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她在这儿死了多久,附近那一滩的池水几乎叫她的血染红。
那个红衣的女人睁着她的双眼,嘴角上似乎还挂着笑容,就这么无声安静地瞧着长玉微笑。
长玉只觉得手脚冰凉麻木,血全冲回了脑子里。
是福娘……
福娘死了。
第26章 晋江首发
恐惧到极致的时候, 长玉的脑海里却突然漫生出一丝冷静。
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强迫自己压下喉咙里几欲喷薄而出的惊惧尖叫, 转而伸手, 将身边吓得失魂落魄的碧丝拉了起来。
碧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面无血色, 拉着长玉的手踉踉跄跄站直了。
“九帝姬……这。”碧丝脑海里一片空白,拽着长玉的衣袖。
长玉的心里也是惊涛骇浪, 勉强维持着镇静,瞥了碧丝一眼,拍了一下她的臂膀, 轻声道:“别慌。你把十一帝姬的猫抱好,一会儿别叫它再跑丢了。”
“知道了……”感受到长玉手掌的温度, 碧丝才勉强镇定了一些, 惨白着脸点点头,躬身将薛长忆的猫小心翼翼搂紧怀里。
今日早晨前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福娘还活生生地跪在她的脚边连连哀求, 不过朝夕一日的功夫, 便成了一具七窍流血的死尸摆在自己眼前。
在盛京宫闱倾轧之下,相同的事情长玉见过太多, 这样的血腥味不但不会叫她反感, 反而让她生出一股敏锐的预见与相当的警惕。
福娘是昭阳宫里的人,此刻死在御花园的莲池当中,自己又是发觉的第一人,少不得要惹一身腥味。
长玉当即回眸, 朝着身旁的宫人厉声道:“去一趟坤宁宫和昭阳宫,把福娘死的事情告诉一声,看看皇后和淑妃那边的意思。”
宫女惨白着脸,连忙欠了欠身,魂不守舍地转身就要往坤宁宫的方向过去。
可还没等那宫女离开,远处假山后便突然明晃晃地亮了一长列的火光。
长玉皱着眉转过身去,只听见禁庭军侍卫们带刀行走时的响动,而后火光从假山后转了过来,一列禁庭军列在路前,将回去的路封得死死的。
“禁庭军奉坤宁宫懿旨搜查御花园,在场者一律不得擅自举动!”侍卫板着一张冰冷的脸,将长玉派去传话的宫女毫不留情挡了回来。
火把上的光反射在禁庭军冰冷的铠甲上,长玉的心底顿时漫生出一股不安。
碧丝也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形,咬了咬唇,抱着猫往后退了一步。
雷声依旧隆隆,可雨却只下了一会儿,此刻已经只剩下的几颗零星雨点。
长玉从伞面下走出来,端着手冷冷立在一排禁庭军面前,火光明灭不定笼罩着她的脸。
“我乃安婕妤之女、九帝姬薛长玉,大胆侍卫!也敢挡在我的路前?”
一众侍卫沉着脸没有说话,却只见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他们身后绕了出来。
逆着火光,人的视野有些恍惚。
长玉眯了眯眼,才看清了来人。
长玉的眼角眉梢堆起笑,瞧着来人逐渐清晰的面容,轻声道:“菊姑姑?”
来人正是陆淑妃身边的掌事宫女菊姑。
菊姑站在一列银胄铠甲的禁庭军之前,朝着长玉欠一欠身,方沉着脸瞧着长玉,厉声道:“来人!把九帝姬拿下!”
禁庭军侍卫立即跨步作势要上前。
“我乃帝女,无故无错,无陛下皇后旨意,谁敢动我?”长玉凝眸徐徐扫了一眼跟前的一列侍卫,反手按住身后的碧丝,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禁庭军迟疑了一阵,没敢上前。
长玉不动声色,抿着嘴笑着瞧着菊姑:“菊姑姑,这会儿大晚上的,不在昭阳宫侍候淑妃娘娘,你这又是唱哪出戏呢?无缘无故的,说拿着皇后娘娘的懿令奉命在御花园搜查,还要拿我?别是糊涂了。”
“奴婢既然敢借着皇后娘娘的懿令拿您,那自然是宫里出了大事。”菊姑对上长玉的眸光,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有人谋害十九皇子,此刻已经惊动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奴婢等奉命追查下毒手之人,还请九帝姬配合着些。”
长玉轻描淡写笑一声:“那不成,我还是谋害十九皇子的人了?菊姑姑,宫里说话,可不能乱说,当心一句话错了数了,明日丢了舌头得不偿失。”
菊姑的脸上漫生出一股平静的笑容,她瞧着长玉,恭恭敬敬福了福身:“您有无谋害十九皇子,奴婢不得而知,可您身边从前的福娘,却是谋害皇子的凶手。”
听到“福娘”这两个字的一瞬,长玉的脑海里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
菊姑敏锐地察觉到长玉脸上神情的微变,脸上笑容和煦之下,漫生出一股阴鸷。她回首,朝着身后的禁庭军厉声道:“先将此处搜查一番!再将九帝姬压下!”
长玉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保持着面容上笑意不改:“那姑姑就先查吧。”
菊姑瞟了她一眼,下令侍卫们:“暗处都仔细些!池子里、井里,也都好好瞧一眼!”
禁庭军侍卫得了命令,立马散开搜查,不过少时,长玉就听见身后传来通报的喊声:
“菊姑姑!找到福娘了!已经死透了!”
侍卫们将已经僵硬的福娘尸体从水中拉上来。
菊姑的脸上飘起一抹淡淡的笑,她扫了一眼那一具七窍流血的死尸,又才望着身前的长玉:“真是巧啊。”
长玉瞥了她一眼,温和笑了一声:“依我说,姑姑才是巧。我与八帝姬出来替十一帝姬寻猫,刚寻到这儿找着了栗子,刚见了福娘的尸身,刚要派人前去坤宁宫通传,姑姑就带着人把我给堵了。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有人要故意为之,寻衅滋事了?”
“是巧合还是预谋,一会儿坤宁宫当中,皇后陛下跟前,自然会见分晓。”菊姑笑容可掬道,“事关皇嗣,连贤妃娘娘、安婕妤等此刻都只能委屈着,您就别见怪。这起子侍卫手脚粗笨,九帝姬您迁就着些。”说着脸色一冷,板着面容喝声:“拿下!”
禁庭军侍卫立马应声上前,押住长玉与碧丝的手,要扣着她们二人往坤宁宫前去。
碧丝怀里的猫猛然受了惊吓,尖声叫了一声从碧丝手里跳了下去。
长玉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趁着这一声猫叫当中,猛然一手肘狠狠顿在身后侍卫的胳膊上,趁着侍卫一愣的空隙,反身过来扬手毫无迟疑就扇过去一个耳光,厉声呵斥:“放肆!!”
菊姑见不得长玉这般嚣张,立马尖声警告:“九帝姬好大的胆子!这是要连陛下和皇后的旨意都不遵从了么!?岂有将陛下皇后放在眼中!”
长玉虚浮在瞳眸表面的笑意已经全然撤去,只徒留一层淡漠冷清,她将脚边的猫咪伸手搂进怀里,站直身子瞧着菊姑,“陛下和皇后娘娘这是要追查福娘谋害皇子背后有无人指使,我自当配合。可菊姑姑,有句话我提醒你一声,追查归追查,可别借着追查的由头,骑到主子的头上来撒野。”
菊姑眼睛瞧着长玉,眉目里滋生出一片戾色,她沉沉冷冷一笑:“奴婢不敢越过主子,只是奴婢也有一句话要警醒着帝姬。帝姬您年轻,少不经事,宫里这许多事您瞧不长远。您别只见了一朝的好光景,便生出那一世安逸的心。须知浮萍一夕之间长得再茂盛,那也终究是无根漂浮的东西。”
长玉听着菊姑说话,回身将碧丝的手捏在自己掌心,牵着碧丝往前:“多谢姑姑关照。长玉虽年轻,但这活在世上的日子可比姑姑您多多了。来日方长,凭它什么规矩什么道理,都慢慢学着,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弄明白。”
路过菊姑身边时,长玉停了片刻,眉目沉静哂笑一声:“不劳姑姑费心,我生了一双腿,自己会走。”
菊姑侧眸过来,对上长玉目光,眉梢上一动:“那您请吧。”
长玉捏着碧丝的手一路行去坤宁宫,菊姑等若干人便押犯人一般寸步不离地随行在身后。
寂夜当中的盛京宫上浓云翻滚,雷声沉闷传来。
瑟瑟寒风里,碧丝跟在长玉的身后,明显感觉到长玉捏着她的那只冰冷的手的手心,正在一层接着一层渗水一般冒出冷汗。
长玉的手有些微微发抖,碧丝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仅仅只是被料峭寒风吹得手脚缩瑟而已。
碧丝抬眸去瞧,却只见长玉寒风当中瘦削却直挺挺的背脊。
她牵着她往前走,一步一步,坚定而毫无迟疑。
不知为何,看着长玉的背影,碧丝突然就觉得,适才惴惴不安的惶恐的心,恍惚间便安宁了下来。
*
长玉抵达坤宁宫前的时候,坤宁宫灯火辉煌,众人皆已经入座。
明昭帝沉着脸落座在凤位之上,魏皇后随侍在身边,阶下两旁,一左一右坐着贤、淑二夫人,此后再是立着闻讯而来的各宫妃嫔们。
长玉抱着猫,带着碧丝从坤宁宫正殿殿门当中稳稳行来,一路目不斜视,从殿中众人各色各眼的目光当中平静地穿行而过,最后才立在明昭帝阶下缓缓跪下,拜了一拜道:“长玉叩见父皇、皇后娘娘。父皇万福,皇后娘娘万安。”
头顶上悬来明昭帝阴沉不悦的声音:“起来吧。”
“谢父皇。”长玉谢了恩,抱着猫站起身来。
起身之间,长玉飞快用余光扫视了一眼阶下众人,找到了站在李贤妃身后的安婕妤。
安婕妤蹙眉,正惴惴不安地瞧着她。
长玉错上安婕妤目光,脸上作轻松笑容,暗暗朝母亲微微笑了笑,才站起身子。
跟在长玉身后的菊姑也随着一同起了身,上前几步,立在阶下垂手恭敬道:“回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话,福娘已经找着了。”
陆淑妃站在阶下,一听这话便急急跑上玉阶,噗通一声跪倒在明昭帝的座下,伏在皇帝的膝盖上红着眼睛含着泪恨恨道:“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菩萨庇佑!臣妾年近四十,十月怀胎,拼了半条性命才为陛下生下沆儿!如今后宫里竟然有这样蛇蝎心肠的毒人,连一个襁褓当中的婴孩都不能容下,要生生勒死他啊!她们要取了您与臣妾的这块心尖肉啊!您要为臣妾做主,万万不能放了这群歹毒之人!”
明昭帝面色阴沉,反手扶了一把陆淑妃,陆淑妃便盈盈起身,借势坐在了皇帝身边。
魏皇后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借势坐在凤座上的陆淑妃,眸子流转回来一笑,方柔声道:“淑妃,谋害皇嗣是重罪,十九皇子又是陛下的幺子,陛下自然会为十九皇子和你做主,你也莫要伤心到糊涂了。”说着,又看向阶下长玉怀里抱着的猫,“栗子找着了?”
长玉听这话,便知道薛长忆犯病的事情,魏皇后已经知晓了。于是朝着皇后欠一欠身,“十一妹妹可好些了?可别再叫她与八姐姐生气了。”
魏皇后已然知道薛长忆犯病,可长玉也不知道薛长敏是否会倒打一耙,便先探了探魏皇后的口风。
魏皇后朝着她微微笑了笑:“本宫的人已经把她接过来了,这会子正在后殿歇息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意都已经与本宫说清了。多亏你帮她找栗子,兰姑,替九帝姬把栗子抱到后殿去吧。”
兰姑应声上前,长玉便将栗子送到了兰姑手中。
兰姑抱了猫下去,长玉便带着碧丝退至安婕妤身旁。
“那个贱人呢?”明昭帝沉沉发问。
菊姑垂首道:“奴婢带人找到福娘的时候,福娘已经服毒自尽了,尸体就在御花园的莲池里。”
“服毒自尽了?”明昭帝的眉头皱起。
魏皇后看向明昭帝:“陛下,如此看来,确实如贤妃所说,福娘是因为记恨主子打骂,因此才想将心中怒火发泄到十九皇子的身上。如今福娘既然投毒自尽,也算是自食其果。陛下不如就将她的尸身剁碎了喂宫中猎犬,再将她全家贬为奴籍,以警示阖宫如何?”
明昭帝面色阴沉,没有应魏皇后的话。
陆淑妃凌厉瞪了魏皇后一眼,揪着明昭帝的袖摆红着眼道:“陛下!万不可如皇后娘娘所言这般轻巧就将此事放过!宫中下人,哪一个不是受主子打骂过的,那福娘从前跟在皇后娘娘与安婕妤身边时,未必就从来没有受过打骂?原先怎么都好好的,可一到了臣妾宫中,便只是因为几句打骂就敢生了谋害皇嗣的歪心!?陛下!这其中定然有人指使,您一定要继续追查下去!否则今后岂不是宫里人人都可拿着记恨主子的由头来谋害皇嗣?”
李贤妃一袭紫衣,目光凌然站在阶下,抬眸瞧着陆淑妃道:“淑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此番十九皇子遭人毒手,淑妃质疑本宫与安婕妤情有可原,只是,淑妃提皇后娘娘又是为哪般?难不成,淑妃觉得连皇后娘娘都有嫌疑?还是说,淑妃不过就是想借着福娘一事,将所有与福娘曾有关联的人都拖下水?”
“事关皇嗣性命,本宫自然要多警醒一分!贤妃,本宫瞧你这是站在干岸上瞧着水里的不着急!十九皇子不是你的亲儿子,你便可以拿着这样小人的心思妄加揣测本宫的一片爱子之心?”陆淑妃立即回眸过去,一双眼狠狠剜在李贤妃身上。
安婕妤听不见,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惶惶赶紧跪下朝着明昭帝与魏皇后叩首,拼命地摇着头。
李贤妃回眸,瞥了一眼安婕妤:“安婕妤,你无错在身,跪什么?只是有人瞧不惯你骤然得宠,争风吃醋之下闹出这些事情来污蔑你我,陛下明心圣裁,不会冤枉了好人,也自然不会放过寻衅滋事的人。”说着朝长玉道,“快扶安婕妤起身。”
“多谢贤妃娘娘为安婕妤与我说话,父皇自然会给安婕妤与我一个公道的。”长玉眼神里含着淡淡的感激看了李贤妃一眼,赶紧与碧丝一左一右搀了安婕妤起身。
菊姑静静听了半晌,复又跪下冲着座上明昭帝磕了一个头:“陛下,陆淑妃娘娘的话并不是全然无道理。”
一时,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菊姑的方向看去。
明昭帝一双阴鸷的眼沉沉盯着菊姑。
陆淑妃听闻这一句话,立即折身回来,擦干眼睛上泪水,急切朝着菊姑道:“有什么话,陛下在这儿呢,你赶紧说!”
菊姑朝着玉阶上拜了一拜,“是。”她跪直了身子,转头过来,一双眼睛越过众人,定定盯在了长玉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