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静静听着他唠唠叨叨,顿了顿,“那你怎么不和你娘一起留在乡下,反而上盛京来?陪着她不是更好?”
陆嚣的脚步骤然一停。
长玉一怔,只听到陆嚣静静笑了一声。
“因为我娘亲没了。”
长玉眼睫搭落下来,心中一梗,“我不该问,抱歉。”
陆嚣笑嘻嘻一声,头也不回地背着她继续往前走,“没事儿。”走了几步,他又才笑道,“我知道你是去找你生母的,你也是一片孝心想着你娘,所以我才一定要答应带你去临吉殿。”
长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向来伶牙俐齿,可是这个时候,也只能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这样客气,也不用谢我。”陆嚣笑道。
“要谢。”长玉摇摇头。
陆嚣笑一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却之不恭了。”
长玉听他一副玩笑口气,也不由得破涕为笑了一声。
陆嚣听见背后传来的那声轻轻的笑,脸上的神色骤然缓和了许多,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长玉垂眸下来,静静笑了一声:“世子与我初见时很不一样。”
陆嚣一怔,立时耳朵红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干巴巴道:“哪、哪有!不过,御花园初见帝姬时,确实是我有错在先。”
长玉笑了一声,突然觉得安心。
“那今日,我与世子就算是扯平了吧。”
陆嚣默了默,“帝姬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没头没脑地被问一句,长玉有些摸不着头脑,蹙眉道:“世子这个人?”
陆嚣低低慢声:“嗯……”
长玉开口:“你这个人……”
“等一下!”陆嚣突然打断,很是认真地与长玉道,“那回池子旁,我与帝姬说的那些话帝姬可听进去了?那些纨绔名声不过是为着不想娶八帝姬捏造的,我就是想气一气我那个爹而已,不是像他们话里说得这么不堪的,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就是那种不学无术、吃喝嫖赌的人物了……虽说我人是不大机敏了些,书也没好好念过几本,可是那些事情我真的……”
“我知道。”长玉不觉笑了起来。
陆嚣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世子也着实不想会干那些事的人。”
陆嚣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紧张兮兮地瞧着长玉,“那如今,帝姬怎么看我?”
长玉瞧着陆嚣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一时愣住。
这模样,倒是有些向只摆尾乞怜的傻狗。
长玉不由自主笑了一声:“世子……”
陆嚣紧紧盯着她。
“世子挺黑的。”
陆嚣背着她差点一个趔趄,回眸过来瞠目结舌:“啊!??”
长玉瞧着他,骤然眉眼舒然笑了起来。
不像从前对着旁人那种拘谨克制得恰到好处的笑容,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然的笑意。
陆嚣瞧着她笑了,不由得也笑了,挠挠头,“好吧,黑点也好,黑点儿爷们。”
说着,背着长玉,一路往前面的宫道走着,溶进夜色的漆黑里。
第58章 晋江首发
寂夜里, 行宫当中灯火渐上。
李贤妃的马车停在临吉殿后殿的台阶下,外头的梅姑撑开伞, 轻声在帘边唤道:“娘娘, 到了。”
李贤妃端坐在马车之内, 闻眼缓缓睁开双眼, 马车内一片漆黑。
梅姑撩开垂帘的一角,外头宫女手中提灯的光亮缓缓射进来。
“外头下雪了, 您步下小心。”梅姑躬身抬手。
李贤妃搭手出去,由着梅姑搀扶缓步走出马车。
浓黑的夜里,乌云滚滚, 李贤妃立在马车上,微抬睫羽, 仰头瞧了一眼空中零星的白色雪花。
梅姑搀着她小心走下车, 一旁随侍的下等宫女赶紧提灯上前为主子开路。
“您何必再过来一趟,若是叫皇后那边的人知道了,只怕疑心。”梅姑低眉, 不值道, “何况安贵嫔到底是跟在魏皇后身边的人,您过去这一趟, 还不知她又要算计您些什么。”
“她都这个样子了, 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会冒着风险传人在皇后眼皮子底下给我递话。”李贤妃提裙往着临吉殿上走,沉声道,“少说两句。”
“奴婢多嘴了。”梅姑适时收声, 扬手替贤妃拉了拉斗篷的帽子,“雪大了,您仔细着。”
临吉殿上刚轮换过一拨侍卫,李贤妃与梅姑一干人往殿前走,驻守的侍卫伸手拦住,厉声道:“临吉殿不得进出。”
李贤妃步子顿了顿,抬首将遮盖在帽檐下的脸露出来,一双丹凤眼冷清地盯着殿前值守的侍卫,一言不发。
“贤……贤妃娘娘!”侍卫见到帽檐下的脸猛然一惊,赶紧后退了一步。
梅姑从袖子里掏出几片金叶子扬手扔进侍卫怀里,冷声道:“懂规矩的,就把舌头塞嘴里放好了。”
侍卫捧着金叶子,忙不迭应声往后吩咐手下侍卫为李贤妃开道。
临吉殿的侧门被打开,李贤妃带着梅姑沉着脸往里走进了。
身后的门沉沉关上,梅姑屏退了别的小宫女,只身跟着李贤妃往安贵嫔所住的后殿走。
临吉殿内一片昏暗,没人点灯,梅姑在前为李贤妃开道,主仆二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冷清的殿堂之内。
走了一段黑暗的路,才远远见到后殿里微弱的灯火。
李贤妃往前走上,在后殿那一屏泥金紫檀木的屏风前停了下来。
透过屏风,隐隐见到宫室里一折纤瘦的背影正端坐在屋中的桌前。
“你在这里等我。”李贤妃回眸,轻声吩咐身边的梅姑。
梅姑应声,恭敬退下。
灯火映射在李贤妃的瞳仁当中,掀起粼粼的冷光。她静静站在屏风后,瞧了一眼宫室中那一折纤瘦的背影,缓缓走了过去。
安贵嫔坐在桌前,一袭素白干净的衣衫,三千青丝铺开在后背,泛着微微的光泽,仿若一匹上好的锦缎。
李贤妃往前走,越过安贵嫔的肩膀,瞧见她面对的桌案上铺开一卷宣纸,一旁笔和砚台皆备下,却只没有磨墨。
李贤妃静静走到安贵嫔身后,一刹那,身前的人回眸转过了脸来。
安贵嫔那张向来秀丽素净不施脂粉的面容上,难得一见地上了妆。眼角眉梢,朱唇秀目,无一不是一一细致描摹过颜色的。一刹见到,倒惊丽得让人有几分陌生。
见李贤妃来,安贵嫔起身朝着她跪下恭顺行了一礼,而后伸手,朝着贤妃比了一个让上座的手势。
李贤妃垂眸,落座到安贵嫔原来的那张凳子上。
等贤妃落座,安贵嫔低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笺,恭敬地呈上给贤妃。
李贤妃犹豫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信笺垂眸静静看了起来。
安贵嫔抬眸,静静瞧着李贤妃读信。
贤妃瞧着手中的信笺,越往后,脸色越是发白,至看到信末尾之时,双手已经颤抖得几乎连信笺都拿不稳了。
那一张信笺从李贤妃的手指缝中间飘落在地上,贤妃拧着眉,红着眼眶咬着牙,“你信上说的,可是真的!?”
安贵嫔那张妆容精致冰冷的面容上平静得出奇,她微微点了点头。
李贤妃一怔,半晌才回神,眼神当中浮着几丝惊异:“你……你能听见?那、那为何?”
安贵嫔垂眸,静静笑了一声。
李贤妃瞧她一阵,惨淡一笑:“也是,替魏皇后做了这么多,再不装聋作哑,又怎能活到如今?只是……你如今将这些事情向本宫和盘托出,你不要命了吗?你难道不想再在皇后跟前立足了么?”
安贵嫔深深瞧了一阵贤妃,往前爬了几步,跪在李贤妃的身边,抬手拉着贤妃的手,在上面轻轻划了几个字。
已成弃子,不想拖累。
贤妃一怔,凝眉抬首对上安贵嫔视线。
安贵嫔微微一笑。
“你……真的不要命了?”李贤妃睫羽搭落下来。
“以妾一命,换长玉一条出路。”安贵嫔在李贤妃的手心里最后写下几个字,便伏跪叩首下去。
寂静灯火里,李贤妃探手,将遗落在身旁的信笺拾起,随即撑着桌案的一角缓缓起身,声音里有几分恍惚:“……本宫知道了,本宫会帮你的。也算是、算是谢谢你让本宫知道实情……”
安贵嫔俯首跪拜在地,听见耳边的脚步声缓缓远去。
梅姑已经在屏风后等了好一阵,见贤妃出来,连忙急急迎上,扶着面如死灰的贤妃,惶急问道:“娘娘……安贵嫔与您说什么了!?”
贤妃搀扶着梅姑,脚下步履有些踉跄,她出神地盯着前方,眼瞳里神色空洞。
一双手抓在梅姑的手臂之间,越收越紧,李贤妃那张素来冷清镇定的面容上,浮现出痛恨的神色。她通红的眼眶里蓄着泪,不住地颤抖:“安氏说……本宫当年的那个孩子,是魏皇后杀的。不是本宫当年不小心小产,不是本宫的错……这么多年本宫都在悔恨自己……”
梅姑惊愕失色,她赶紧搀住贤妃:“娘娘,安贵嫔虽说是皇后身边从前的宫女,可她的能信与否还是未知,娘娘,您可要慎重。如今安贵嫔假孕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奴婢担心她这是设计您替她出头。”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李贤妃垂眸,抬手抚了抚脸颊上的泪,面容又恢复成一如既往地镇静冷漠。
她松开梅姑的手,带上斗篷。
“……不管如何,本宫会慢慢找皇后算个清楚。”
“……”
安贵嫔还跪在原来贤妃坐过的凳子边,一直等听到临吉殿当中的脚步声渐远,她才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宫室当中,一灯如豆。灯火明灭恍惚,仿佛只要再过一阵微风就将熄灭。
她扶着桌角站起,缓缓起身去了南窗下的桌几边,将今日才做好的一叠子豆沙糕小心放在上面,又精细地用琉璃盖子盖住了。
她站在那儿,瞧着那一碟子豆沙糕,满足地微微笑起来。
而后,她退回原先坐着的桌案边,从铺在桌案上的那一张雪白的宣纸下抽出一根锋利尖锐的金簪步摇。
雪白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步摇上坠着的灿灿金穗子,安贵嫔坐回了桌边,将一截雪白的皓腕从袖口当中伸出来。
“噗嗤”。
轻轻的一声,尖锐的金簪划过雪白的腕,很快,一痕绵密的红便从金簪划过的地方涌出。
安贵嫔面色沉静温柔,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她将伤口置在那一方未曾研墨的砚台上,血接连不断地滴落下去,在砚台里汇集成一滩浓红的颜色。
等那血开始缓缓从砚台里漫出来,安贵嫔方才提笔,将笔尖蘸入砚台的红墨当中。
沾着血的鼻尖落在雪白的宣纸之上,漫开一片殷红。
安贵嫔提笔伏案写着。
桌上的油灯燃了许久,蜡也一滴滴往下淌在灯柱下,像极了泪。
那缥缈的灯火燃尽了最后一点芯子,忽的,就安静的灭了。
临吉殿里,一片墨色吞噬掉了光明。
*
长玉在睡梦当中突然睁眼苏醒。
她做了一个噩梦,恍惚之间从床上坐起身来。
宫室里是寂静的黑。
她抬手用手背抚了抚额头,一手的冷汗。
燕草就睡在一旁外间的榻上,听见长玉这头的动静,忙不迭披了一件外衣就急急地赶来了,“主子!”
很快,宫室里点起一盏灯火。
“主子梦魇了。”燕草上前侍立在长玉床前,赶紧倒了杯水上前,服侍着长玉喝下。
长玉接过燕草手中的水杯,颤颤巍巍地凑近喝了一口。
冰冷的水顺着食道流淌下去,冷意叫长玉面前定下了心神。
她将手里的杯子交还给燕草,垂眸道:“燕草,我这心里头突然很不爽快。总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事。”
燕草替长玉拍了拍背,小心服侍着长玉躺下,温声劝道,“主子是今日跟着世子去临吉殿,来回折腾,是受惊了。奴婢就在这儿陪着您,您安心睡下,没事的。”
长玉由着燕草服侍着重新躺下,手不自觉地放在胸口前抓紧,蹙眉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头隐隐不安。”
“您是今日见了贵嫔太过担忧。”燕草温声道,“您放心睡吧,贵嫔在临吉殿,不会有事的。”
“燕草。”长玉突然从被子里探出手,抓着燕草的手腕,“明日,你随我去一趟陛下那儿。”
“主子?”燕草有些怔住。
长玉睫羽搭落下来:“无论如何,我不能叫贵嫔一个人留在临吉殿。如若陛下不允准,我宁可请旨,从此与安贵嫔同在行宫,哪怕是除了我这帝姬封号。到底……有贵嫔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安氏祭天,法力无边
第59章 晋江首发
晨起时, 外头还飘着微雪。
魏皇后由兰姑服侍着梳妆,竹姑领着宫婢端着盛了衣物的玉盘在一旁默然垂首侍候。
“昨夜新换的炭火烧着总算是不熏人了许多, 本宫许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香沉了。”魏皇后拈着垂肩一缕头发, 温声笑了笑。
后头的兰姑把一枚坠着金穗子的凤钗放在魏皇后绾好的发髻旁比划着, 瞧着镜中皇后的脸依言微笑, “不是这炭火的功劳,是娘娘心里郁结的心气散了, 如今方能好好安睡。”
“偏生你这张嘴会胡说八道。”魏皇后笑嗔一声,搭落眼帘,面容上浮现起几丝怜惜, “到底,安氏是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