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匹萨娘子
时间:2020-06-13 09:23:37

  秦曜常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的勇气和酒精烘起的热气一起从身体里逐渐流光了,他的双脚还在温泉池子里,泉水的热,却反而更衬托他浑身止不住的冷。
  他怕了,真的怕了,怕死,也怕眼前神色平淡的秦秾华。
  “阿姊……阿姊……你不能杀我……那封信,信还在我手里……我告诉你信在什么人那儿,你别杀我……”
  眼泪从眼眶里一涌而出,他哭求道:
  “阿姊……别杀我……我还不想死……”
  “阿姊……”
  秦秾华面无波澜地看着泣不成声的他。
  他才十五,还那么小。
  但这不是他可以肆意为恶而不必承担惩罚的理由。
  “你总说母亲不是你自愿选的,那你这样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儿子,又是不是你母亲自愿选的?”她道:“你母亲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她曾想过一刀杀了你,再伪装成他杀,或是干脆将你投入哪个废井,一了百了吗?”
  秦曜常面色一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轻声道:“……她还不如早些杀了你,也好过落到那般结局。”
  “你也不必再拿信来威胁我。我为何忍到今日动手,用你的脑子,想一想罢。”她柔声道:“像你这种连亲生母亲都能狠下心杀害的畜生,会放心把信托付别人吗?会在夜宴当日,放心将密信藏在空无一人的帐篷,独自前来么?”
  他脸上神情越发惊愕恐惧,那是所有底牌都被对手昭然若揭的恐惧,是所有手段用尽,只剩抛弃自尊骄傲,像条狗一样趴着乞求对手一丝怜悯来偷生的绝望。
  她提着灯笼,站了起来。莹白灯光映照着两只小巧雪足,冷淡,惨白,如她脸上露出的一丝神性,无悲无喜,不仁不义。
  结绿从林中暗处走出,对地上的秦曜常视若未见,一脸关切地为她擦干脚上水痕,穿上鞋袜。
  “把他拖出来。”她道。
  “公主,先把信搜出来吧?”结绿道。
  “不必。”
  秦秾华走到他脱鞋的地方,在他挣扎着想去夺鞋的时候,一脚踩上他的手腕。
  “呃……”
  她踩着他的手腕,面不改色地弯腰从他鞋底密层中,取出油纸包裹的一长一短,撕成两半的信纸。
  她展开短的那张看了,看到了落款“永乐”,也看到了她猜测中的事实,废太子谋反一事,穆裴两家都有参与。
  她移开落在他手腕上的右脚,拿着信走到一旁。
  秦曜常涕泪横流,向秦秾华的背影伸出那只刚刚被踩的手。
  “阿姊……阿姊……我错了,饶了我……”
  结绿行了一礼,走到池边,无视哀求不断的秦曜常,两手抓着他的双肩,把他往温泉里用力一按。
  秦曜常整个人都没入了泉水之中,池面上,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过了一会,结绿沉下气,用力一提,将神志不清的少年提出温泉池,抓着他的衣裳,将他往外拖了两步。
  秦秾华低头看着手中合二为一的密信,头也不抬道:
  “提远点,别脏了我和渊儿的地方。”
  “喏。”
  结绿拖着秦曜常又往前走了几步。
  秦曜常衣服湿透,寒风一吹,如坠冰窖,冷得透骨。他看见自己身上冒着丝丝白烟,就像他正在流逝的生命。
  眼泪接连不断从他眼眶里冒出,他哭着,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地说:
  “阿姊……我错了……不要杀我……饶了我……再也不了……我会学好的……都听你的话……阿姊……阿姊……”
  咸湿的眼泪流进嘴里,他朝背对他的秦秾华,声嘶力竭道:
  “阿姊!!!”
  秦秾华停下脚步,微微侧头,露出半张淡漠的面容。
  “有什么话,到天上再说罢。”
  ……
  桐曲围场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面如土色的穆得和被金吾卫羁押离开,穆世章发髻凌乱,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覆盖在嘴唇四周的白须颤抖不止。
  燕王孑然一旁,既没在围观看戏的百官之中,也没有在当事人身边为穆氏求情,看得出他竭力想要撇清自己,然而他和穆氏天然的身份关系,使得穆得和被金吾卫羁押下去时,帐内大半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裴回袖手站在一旁,说不出的神清气爽。舒遇曦则神色凝重。
  天寿帝紧皱眉头,盼着这闹剧早日结束。
  好好的庆功宴,竟然引发这样的轩然大波,若孔敏学之女孔崇所言都是真相,那穆得和最起码也是一个流放,受穆得和拖累,穆世章即便家底抄尽,能否全须全尾地善终也难说。
  有裴舒两家施力,穆氏倒台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倒了一个穆氏,还会有裴氏舒氏……君弱臣强,权臣是永远不会断绝的。说到底,他还是缺一个能压得住场的儿子。
  祖上无德,他也无德,所以十个儿子,才会没一个成器。
  天寿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起唯一满意的女儿,心情好不容易才晴朗了些。
  只可惜……秾华不是儿子。若是儿子……
  “陛下——”一个侍人急忙奔进大帐,还未来得及靠近天寿帝,就被金吾卫拔出闪着寒光的长剑拦下了。
  天寿帝瞧着他有些眼熟,眯眼道:“你是谁的宫人?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回禀陛下!奴婢是十皇子身边的侍人,十皇子自夜宴中途离开后便一直未回,奴婢担心殿下出事,便在营地四周搜寻,但一无所获,奴婢位卑言轻,无法请动巡逻的侍卫搜寻营地。如今夜深寒凉,奴婢担心殿下在外出了什么事,还请陛下派人及时搜寻围场啊!”
  天寿帝烦躁地捏起太阳穴,道:“方正平——”
  穿着金甲的方正平上前一步:“喏。”
  “你派一队人,去附近搜寻十儿。若是没什么事,便叫他回帐篷,勿要外出晃荡了。”
  “卑职听命。”
  天寿帝看着还瘫坐在地上,似是失了魂魄的穆世章,想到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废太子宫变时力保了自己性命,到底不忍心,挥手道:“来人啊,送穆首辅回去休息,辜负了朕的,朕决不轻饶,曾帮助过朕的,朕也念他恩情。朕乏了,散了吧——”
  天寿帝这一番话,定调了穆世章在回京之前的待遇,他的儿子已经被缉拿,但他仍享受首辅待遇——至少是明面上的首辅待遇。
  天寿帝的话也唤回穆世章神智,他老泪纵横,朝着台上的天寿帝重重跪拜下去:
  “罪臣——有愧圣上——”
  天寿帝叹一口气,不忍再看,转身走出大帐。
  望着亮如白昼的营地,天寿帝只觉心烦,他一边往主帐走去,一边问身后的高大全:
  “朕的秾华可回帐了?”
  “回了。”高大全躬身道:“公主不胜酒力,中途便退场了。”
  “退了好啊,也省得看这乌七八糟一堆烂事。朕记得孔敏学这案,还是那武举子向她告的状,你等明日天亮,再派个人给她说一声罢,也算有始有终。”
  高大全揖手道:“喏。”
  天寿帝回到主帐,刚要更衣歇息,帐外又响起了急急忙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得到通报的方正平快步走了进来。
  他行礼之后,躬身道:“陛下……金吾卫在三号围场的一处温泉旁发现了十皇子。”
  “大半夜的,他跑山上去泡什么温泉,也不怕凉着鸟。”天寿帝道。
  “十皇子……应是酒后失足,跌落池中。被发现时衣服全湿,爬行了一路,现在在周院使那里。”
  “冻得很严重么?”天寿帝皱眉。
  “周院使说,十皇子……中风了。”方正平迟疑道:“恐怕……很难恢复过来。”
  不等皱起眉头的天寿帝开口发言,帐外又一次响起慌张声音:
  “报!禀报陛下!我有急事禀报陛下!”
  这一桩桩的,怎么偏偏都集中到一起了?
  天寿帝不耐烦道:“外边又怎么了?”
  一个侍人被放了进来,这个脸熟,天寿帝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道:“你这么慌张,难道是你的主子也失踪不见了?”
  燕王的心腹侍人一愣,双膝跪下大喊道:
  “陛下明察秋毫,奴婢斗胆,恳请陛下下令,搜查营地!”
 
 
第91章 
  徐嫔帐内, 哭泣不断。
  穆皇后因着自家事情,无心安慰, 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听她诉苦。
  帐外侍人来报,玉京长公主前来探望时, 穆皇后面色古怪。
  秦秾华走进帐内, 先向皇后行礼,再对徐嫔点了点头, 道:“十弟如何了?”
  “常儿……常儿他……”徐嫔泣不成声,让开床前。
  秦秾华走了上去,嘴歪眼斜僵躺在床上的十皇子立即瞪着她“啊啊”叫了起来。
  “常儿, 是你阿姊来看你了……你最喜欢的阿姊来看你了……”徐嫔哽咽道。
  十皇子瞪着秦秾华嘴边的微笑,挣扎得越发厉害,惨叫不断的身体蠕动在床上,连手脚都不能控制自如。
  “常儿?常儿?娘在这儿,娘在这儿呢!”徐嫔说道一半,哽咽变哭喊:“常儿, 我苦命的常儿啊……”
  穆皇后皱眉道:“十皇子这是怎么了?叫周院使过来瞧瞧。”
  秦秾华道:“母后,让我试试罢。”
  她上前一步, 按在秦曜常狂躁的身体上,温柔道:“十弟,乖一些,勿叫阿姊担心。”
  那只纤纤玉手像是有什么旁人看不见的力量, 十皇子倏地安静下来。
  一动不动。
  像被某种危险猛兽压在掌下, 屏息凝神不敢造次。
  徐嫔又哭了起来:“我的常儿……”
  秦秾华保持按在十皇子手臂上的姿势, 侧头看向神色莫测的皇后,柔声道:“母后?”
  穆皇后猛地回神过来:“……嗯?”
  秦秾华眼神示意站在一旁,拿不准还要不要去请周院使的女官杪春。
  “……不用请了,你退下吧。”皇后道。
  秦秾华松开手,床上的十皇子依然很安静,吓破了胆的目光牢牢盯着秦秾华的一举一动,落在徐嫔眼里,就变了个意味。她抽泣道:“常儿平日就最喜欢阿姊,如今还是最听阿姊的话……长公主平日若是得闲,还要多来看看我们常儿才好。”
  “做姐姐的,自当如此。”秦秾华笑道。
  她看向心事重重的穆皇后,道:“母后方才见了我,似乎很吃惊?”
  “……本宫只是有些惊讶,秾华回帐后还没歇息罢了。”穆皇后强颜欢笑道。
  “便是歇息了,听闻十弟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秾华又怎么睡得下去?”
  “是啊——”徐嫔擦着眼泪帮腔道:“长公主往日便最是尊老爱幼,也因着如此,常儿才会这么喜爱长公主这个阿姊……”
  秦秾华轻轻拍了拍徐嫔手臂,以作安慰,然后走到穆皇后面前,拉起她的两手,对神色倏地一变的穆皇后柔声道:
  “如今小穆大人出了这样的事……母后还要为自己想想。别人选择不了,您是一国之母,您有自己抉择的机会。”
  穆皇后神色复杂,沉默不语。
  “母后今儿的那杯酒,让秾华醉了好一会,下次母后若再不心疼我——”她柔声道:“秾华也要敬您一杯了。”
  穆皇后眼中闪过惊惧不安,她想缩回手,然而手却被对方紧紧握着不放。
  秦秾华感受到手中越来越厉害的颤抖,终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秾华只是开个玩笑,母后怎么脸都白了?您放心罢,感情都是相互的,您心疼我,我自然也心疼您——徐嫔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嫔擦着眼泪,欣慰道:“长公主说得对。”
  秦秾华笑着,收回了手。
  穆皇后迫不及待地把手藏回大袖,眼神漂移不敢看她。
  “母后,我想和十弟私下说几句话,不知方不方便?”秦秾华道。
  “……我也乏了,你和徐嫔说罢。杪春,扶本宫回去休息。”
  “喏。”杪春急忙上前扶住皇后手臂。
  “恭送母后。”
  秦秾华同徐嫔一道行礼。
  穆皇后离开后,徐嫔用手绢按了按眼睛底下,道:“你和常儿说会体己话罢,今日事情发生得太多,我……唉,我也六神无主,许是我注定没有为人母亲的福气,这才连累了常儿……”
  说着说着,她又要哭起来,秦秾华安慰了几句,让徐嫔的贴身侍女扶她去外间歇息,喝一口茶。
  帐内安静后,秦秾华伸手示意,结绿从怀中掏出一件衣物递来。
  秦秾华接过,在目眦欲裂的十皇子床前坐了下来。结绿退到门边,谨防着有人偷听墙角。
  她笑道:“十弟,这件衣服,你看着是否眼熟?”
  十皇子瞪着他,嘴里发出的只有支离破碎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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