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童脸上大惊失色,喃喃道:“原是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多亏哥哥提醒我。”
伙计摆摆手:“也罢,从前贤妃娘娘在世的时候,向来不许我李家与三皇子过多来往,三皇子也从未登门拜访咱们大人,如今贤妃死了,怎么说三殿下也是咱们丞相的外甥,来拜访舅父也是应当的。往后你眼留个心眼便是了。”
小门童往府邸门中深深看了一眼,懵懂点了点头。
伙计打了一个哈欠往里走,叹道:“好不容易太平了十年,如今这怕是又要开战,咱们有一日好日子过就算一日吧。”
小门童赶紧追上去道:“这回真要开战了么?”
伙计摇摇头:“是啊,这八帝姬的人头都寄回来了。再说……”顿了顿,话音当中颇有些惆怅,“再说如今陛下不理朝政,又宠信妖妃郑氏和九帝姬这二人,她二人在陛下身边谄媚讨好,叫陛下如今荒唐成这般模样……这燕国啊,难。”
几个人低声说了几句,不久后又笑说盛京近来别的趣事儿了,笑声当中,将丞相府李宅的大门紧闭上。
*
丞相府书房当中。
薛止面前的茶已经换过好几趟了,对面的年近半百的李丞相却仍旧没有答话。
薛止抬手捧起茶盅呷了一口,半晌眉眼一抬,静静盯着对面沉默不言的李相微笑道:“舅父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丞相默然一阵,乌沉沉的眼珠子抬起来,盯着薛止道:“三殿下今日特地过来再拜访老夫一次,是已经等不及了?或是身边没有旁的能人给三殿下当枪使?”
薛止微笑道:“外甥只是不忍李家落到不久之后的境地。何况,魏氏陷害我母妃致死,如今后宫里能说得上话的李氏女子,一个都无。再者,舅父也知道如今魏皇后越发嚣张,趁着陛下不理朝政,借着自己皇后的名头,在朝廷当中安插了不少自家的亲臣。眼瞧着魏氏这样给李氏当奴仆都不配的家族忝居上位,外甥替舅父觉得不值。”
李丞相静默了片刻,道:“三殿下的身边的人手已经足够多了,宫中几乎都是三殿下耳目,想来登位路上,也不会有什么阻碍。李氏一族,恐怕帮不上殿下什么忙。”
对方的拒绝倒并没有使薛止急躁,他微笑了一下,“舅父,你当真愿意瞧着魏氏如此嚣张?从前太后娘娘尚在人世的时候,李家自然无需担心自己的地位,可是如今太后娘娘不在了,魏皇后在宫中独大,郑妃就算再如何受宠,到底背后无什么根基。现在趁着李氏党羽尚在朝中,若是不将魏家压制,来日真到分庭抗礼那一日,咱们未必就有胜算。何况,舅父,难道您心中真的就不恨么?”
李丞相的身形微微晃动一下。
薛止抓住机会,起身踱步至李相身边盘腿坐下,“李氏忠君,扶持着陛下登极,可是陛下却未曾有一日真正信赖李家。陛下他,憎恨太后多年的约束,也憎恨他登基之处李家的独揽大权。当年纵容魏氏谋害我母妃腹中的皇子,后来又对魏家在朝廷上的举动视若无睹。这么多年,舅父您为陛下鞠躬尽瘁,太后与我母妃伺候陛下也是如履薄冰、尽心尽力,可是到头来,李家如今得了什么?”
李丞相听着耳边薛止的说话声,半晌冷笑了一声:“我乃燕臣,非吴臣。”
薛止却只轻笑一声:“舅父,您心里其实心知肚明。这天下之主谁来当,都可以。但只要李氏是唯一的权臣就足够了。您如今再扶持着陛下,只怕将来所得的结果不尽如人意。陛下原本昏君,而我有意代之,除天下万民之疾苦,这个时候您站在我这边,是顺应天理。舅父,您一定要想清楚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摆在李丞相的面前,微笑道:“只要舅父站在我这边,我绝不会让舅父失望,来日的燕国,不论有我薛止,还是无我薛止,李氏都会是毫无疑问的宠臣一族……何况,我是您如今唯一与薛氏一族有所关联的外甥。”
李丞相静静瞧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封信笺。
灯火摇曳当中,薛止笑意轻柔:“舅父,您做一个选择吧。”
*
坤宁宫当中,宫人都屏退殿外,内殿唯余魏皇后与兰姑竹姑二人。
魏皇后听着兰姑在耳边低声回禀这些天来宫内外的消息,越听,手就攥得越紧。
一刹那,她手中那一颗葡萄便被捏碎了,鲜红的汁水流得满手都是。
“当啷——”
魏皇后随手便抓了身边一个果盘恨恨扔在摔碎在地上,瞪着兰姑不可置信地咬牙问道:“李丞相今日当真在陛下面前说要认郑小宛那个贱人为义女!?”
兰姑竹姑见魏皇后发这样大大的脾气,连忙跪下。
兰姑惶惶低声道:“如意嘴里说出来的话,估计不会有假。娘娘,您还请息怒啊。”
魏皇后气得脸色发青,她一手捂着脸背过身去,不住地冷笑:“息怒、息怒。要本宫怎么息怒!?李家这是什么意思?从前还不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憎恶郑氏妖妃惑君吗?怎么转眼要认郑小宛作义女?”
兰姑忙低声回话:“这、如意说他也不甚清楚,只是今日李丞相突然入宫,就上奏了陛下这件事情。陛下龙颜大悦,郑氏也很是高兴,当场便叫了李相一声父亲。”
魏皇后冷笑:“她能不高兴么?从前她身为贵妃,可也不过就是一个背后无什么背景的空架子罢了,如今有李家在背后为她撑腰,她岂不是准备一跃本宫登顶后位了!?”
竹姑忙道:“皇后娘娘,郑氏这种罪臣之女怎敢?”
“怎敢?”魏皇后冷笑,“她都有天大的本事把薛长玉回宫的事情压下来,还能有什么不敢的?如今她仗着陛下的恩宠嚣张至此,在宫中处处收买人心,又认下李丞相为义父……李家可真是审时度势啊,从前仗着太后和贤妃那两个妖妇,如今太后贤妃不在了,便与郑氏勾结……”
竹姑愤然道:“娘娘,自从九帝姬回宫之后,处处奉承郑妃,如今借着郑妃,九帝姬多得陛下宠爱。有她二人在陛下身边,久而久之,奴婢害怕她二人谗言于陛下,陷害娘娘与十一帝姬啊……”
兰姑也道:“竹娘的话确有道理,娘娘,咱们也应该早做打算。当初安氏的死始终是九帝姬的一个心结,娘娘又是致使她当初和亲的第一人,想来她心中对娘娘多有怨恨。当年安氏为娘娘做了那些龌龊事,奴婢只怕安氏临死之前托人与九帝姬交过底,若是让九帝姬知道了,只怕不妙。何况如今她与郑妃勾结,定然也有心对娘娘不利。”
魏皇后沉默一阵,攥紧了手:“九姬与郑氏勾结,如今日日奉承陛下,陛下又与郑氏寻欢作乐、不问朝政,宫中的人现在事事都过问郑氏为多,本宫是该早做打算。”
殿门骤然被人叩响,只听见外头的小宫女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外头九帝姬前来请安,就在外殿候着您了。”
魏皇后一怔。
竹姑兰姑也是面面相觑。
魏皇后缓缓起了身,冷笑道:“真是来得巧。”
兰姑慌忙起身搀扶魏皇后,忧心道:“九帝姬回宫这一段时日都不曾来坤宁宫拜访,今日突然上门,奴婢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魏皇后回眸瞥了竹姑一眼,道:“先去见见,看看这个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再说。”
第89章 晋江首发
长玉在坤宁宫正殿的院外等了一阵, 殿门方才打开,里头竹姑领着一列宫女下了丹墀, 朝长玉行礼微笑道:“九帝姬来了?帝姬久等了, 娘娘在后殿, 您还请随着奴婢过去吧。”
长玉领着燕草回了竹姑一礼, 笑道:“这些天来因着精神不大好,常在含章殿歇息, 也没顾得上给皇后娘娘请安,今日是特地过来给皇后娘娘赔罪的。”
竹姑带着长玉往屋子里过去,一边回话笑道:“帝姬客气了, 您前时才从杜国人手里逃出生天,如今回到盛京宫当中, 皇后娘娘心疼您还来不及, 怎么会怪罪于您呢?”
长玉一笑,并不说话。
入坤宁宫后殿当中,魏皇后在南边窗下的梨花榻上坐着, 一见长玉进来, 连忙招手笑道:“来了?”
长玉也端着笑上前,给魏皇后万福礼毕, “不曾拜访皇后娘娘, 是长玉的罪过了。”
魏皇后招呼了赐座,笑说:“你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杜国人的手里逃出来,这段时间在宫中好好将养也是应该的,否则你父皇该说本宫这个做嫡母的不懂得心疼女儿了。”
“女儿”两个字听得长玉心里冷笑。
从前在魏皇后向来是不会称呼她这种庶出的帝女为女儿, 如今回宫之后,看明昭帝对自己多加青眼,竟也开始叫她一声“女儿”了。
长玉垂首,微微笑了一声:“怎当得起皇后娘娘以女儿称呼?真是折煞长玉了。”
魏皇后却身后托着她的手,慈蔼笑道:“盛京宫连番蒙难,如今你父皇底下就你们这几个孩子了,本宫自然都是把你们当做亲生儿女一般心疼惦记的。”
长玉静静瞧着魏皇后握着自己的那双手,瞳仁深处冷光莹莹。
但只是转瞬,她便收拾好了脸上的神色,朝着魏皇后笑一声道:“前时在父皇处听说,皇后娘娘宫里的杏花开得很好,今日过阿里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眼福能够一赏?”
“你既然开口说想瞧了,本宫岂有不允你的道理?”魏皇后端庄抿嘴一笑,“花都种在坤宁宫后头的小花园子里,本宫陪着你一同过去赏赏花,也算是风雅的事情。”
“母后!”殿外骤然传来一声兴高采烈的呼唤声。
长玉回头一望,但见薛长忆披着一身狐裘兴冲冲地捧着怀里的一束梅花走进来,“母后!您瞧瞧我给您折了什么好东西来?”
长玉垂首低头,退至一旁不做声,魏皇后也停了下来,朝着薛长忆笑说道:“如意来了?”
“您瞧瞧我在御花园那头给您折的腊梅!”薛长忆兴致勃勃道,“趁着这会儿还是暮春,园子里还有些梅花,等过了这一阵子可就瞧不着了。母后您叫兰姑给找个玉瓶子插上。”
她话说到一半,才看见一旁垂首侍立的长玉,脸色立马垮了下来,没好气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长玉恭敬回答:“今日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顺带观一观娘娘园子里新开的杏花。”
薛长忆扬手朝着门外冷冷一指:“薛长玉,你出去!”
长玉低下头不说话,像是为难。
魏皇后淡淡瞥了长玉一眼,连忙回身拉下薛长忆的手,轻声呵斥道:“如意,不许你这么说你九皇姐!如今你八皇姐已经不在,你在盛京宫当中的亲姊妹可就只有你九皇姐这么一个了,还不知道好好说话尊敬姐姐?”
“可是母后!”薛长忆还欲争辩,却被魏皇后一记眼神阻止了。
“好了,既然你也来了,就同着你九皇姐一道,陪母后一同赏花吧。”魏皇后微笑道。
薛长忆冷冷瞧了长玉一眼,不情不愿地道:“儿臣遵旨。”
坤宁宫后殿的杏花团团如雪,迎风来如同一片白云,当真是好看极了。
长玉同着魏皇后及薛长忆一路赏过去,笑称道:“连父皇都夸奖皇后娘娘宫中的杏花繁盛,今日一见果然是好看。”
魏皇后一边走着,一边笑道:“最开始栽这些杏花也不过就是心血来潮罢了,未曾想到如今却也长得这般茂盛。”
薛长忆走在魏皇后的身侧,给了长玉一记冷眼。
长玉知道薛长忆就是这样的性子,权当做没看见,不与她计较。
往前又走了一阵,长玉与魏皇后等几人正笑言融洽,却骤然听见坤宁宫宫墙之外冷不丁传来几声宫女嚼舌根的声音。
声音不大,可是在坤宁宫之内听起来却恰好清清楚楚。
宫女闲暇之时嚼舌根的事情素来免不了,魏皇后原本也并未将那宫女们说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往后听了两句之后,她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了。
薛长忆更是如此,气冲冲地就准备推开坤宁宫的后宫门教训那几个宫女,可却被魏皇后轻轻一拦拦住了。
魏皇后给身后随行的一众人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冷着眉眼静静听着宫墙之外的话。
坤宁宫宫墙之外的两个嘴碎宫女并不知道墙内的情形,还在自顾自说得高兴。
一个道:“……姐姐,你说如今前朝都已经乱成这样了,陛下也不管管?”
另一个道:“这事儿也是轮得着你管的?你有几个胆子?拿着这种事情议论,不要命了?如今陛下这般只顾享乐,尊贵如嫡妻皇后娘娘都只敢意味奉承讨好,她都不敢劝说,谁还敢多言?如今陛下一心只听从郑贵妃的话,你觉得郑贵妃可是会劝陛下勤政的主儿?”
“姐姐提起皇后娘娘,我倒是还有一桩外头的新鲜事儿说给姐姐听,定然是姐姐在宫里没听过的!”
“你可说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那人得意笑了一声,“姐姐还不知道呢,如今因着陛下不理朝政,上行下效,大燕各州郡到处都是贪官横行,响马作乱,就说咱们盛京都还算是好的了。咱们在宫里还算是过得去,可那些老百姓在宫外可就是吃苦受罪哇!可是他们有不敢直言陛下,就通通说是皇后娘娘德行有失,明知妖妃惑主却不加劝阻劝谏,不配为皇后……”
“嘘,你说这个也不怕忌讳!小声些!”
“没事儿,这会儿皇后娘娘正该是在后殿歇息的时候,谁能听见!而且姐姐你还不知道呢吧?民间诸多非议如今传到李丞相耳朵里了,我有个姨娘的姐妹在丞相府当差,前时她陪同丞相夫人一同进宫的时候,她瞧瞧告诉我说,李丞相等一众言官如今也在预备上书皇后无德,许是想趁着时机叫陛下废后呢!”
“哎呀,你这么一说,也不是没可能。如今郑贵妃可是李家名义上的养女,后宫当中太后与贤妃都没了,李家世代后族,估计是想把皇后之位夺回自家手里。若是真按这话说,将来这后宫岂不是郑贵妃的天下了?”
“哼,其实当年这皇后之位本来也该是李贤妃的,宫里私下不都说么?说当年要不是魏皇后害了贤妃肚子里的那个皇子,自己抢先剩生下皇子,这后位那轮得到她们一个小小的魏氏来坐?李家什么地位?魏家又是什么地位?哎,要我说也是万事自有因果,你看,皇后娘娘当初生下的敬悯太子,可不就是因为皇后害死了贤妃的儿子,所以才早早去给贤妃的儿子偿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