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朗声发笑,将她拽了回来扯入怀中。
到最后,魏赦虽没真对她做些什么,但其余的能做的却没一个漏了的,中间加了几次热水,等第三遍水冷透,夫妻俩才不疾不徐地出了净室,回寝屋。
这个时候,阿宣都已经睡着了,圆滚滚的肚子还露在外边。
竺兰上榻,将小被子替他拉了上来,才钻到了里侧,躺了下来。
魏赦睡外侧,分了厚被予她,他自己体热,耐寒,只盖薄衾足以。
适才又在净室一通胡闹,竺兰哪里睡得着?
今天真是充满了意外、惊喜的一天,一直到现在,她都仍处于激动之中,脑中不断想着的都是宣卿和魏赦。方才在净室里,他非要她脱他的亵裤,将臀部的印记给她看,她没有办法只好照做了,结果可想而知,再无一丝怀疑。
其实仔细地想一想,魏赦与宣卿也并非全然地无关,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细心、也温柔,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就连一些小陋习,也都几乎一样,比如常常松坦衣襟,亦不喜束发,在屋里便喜好赤足走路。她从前都一一看在了眼底,但竟从未往那处想过。
她是真的很笨呀。
竺兰侧过了身子,望向睡在阿宣身旁的魏赦。他正闭着眼,但很快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睁开了眸子,果然见到她在偷看自己。于是会心一笑,越过阿宣,朝她靠了过去,亲吻她的额头,用气出声:“睡吧。”
竺兰“嗯”了一声,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他于是又奖励了她一记吻,这才退去,又拍了拍阿宣的小被子,再度闭眼。
这一晚终于过去。
次日竺兰醒来时,魏赦和阿宣早已经下床去了,只剩她一人留在屋内,阳光有些刺眼。神京冬日的白昼是短暂的,竺兰推测这日上三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为自己穿好裳,胡乱梳了头发,整个人还不清醒,便迈出了寝房大门。
院落之内传来一阵阿宣兴奋的笑声,她凝睛看去,原来是魏赦在教他放纸鸢。
这才腊月,幸而今日风和缓,才让魏赦显了一把身手,将阿宣哄得服服帖帖的。
从前在白鹭书院里,李哲他们几个欺负他,他人小,势单力孤,打不过他们,但爹爹一出马,他们全都跪了,阿宣心里对魏赦一直极是崇拜。恨不得就告诉爹爹,他以后就做他的小跟班啦,希望他不要嫌弃!
竺兰倚在门边,脸色温柔而专注,看了他们父子胡闹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还没梳头,于是躲进了屋子里,为自己盘上发髻,簪了一朵淡淡的鹅黄色姜花。这朵绢花制式精美,不同流俗。事实上从来了上京以后,所见所闻一一都令竺兰开了眼界。
或许是武烈帝有意在她的跟前显示皇权富贵,令她这个不怎么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不由自主地便臣服于天子绝对的权威。不过竺兰对铜臭之物一直看得很轻,她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有一个自己的酒楼,将她的厨艺发扬出去,让更多的人尝到她做的菜,至于盈利多少,本着良心做买卖,能够保障自己和阿宣吃穿不愁,就足够了。
阿宣放纸鸢跑得汗津津的,没一会儿冷风一吹,便开始咳嗽,魏赦终止了游戏,将他抱回了屋中,用干毛巾替他擦去背部的汗,阿宣的小脸和鼻头冻得红通通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魏赦突然一阵心软。
“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当人阿父,你就担待些。”
阿宣抓住了魏赦的臂膀,忽然道:“娘亲以前一直说,爹爹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才会一时回不来,那你为什么回不来呢?”
之前,在江宁的时候,还骗他,要当他干爹。
爹爹真的好坏!
一句话问得魏赦惭愧不已,哑口无言。
竺兰适时地走了过来,抱起了阿宣,“不关爹爹的事,他也是不得已的。阿宣你看看,咱们现在在神京,连出门都不被允许了,你想想,爹爹要怎么来见阿宣呢?”
阿宣不说话了,小脑袋朝底下埋了下去。
被娘亲这么提醒,他想了起来。在宫里的那个最有权势最威严的坏老头,就是一直扣押着爹爹的那个人。如果是那样,那是没有办法的。他虽小,但在白鹭书院学的也是“天地君亲师”,学三纲五常,皇宫里坐着的大老爷,是大梁最有权势之人,所有人都应该服从他。虽然阿宣未必肯服从,但也拗不过他的权势,只能撒泼打滚求他释放爹爹了。阿宣瘪了瘪嘴,一想,顿时对魏赦充满了怜悯。
竺兰问阿宣是不是累了,他直说不累。刚刚住进蘅芷别院还没多久,这里的一切对小孩儿而言很新鲜,正好魏赦也来了,一家三口于是到蘅芷别院闲逛了起来。
到底是皇家的避暑山庄,境界敞阔,林樾清幽,隐隐地有流泉溪涧的嘤嘤成韵之声。林野蔚然,斗拱飞檐、雕甍绣闼隐没其间,时或露出一角朱红琉璃瓦,或是尖顶貔貅状的汉白玉石华表。
阿宣人矮,沿途错过了许多的风景,魏赦微笑垂目摸他的脑袋,见他仰目望向自己,心一软,将他抱了起来。
父子俩朝林间更深处走去。
竺兰跟随在后边,脚步放得缓慢些,望着那遥遥远去的两人,听着林间鸟鸣泉声,内心是一片祥宁和安然。
从生下阿宣以后,她没有想过宣卿活在这世上的可能,以为这一辈子,阿宣都会没有父亲。可是,还好当初她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生下了阿宣,这个带给了她生的希望的孩子,在今时今日,让她又重新拥有了真的天伦之乐。他们父子俩,就是她最重要的人,看着他们,她便会幸福。
“娘亲!”阿宣那含着不满的嗓音从远处传了过来,“你好慢啊!”
他大嚷着,让她快点跟上。
竺兰回身,见父子二人已经走到了溪桥之上,魏赦在桥上停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她敛唇,飞快地朝他们奔了过去,等走到近前,气喘微微地握住了阿宣柔软的小手掌。
阿宣一本正经地道:“娘亲你可要快点儿,要不是我要停下来,爹爹是不会等你的。”
魏赦听了直皱眉,暗骂道:“小没良心的少挑拨离间了,再胡说八道把你放下来。”
阿宣咧嘴,扮了一个鬼脸给她瞧。
这俩人一个赛一个幼稚,尤其魏赦,竺兰望着他们直笑。
林深处有一座凉亭,走累了,他们停在了凉亭之中,稍作歇憩,立刻便有女侍殷勤地过来送上瓜果点心与茶水。阿宣正腹中饥饿,顿时开始了狼吞虎咽。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魏赦倒了一杯茶过去。
阿宣吧嗒吧嗒地舔着手指,嘿嘿一笑。
此处密林多针叶乔木,即使是冬天也是蓊蓊郁郁,但若再往深处走,便又是另一番枯槁衰败之景了,不等到回春时分,是见不到花木扶疏如霞似锦的美景的,倒也不必再往里走了,魏赦建议,不如就此原路返回。
竺兰走就走得腿发胀了,故而欣然同意。
这时,不远处却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人,脚步略显得慌张,魏赦皱了眉,从远处便发觉这是个阉人。必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他长身而起。
阉人跑到近前,确认了是魏赦,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笑道:“魏公子原来在这儿,让奴婢好找了!险些耽搁。”
这蘅芷别院太大了,他在里头兜了几个圈子才寻到魏赦,等喘匀了气,在魏赦愈发冷漠不善的目光注视之下,立马接着道:“魏公子,陛下请你回宫了。”
看来,他还是无法长久地留在此间。
魏赦拧了眉头,“何事?”
“奴婢不知,但是今儿个一早,太子爷便也进了宫,眼下应是都在御花园候着呢,请魏公子快随奴婢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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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带路。”魏赦俊容冷漠, 拂袖道。
“魏公子请随小人来。”
魏赦回头对竺兰说了一句“等我”, 便跟随那个阉人出了凉亭, 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这时竺兰怀中原本安分守己坐着的阿宣,忽然仰起了小脑袋,睁着圆溜溜的黑葡萄似的眼睛道:“他们称爹爹魏公子。爹爹姓魏。”
可是国姓, 好像不是魏。阿宣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大大的疑惑。
竺兰亦不知该怎么回答。
阿宣又疑惑不解地问:“那么, 爹爹的爹爹, 也就是魏老爷, 他为什么不来为爹爹出头呢。”
那个人, 自然是永远不可能为魏赦出头的。竺兰暗暗地想道。
她摸着阿宣头顶的总角,温柔低笑:“莫问了,咱们只要好好地在家等爹爹回来。”
……
魏公子抬步走入了犹如琼林仙境般的另一个世界。
御花园收藏着天下奇珍花卉, 即便是到了朔雪严寒的数九隆冬, 亦有无数花团锦簇。听阉人回报,陛下和太子殿下正在梅园的八仙亭,魏赦扯了下薄唇, 回以微笑,跟随这那阉人的脚步,进入了犹如冰天雪地世界的梅林。
园内的梅花树种类甚蕃, 宫粉梅、绿萼梅、照水梅,还有甚至连魏赦如此见多识广的人物也叫不出的品种,朔风吹去,花漾清波,犹如枝头覆盖的重重晶莹霰珠, 随风掸落。尽那头,则是如火似霞的一片开得正浓艳的红梅,瘦峻的冷梅花枝之中隐隐凸出八仙亭的飞檐。
武烈帝与太子,就停在红梅深处。
除了他们,还有天师,以及皇帝的几个心腹内臣。
魏赦停了步子,见他们正在玩投壶的游戏,热闹极了,武烈帝精准的一箭中壶,换来两侧此起彼伏的马屁声。他停在八仙亭外等了片刻,见那群金尊玉贵的贵人玩得正是兴起,方没有前去打搅他们的雅兴。还是朱又征,率先发现了他。
他高声叫道:“魏赦,来到来了,怎的过门不入。”
正捋起广袖专心致志地投壶的武烈帝,因为太子的这一声,也发现了魏赦在此。“过来。”
魏赦迎了上去,天师适时地递给了魏赦四支箭。
魏赦执箭镞,手指擦过箭尾,比划一下,箭头无意之中指向了武烈帝的后背之上,他顿时听到身后传来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魏赦抚掌失笑回头,见他们个个伸出了臂膀仿佛要抢上前来,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不禁愈发觉得好笑,等武烈帝也回头看他搞什么鬼的时候,魏赦正色道:“多谢陛下的信任。”
随手一掷,箭已落空。
他“啊呀”一声,甚为可惜,“可惜的是我不擅投壶,辜负了陛下和天师的美意了。”
不按次序投壶是不计分的,身后的阉人又补了魏赦一支羽箭。
武烈帝不疑有他,继续捋袖掷箭,“无妨,朕教你,跟着朕学。”
一旁朱又征倚在亭柱上,似笑非笑地望着魏赦道:“陛下是大梁最好的箭手,百发百中,陛下肯亲自传授你秘技,魏公子难道不叩谢天恩?”
武烈帝又投入了一支羽箭,拂手:“何必拘礼,今本是游园而来,全为雅兴而至,若多了君臣客套,如何还能有什么兴致。”
朱又征敛唇垂目,道:“臣知错。”
武烈帝四支羽箭全中,又命人交了一把给朱又征,“你们两兄弟玩吧。”
他转身去亭中取水,内臣和伺候着的阉人自是步步跟上。见陛下脸上已沁出了汗珠,阉人忙殷勤地将干毛巾递上,武烈帝索性就坐了下来,接过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汗,抬目看向亭外,朱又征与魏赦似仍在僵持对峙,谁也没有打破僵局。
武烈帝抬了抬臂膀,又道:“太子,让着些赦儿。”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不过是生手。”
于是朱又征应诺,讥诮地一笑。
魏赦亦是露出了讥嘲之色。
朱又征执箭镞四支,起身,走到界外,与魏赦比肩而立,用几乎只有他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今日孤会输给你,但你记着,孤并非因为技不如人,而是君要臣输臣尽力而为。孤在京中亦算是射猎好手,今日抬你一手也罢,谁叫魏公子不必任何的好语,便能赢得圣心,是孤技不如人。”
他一口一个“技不如人”地说着,嘴里却丝毫没有服气。
魏赦淡笑,“你拿出你全力来,输了我兜着就是了,区区投壶,你以为你真能赢?太子殿下,不要每一次输给我都拿你爹来当接口,真以为是什么香饽饽人人都稀罕?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不是。你们才是两父子,论起自作多情,也是一脉相承。”
“你!”朱又征沉声喝道。
魏赦耸肩,“开始了么?”
“来!”朱又征扭头过去,凝神瞄准,执箭屏息而立,伺机而动,甚至连风向都算准了,此处北风必不会影响箭准,于是抬臂扬手掷出一箭,正中玉壶。
东宫的阉人瞪大了眼睛,立刻叫好。
而反观魏赦这边,却是一片嘘声。
魏赦立在另一端,一动不动地望着朱又征中壶的羽箭,末了,待他回望过来之时,右手从背后取了左手里所攥之箭,信手便飞出了一支,阉人瞪大了眼睛,几乎惊掉了下巴。
正中!
朱又征一怔。魏赦这厮,果然是装疯卖傻藏拙一流。
他阴沉了面色,皱眉冷盯着魏赦。
亭中饮茶的武烈帝,看向暗流涌动的兄弟二人,不知为何竟笑了一下,露出宽慰的神色来。
太子不服魏赦,这是要拿出浑身解数了。
就是魏赦这孩子,从小就不养在他的身边,到了江宁,魏家也不大管,像是天生天养肆意而野蛮地长大的,有多少能耐,连他这个始终保持观望之人也不清楚。
朱又征淡声道:“换小壶。”
阉人领命,立马换上了一个比方才的玉石壶还要细口的青铜长颈壶。
朱又征凝神应对,待看准了,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才出手,箭稳稳飞出,又精准地落入了壶中。
魏赦看了一眼,右手从身后又取一箭,信手飞出。
他竟仍是正眼都不瞧一眼便飞出了手中之箭!
这时伺候在旁的宦官都双目滚圆,长抽了一口浊气。一次或许是运气,两次就绝不是了,不是运气,那殿下确实是技不如人,不能再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