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匹萨娘子
时间:2020-06-13 09:23:37

  毘汐奴……娘口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毘汐奴,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看到了,比娘描述的更好。
  娘口中的毘汐奴,不及他眼中十万分之一。
  他原本想杀了她,可是她对他笑,对他说话,叫他小哑巴,还把娘送给她的点心拿给他吃。
  “我一直等你……你却没有来。”他喃喃自语。
  一直……一直都没有来。
  药池搅碎了他的记忆,他记得的事情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沉重而缓慢的思维让他如同行尸走肉。
  他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要在特定的更声之后,爬上宫门前的那棵大树。
  看……看什么呢?
  他不记得了。尽管不记得了,他依然每天都看。
  看朝阳升起,看空荡荡的宫道上走出侍人,看一抬凤轿,晃晃悠悠消失在视线尽头。
  “渊儿——”她停顿许久,千言万语在喉中滚了又滚,愧疚堵在嘴边,最后出口,只有一句:“对不起……”
  “……算了。”他阖着双眼,慢悠悠道:“你忘了我,我也忘过你……”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
  “……扯平了。”
  草原上忽然风起,一阵玉蝶似的雪花被吹进温暖如春的舆车,随窗纱飞舞,又在半空中迅速消融。
  “……你冷么?”他忽然覆上她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手掌。
  “不冷。”她轻声道:“有渊儿在,阿姊就不冷。”
  少年火热的掌心源源不断向她传来热度,毫无保留地向她共享所有。
  就像他比任何人都要赤诚的那颗心。无论谁说“我不会变”,她都不信,除了他。他说的话,她止不住地想要相信。
  她原本想温水煮一只狼。
  现在狼熟了。
  她也熟了。
  “你还走吗?”他闭着眼问。
  “不走了。”秦秾华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道:“阿姊一天都陪着你。”
  他没有说话,但神色显然是满意的。
  许久,他都没有再说后,就在秦秾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低声道:
  “阿姊的以后……有我就好了。”
  她没有说话,说不出话。
  若是和上一世寿数相仿,她就已经没有多少以后了。
  他睡得沉,秦秾华却睡不着。在他昏睡期间,那些蛊虫频繁在他皮肤下游走,而当他苏醒的时候,蛊虫们又会逐渐平息下去。
  这些蛊虫帮助他在力竭之时杀出三十一人的重围,却又让他在之后低烧不退,虚弱无力。
  她已经翻遍了这次带来行围的书箱,又将记忆中所有书本都回忆了一遍,都找不到狐胡蛊虫的痕迹。
  她想起谭光所说青州神医。
  若要带他寻医,地方上专治疑难杂症的名医最为适合。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必须跟着他离开玉京,一来二去,再回玉京最快也要一年后。
  一年时间……
  秦秾华看着少年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的睡颜,半晌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谁让他是小金狼呢?
  等他醒来,就告诉他。
  ……他一定会高兴的。
  秦秾华松了一口气,渐渐有了睡意。
  她一边静待坠入梦乡,一边在心中盘算要用这离京的一年时间做些什么。
  她想了青州错综复杂的地方局势,想了如何说服那名脾气古怪的神医,想了如何光复金雷十三州和应对大夏,甚至想了如何帮助秦曜渊打入青州军,却偏偏没有想到——
  少年这一睡,一直没醒过来。
 
 
第96章 
  整整两天, 秦曜渊始终昏睡,水米不进,秦秾华只能用打湿的手帕, 轻轻擦拭他干裂的嘴唇。
  在他体内盘踞的蛊虫时隐时现, 上午时分, 他还烫得似火, 下午,他又冷得似冰。
  结绿刚取下他额头发烫的湿手巾, 欲换上刚从冷水里拧出来的新手巾,秦秾华忽然道:
  “这样不行……”
  结绿朝她看来。
  “让上官景福过来。”她道。
  “公主……”结绿顿了顿, 道:“九殿下所中蛊虫,恐怕御医也没有办法……若是让人知道九殿下身上有狐胡的蛊,连带着公主也会遭人猜忌。九殿□□质不同常人, 说不定……说不定他能自己熬过来呢?”
  “我自会遮掩, 你把人带来便是。”
  结绿欲言又止, 端着水盆出去了。
  不省人事的少年忽然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秦秾华坐在榻上, 弯腰靠近他的身体, 手心贴上他发烫的脸颊。
  “渊儿, 阿姊在这里。”
  少年无意识挣扎的动作渐渐缓和了,脸颊和脖颈处暴起的蛊虫却依旧在肆行。
  她想起少年曾唱给她听的狐胡歌谣,一边轻拍他的身体, 一边哼出记忆中的曲调。
  随着她的哼唱, 少年皮肤下的蛊虫越游越慢, 直至静止不动。除了苍白面色和干裂嘴唇,少年沉静的睡颜好像真的只是寻常一梦。只是他这一梦,比常人来得更久,久到不知何时才是梦醒的时候。
  “卑职上官景福,参见长公主。”
  车外响起上官景福的声音,秦秾华淡淡道:
  “进来。”
  舆车门开了,上官景福带着车外一缕寒风弯腰走了进来。片刻后,车门轻轻一声关闭,上官景福低头不敢细看坐榻上的两人,道:“公主身体有何不适?”
  秦秾华看着少年面庞,手还停在他的脸上。
  “……你对狐胡蛊虫,知道多少?”
  上官景福心中一愣,迟疑道:“卑职对蛊虫所知甚少……至今仍未见过实物。”
  “若是见到,你会如何?”
  “……若是见到,卑职作为一名医者,自然会全力研究其药性药理,以填补医书中缺失的部类。”
  “你过来。”秦秾华道。
  上官景福迟疑片刻,迈腿上前两步,离坐榻上的两人只剩一步距离。
  “……看吧。”
  秦秾华收回落在少年脸颊上的手,片刻时间,黑色的浪潮再度翻涌。
  上官景福看着那一条条游蛇般的东西,本能一颤,险些震落肩上所挎药箱。
  他瞠目结舌道:“这……”
  “夜宴那晚,九皇子遭狐胡余孽暗算,中了蛊毒。至今已是两日水米未进。景福可有什么办法?便是无法除去蛊虫,也要想办法让他用些流食才行。”秦秾华道。
  上官景福第一次享受到“景福”的待遇,心里一跳。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谨慎,故而垂下眼,恭敬道:“卑职可否为九皇子先诊上一脉?”
  “可。”
  获得允许后,上官景福小心摸上少年左手脉搏。
  电光石火间,原本昏睡不醒的少年忽然扣住上官景福脖子,他用力之大,上官景福立时面容狰狞——
  “渊儿不可!”秦秾华厉声道,用力去扳他锁着上官景福的手。
  侍立一旁的结绿也上前帮忙,在秦秾华的斥责和发力下,少年的手终于从上官景福脖子上离开。
  上官景福扑到一边剧烈咳嗽,满面通红,惊魂未定地看着坐榻上双眼紧闭的少年。
  秦秾华拉起少年右手,用力握住,另一只手按住少年手腕,冷静道:“上官御医——”
  上官景福傻傻看着。
  “快上去为殿下诊脉啊!”结绿急道。
  他这才回过神来,重新靠近坐榻。当他将三根手指按上秦曜渊手腕时,依然心有余悸。好在,九皇子虽然昏迷之中依旧抗拒,但按着他手腕的长公主却像自带魔力,每一句带着责备之意的“渊儿”,都能叫意识不清的九皇子下意识一滞。
  黑色游蛇在上官景福指腹下拱起,他似乎感受到了活物自己的温度。
  他在观察它,它也在观察他。
  收回诊脉的三指后,他不知不觉满头大汗。
  “长公主……卑职可否解开殿下衣服看看?”
  秦秾华迟疑片刻。
  “九殿下的脉搏着实有些奇怪,若不查个清楚,卑职不敢定论……”上官景福低头道。
  “渊儿昏迷前就不愿旁人近身,换药之事也是亲力亲为,我是怕……”
  秦秾华看向身边的秦曜渊,他的眉头还没舒展开,似是梦中也在不快。
  她顿了顿,道:“你先出去罢。”
  上官景福不明所以,谨慎道:“……喏。”
  待他挎着药箱走出舆车后,秦秾华俯下身,在少年耳边道:“你要么掐死我,要么乖乖不动。自己选罢。”
  说完,她伸手朝他衣襟而去。
  在碰到他腰带的那一刻,秦曜渊的左手风驰电掣般握住了她的脖子。
  结绿变了脸色。
  秦秾华面不改色,抽出他的腰带扔到地上。
  她道:“掐不掐?不掐就给我松手!”
  片刻后,秦秾华脖子上的那只手畏畏缩缩地落了下去。
  昏睡的少年嘴角下撇,仿佛刚挨了骂的小孩。
  “有本事你就醒过来,装什么大尾巴狼。”秦秾华道:“等你醒过来,我饶不了你。”
  她一把拉开他的衣襟,眼前出人意料的一幕让她呼吸一滞。
  少年的胸膛上,遍布小指长度的刀口。
  快结痂的,没结痂的,红的,黑的,密密麻麻的刀口,爬满他的胸口。
  秦秾华屏着呼吸,将衣服两边从他肩头褪下,少年肩头,除了伤痕还是伤痕。
  “公主……”结绿绞着双手,一脸不安地看着她。
  秦秾华颤声道:“……拿剪子来。”
  “公主……”结绿道:“看到这里就算……”
  “拿剪子来!”秦秾华厉声道。
  结绿顿了顿,转身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找出一把剪子,尖头对准自己,小心地递给她。
  秦秾华拿着剪子,慢慢剪开少年两臂的衣袖。
  上臂,满是刀口。
  前臂,刀痕遍布。
  这么多的伤,他是什么时候受的?
  又为何受的?
  已经结痂的伤口无一例外都是割伤,后来的新伤都是深入体内的刺伤,这么多的伤……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又为什么不和她说,反而各种隐瞒?
  秦秾华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事实,不由自主向他胸口上最大的黑痂摸去。
  那是横亘在心脏上方的一道疤,丑陋,扭曲,像一条大蛇。
  在她手指就要触摸到黑色大蛇的一瞬,嵌在伤口中的大蛇忽的一动——
  “公主小心!”结绿扑了过来,一把拉回她的手。
  少年胸口上躁动的黑色大蛇扭了扭,不动了。仿佛先前那瞬间的惊魂,是她精神过度紧绷产生的幻觉。
  “你看到了吗?”秦秾华哑声问。
  “……”结绿沉默不语,一脸为难。
  秦秾华道:“……让上官景福进来。”
  乌宝在门外听见,推开舆车门,对站在一旁的上官景福道:“上官大人,请吧。”
  上官景福挎着药箱重新走进舆车内。
  别说秦秾华,就是见惯了这类场面的上官景福也被眼前景象震惊。
  他很快回过神来,放下药箱欲为秦曜渊处理外部伤口。当他一接近秦曜渊的身体,那些他眼中的痂,就在他眼前扭动起来。
  上官景福便是做了再多心理建设,也不免被吓得后退一步,发白的右手紧紧攥着药箱背带。
  秦秾华目光落在少年惨不忍睹的身体上,竭力保持平静,淡淡道:
  “……是这些蛊虫,堵住了他的出血口。”
  大的伤口下是大的蛊虫,小的伤口下是小的蛊虫。
  他的每一条痂,都是蛊虫化作。
  “卑职……卑职想取一只蛊虫,不知长公主……”上官景福道。
  “如何取?”秦秾华抬眸。
  上官景福想了一会,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
  “卑职可否一试?”
  秦秾华点头后,上官景福靠近少年身体,不料银针刚一接触黑痂,少年上身所有黑痂就一同暴动起来——
  黑痂一动,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涌出刺目鲜血。
  上官景福赶紧收了针,不敢再冒然刺激秦曜渊身上的蛊虫。
  他神色凝重,从药箱出取出一个小管,收集了一些从伤口里流出的新鲜血液。
  “不知平日是谁在服侍九皇子?”上官景福道。
  “是我。”结绿站了出来。
  上官景福细细交代了一些侍疾上的注意事项,又说:
  “卑职此次随陛下行围,未带太多药材药具,只能先开一些药来调理殿下身体。在回京之前,还要劳烦长公主尽量保证九殿下的进食。若是殿下喝不进药,便找芦管之类的中空物,辅助殿下进食。”
  “蛊虫一事便托付给景福了。”秦秾华道。
  “卑职惶恐,必定全力以赴。”
  “此事关系重大。”她道:“数个皇子接连出事,众人难免人心惶惶,若是听闻九皇子身中蛊毒,恐怕会生出许多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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