“我知道您担忧什么,大哥或许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可他绝对不会害我,您尽管放一百个心。”
  朱缇摩挲着下巴,长长吁了一口气,“就看他这弯儿要拐到什么时候了。”
  秦桑以为不会太久,然朱闵青办完林嬷嬷的丧事后,一日沉郁一日,脸上再无半点笑模样,每天早早上衙当差,回来便关在屋子里闷坐。
  秦桑没有主动寻他,说到底这事也是林嬷嬷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这事她和爹爹没法劝,只能等朱闵青自己想清楚。
  五月渐近,秦桑准备启程回秦家庄。
  离开京城那日,朱闵青没有送她。
  骄阳在湛蓝的天空中毫不吝惜散着热,晒得大地炎腾腾的,熏风刮过,官道两旁的庄稼地扑簌簌地响。
  秦桑的马车在数十个侍卫的护送下,一路向南驶去。
  这次崔应节仍充当她的车夫,一面敞着领子吹风,一面笑嘻嘻说:“秦妹子,还好督主把我派了出来,不然天天对着老大那张阴沉的脸,我都怕他下一刻拿刀砍死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