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重新净面上好了妆,长安已经将她娘撵走了,说她自己会照顾好秦蓁。二人一起下楼去,“我去后面山上瞧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秦蓁横竖也没事,便与她下去走走。后山的桃林里,结了些桃儿,有的熟了,有的没熟。二人兴致起了,命各自的丫鬟挑了些熟的摘了几个。
一个小和尚上前来阻止,“阿弥陀佛,这些桃树是百谷师傅种的,眼下还没有熟,施主们可待熟了再来摘。”
“百谷师傅?百谷师傅在哪儿?”秦蓁心想着,摘了人的桃儿,好歹也与人说一声“谢谢”,四面望去,那百谷师傅应当是看到她们摘了。
她一眼望去,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朝前面的大雄宝殿走去。她顿时,目光追随那人,一身土黄色的僧衣,挺直的肩背,风吹起他的僧袍,贴在了他的身上,可见蜂腰窄臀,腰胯间蓄着一股子肉眼可见的劲力。
一切对她来说都那么熟悉。
眼看着那人就要进了大雄宝殿的后门,秦蓁二话不说地就追了过去。
一路过去,藏经楼的门口还有戏台,两边搭建了水陆道场,除了相国寺本寺的僧人之外,还有从远处赶过来为了拿端王府酬劳的僧人。秦蓁提着裙子,在这些僧人中穿过,她此时什么都顾不上,只有才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哪怕三年过去,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稚嫩的少年,可她依然有着不可能认错的自信。
他没有死,她本就不曾相信他已经死了!
“阿蓁!”长安在后面追着,海榴连忙道,“郡主,您别过去,奴婢过去找我家姑娘!”
她说完,便随在秦蓁后面过去了。
长安是素知秦蓁心思的。那年的火烧得那么大,一连烧了两个街坊,死了那么多人,而在大火中心处的少年,是不可能活得下来的。也唯有秦蓁才会相信,那少年没有死,一直还活着,她一次次地产生幻觉,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从那梦里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范翼遥:搞了半天,你只让我露个背影?这样,我还怎么追媳妇儿?
云千重:别没有良心,我已经让你露了好几次脸了,世上最美的容颜到底是谁?
秦蓁:翼遥……
第14章
秦蓁追进大雄宝殿的时候,没有见到人,她在大雄宝殿里面找了一圈儿,除了洒扫的小和尚,并没有看到年轻的僧人。
但这一次,在佛祖面前,秦蓁已经不想再相信自己只是眼花了。便是眼花,也是因她日复一日想念得紧,才会眼花。她跪在佛祖面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她想知道,她这一生这点卑微的希望,佛祖什么时候才肯施舍给她?
她甚至开始恨自己,如果没有她一开始刻意的靠近,没有她一次次缠着他不放,他也不会不得不回应自己,不会心动,不会与她相好,更不会最后落到人的手里,被一场大火吞噬。
他没有死,他不会死!
三年了,秦蓁的心不再柔软,此时也变得越发坚硬。
这份坚硬,是一千多个日夜里,用苦涩的泪水浸泡出来的。
海榴追了进来,看到她直直地跪在佛祖面前,她双手合十,仰着头,望着佛祖,却闭上了一双藏尽了天地风情,日月精华的眼睛,脸上两道长长的泪痕,一颗圆滚的泪珠挂在她娇俏美妙的下巴上,唇瓣轻轻地张翕,也不知在默念些什么?
海榴顿时特别难受,她家姑娘从不信佛,此时却肯乖乖地跪在佛前,为的也只有心里头的那点执念了。
她走了过去,在秦蓁的身边靠后一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她细声地祷告,“奴婢求佛祖看在我家姑娘这么虔诚的份上,一定要帮我家姑娘达成心愿。奴婢不知道姑娘方才看到了什么才追过来,才这么难过,但奴婢知道,姑娘必定是为了范家大爷,求佛祖一定要成全我家姑娘,只要姑娘心愿达成,奴婢愿一辈子侍奉佛祖,求佛祖成全!”
海榴一遍遍地祷告,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了。
秦蓁的心却慢慢地变得平静下来了。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么相熟的背影了,曾经在街上也看到过,甚至出门的时候,在门口也看到过。似乎就是在这一次次的看到中,她曾经趴过无数次的少年稚嫩的肩背在一日一日地变得宽厚,充满力量。
他是再也不愿意看到她了啊!
“百谷师傅?”
肝肠寸断下,洒扫的小和尚轻轻的呼唤声中,秦蓁睁开了眼睛。
不知何时,佛像的旁边,多了一位年轻的僧人,他的眉眼是如此熟悉,熟悉到秦蓁只一眼,泪水再次滚滚而下。
他一头鸦羽般乌黑的头发没有了,显得眉眼越发清晰,剑眉星目,笔墨难描。他有着世间最美的容颜,身上凝聚了世间男子所有的美好,哪怕是一身土黄色的僧衣也难掩他龙章凤姿的气质。
一如从前,她在乔家那么多学子里头一眼便看到了与众不同的他。
只是,他的眼里,有着晨钟暮鼓日夜消磨之后的平静,不再是幽深的黑眸中隐藏着一点只有她才看得到的星星火花。
秦蓁跪在相国寺的佛像前,双手合十,抬头仰望,他一身僧衣,站在佛像旁,捻动着手中的念珠,正安详凝视着她,一如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寻常一人。
秦蓁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将她捧在手心里,万事顺着宠着她的天真少年了。
秦蓁垂下眼帘,闭上眼睛,珠泪滚落,她求过佛祖五百遍了,从未想过,佛祖也有应她的一天,这一刻,激动翻滚过的情绪反而慢慢地得到了控制,在他安静的凝视之中,她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秦蓁站起身来,朝着范翼遥走过去,开口唤他,“翼遥……”
范翼遥眉目舒展,一脸平静而又疏离,“贫僧百谷,女施主请自重!”
他说完转身,朝大殿的侧门走去,秦蓁跟在他的身后,脚步有些踉跄,越过高高的门槛时,她因为有些心急,一脚踩在了裙子上,身子朝前扑去。
海榴急得在身后喊了一声,“姑娘小心!”
范翼遥连忙扭头,那一刻静止的心跳,让他格外无措,他连忙伸出手去,长臂一收,将她卷了起来,习惯性地搂在了怀里。
秦蓁脸上的泪水飞落,她望着范翼遥这张令他相思无尽的脸,含泪笑了出来,她的手伸出去,正要贴上范翼遥的脸,却被他扭过头,轻易地别开了,秦蓁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却没有减分毫,
小和尚“啊”了一声,惊讶地用手掩住了嘴。海榴快急疯了,一把将小和尚拉到了门外,捂住他的嘴,自己却忍不住往这边看。
秦蓁的手,只在半空中稍微顿了一会儿,便朝范翼遥的脖子贴了过去,范翼遥却松开了她,朝后退了一步,“女施主……”
秦蓁不理会,一直朝他逼过去,范翼遥一步步退,秦蓁一步步朝前,就如同很多年前那样,秦蓁第一次看到范翼遥是在乔家的书塾里,她那时候才六岁,非要去读书,她外祖母没有办法,只好将她送过去,书塾里已有二三十个少年,那么多人里面,她一眼便看中了他,指着他要坐在他旁边。
从此以后,她就成了他的小尾巴。一开始,他总是不理她,不管她围着他说什么,说多少话,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只是,他越是冷她,她越是不罢休,越挫越勇,直到有一天,她去找他,跨过门槛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不小心绊倒了,朝地上扑去。
那一瞬间,她看到他脸上焦急的神情,朝她扑了过来,垫在自己的身下,她摔在了他的身上,他用手紧紧搂住她,那珍惜的神情,如同珍宝。
她才明白,他虽然不理自己,其实,他心里不是这样的。
范翼遥的后背已是贴住了墙,退无可退,秦蓁上前来,已是贴着了他的身子,她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隔着衣料,传过来的体温,她的手揪住范翼遥的衣服,声音颤抖着道,“我只想听一句,你现在就告诉我,你跟我说,再也不要来找你了,那么,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来了!”
范翼遥闭了闭眼,“贫僧百谷,女施主,请放手!”
“贫僧”二字,如同一把刀,切向秦蓁的心,她咬着唇瓣,手紧紧地握住范翼遥的衣服,拼尽了全力,抓住的如同是她生命的希望,只那眼中的不甘又好似想一把将他这身僧袍扯破。
林深将他的母亲和妹妹送到藏经楼楼下后,听了端王府下人的话,去楼下的敞厅里找端王府的爷们玩,正好国舅爷和成国公府世子也在,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喝酒,说话,也有开了赌局的。林深过去,清了清嗓子,众人看了他一眼,竟没有一个上前来与他说话的。
林深只好过去给国舅爷请安,宋清染与韩景言对视一眼,声音拔高了十丈,“哎哟,这不是林世子爷吗?怎么舍得从醉花仙的床上爬起来?”
“嗤!”众人均是大笑起来,林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并未想到昨日一场春梦分明是个局,以为宋清染就是这么个德行,将宿妓当做是一种雅兴,心里还在想,这才是真正的勋贵呢,后戚果然不一样,也不由得生出艳羡来,笑道,“国舅爷说笑了!”
“说笑什么呀?那是因为咱们国舅爷得信儿太慢了,国舅爷怕是不知道吧,今日一早,醉花仙就被秦家大姑娘赎回去了,这会儿怕是早就抬到广恩伯府了。”端王府里一个公子大声笑道。
“哦?还有这种事啊,秦大姑娘这是大手笔啊,那醉花仙身价高,没花一万也有八千了吧?”宋清染笑道。
“这败家娘们儿!”韩景言气得拍桌子,“昨日才找我讨了一万两银票,今日就花在了男人身上,看我怎么收拾她!”
“哎呦喂,少说这种酸话了,你敢收拾你那妹妹,我就敢叫老天爷把那明日的太阳打西边升起!”宋清染摸着韩景言按在桌上的手背,不顾韩景言看他的杀人的目光,笑嘻嘻地道,“秦大姑娘真是贤惠啊,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为夫君着想!”
韩景言抽回自己的手,忍住了一巴掌扇在宋清染脸上的冲动,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呢,红罗就进来了,大大方方地走到韩景言跟前,行了个礼,道,“爷,咱们姑娘说了,那一万两白银买了醉仙楼的姑娘,是要给广恩伯世子的赔偿,才姑娘已经把订婚的玉佩还给奚太太了,还吩咐奴婢跟爷说,早点把那姑娘的汉玉佩拿回来,省得被广恩伯府典当了。”
林深这会儿若还不知道这是个局,他也就不配拥有脑子了,一时间,脸上红白交替,分外好看,气得一跺脚,要转身离开,被韩景言喊住了。
他略一迟钝,荣贵就上前去,一把扯下了他一向挂在腰间的汉玉,递给韩景言看,“爷,是这块吧?”
正是这块!林深还想拿这玉佩生点事儿,他这会儿只能摸着空空的腰间,眼巴巴地盯着那汉玉看。韩景言提着流苏倒过来将那汉玉反反复复看了一遍,见上面缺了一点儿,不细看还看不出来,不由得很是恼怒,“广恩伯府穷到了这份上?连挂玉都找不出来一块儿了?”
他一生气,将那玉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叮当一声,便碎成了数块,众人不由得分外惋惜。韩景言对脸色儿变都没变一下的红罗道,“回去跟你家姑娘说,臭男人戴过了的就不必拿回去了,改日哥给她淘几块好的去。”
红罗瘪了瘪嘴,“爷说的什么话,咱们姑娘别的没有,这好玉好料子都是成箱成箱地装,哪里少了这一块了?不过是婚约既然解除了,咱们家的东西就不好再留在人家手里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韩景言被她奚落也是家常便饭,并没有当回事。倒是林深,这会儿觉察出味儿来了,有些没闹明白,这婚约怎么说没就没了?正糊涂着呢,他身边的小厮来了,说是太太找呢。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一下收藏啊!
第15章
奚氏是被气晕了,坐在马车上等他,待他一上来,朝他腰间看了一眼,那玉佩没了,便问道,“玉佩呢?”
“被成国公府小公爷拿走了!”
“我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只怕早就勾搭上别人了。当着外人还说什么哥哥妹妹的,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奚氏怒道,“现在就回去,马上写一封休书,给镇远侯府送过去,我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我广恩伯府休了这不守妇道的女人!”
回广安伯府的一路上,林深心里有些不安,又听说,秦蓁那女人把醉花仙赎出来送到了广恩伯府里头,他心里又格外雀跃,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回到府上,觉得哪怕是仅为了这一件退婚也是值得的。
广恩伯府的马车才在二门口停下来,广恩伯身边的小厮便边抹汗边跑了过来,急匆匆地道,“老爷有话,太太和哥儿回来了赶紧到书房去,老爷有话要说!”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母子二人赶紧往书房赶,才进了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广恩伯便冲了过来,朝林深的脸上狠狠地掴了一耳光,怒道,“好大的胆子,没有我的允许,你居然敢和镇远侯府退婚!”
奚氏一听是为这事,不乐意了,也生气了,“老爷这是做什么?那婚事,不是深哥儿想退,是我早就想退了。三年前我就想退,是老爷你一直拦着不许,如今好不容易要退了,难不成老爷还想你的儿子娶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回来?”
“什么不守妇道?”伯爷目瞪欲裂,“蠢妇!你知道什么?我早就说过,深哥儿的婚事不用你费心,你只需维持好与镇远侯府的关系,你做了什么?今天退婚的事,是不是你兴起来的?”
“是又如何?你若想娶这样的儿媳妇过门,你就让她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广恩伯恨不得一刀劈了奚氏,好在林深总算是觉察出不对劲来了,问道,“父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你让他们跟你说!”
此时,母子二人才发现,屋子里原还坐了好几个管事。此时,那些管事们,正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二人,奚氏越发不明白了,其中一个管事起身对林深道,“哥儿,这些年咱们靠着哥儿和镇远侯府的婚事,受成国公府带挈,颇争了些银子。从昨日下午开始,原与咱们有生意往来的人家都送来了话,说是从此以后都不与咱们做生意了,哥儿,这样一来,咱们的买卖十之八九就都要去了,这损失,实在是太大了啊!”
“是啊,老奴听说那镇远侯府的大姑娘生得千娇百媚的,也不知哥儿你在嫌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