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托马斯·泰晤士的十字架挂饰。
之前歇洛克·福尔摩斯可就是靠着这条挂饰断定出他爱尔兰人的身份,因而伯莎对他的十字架印象极其深刻。天主教徒的十字架确实属于托马斯·泰晤士没错。
“还真是托马斯的,”伯莎感慨道,“你抬起头来。”
“什么?”
伯莎昂了昂下巴:“我说,你抬起头来。”
听到伯莎命令式的语气,凯蒂才不得不抬头直视沙发上女人的眼睛。
是个漂亮的姑娘,甚至是漂亮得有些过分了。
不要以为当妓女就需要多么美丽的皮囊,穿越之前的伯莎也不是没接触过这个见不得光的“行业”,在底层社会她就没见过几个姿色出众的姑娘。白教堂区是什么地方?贫民窟。像凯蒂这样跟着拉顿夫人混的,还算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上班族”。
更多妓女无非是往街上一站,给钱就可以撩起裙子罢了。
漂亮的女孩总是要多一条出路,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怎么会沦落风尘——当然了,高等妓女又是另外一回事。
面前的姑娘凯蒂,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牙齿完好、头发也没掉光,一双宝石般的黑眼睛明亮且灵动,一看就是个机灵人。想来她肯定是拉顿夫人手下最宝贝的那位“员工”。
若是托马斯看上这么漂亮的女孩,倒是也不意外。
只是……
有这么一双大胆的眼睛,装扭捏给谁看呢?伯莎在心底暗自好笑,又没人知道她是穿越过来的,仅看外表,其实伯莎也没有比托马斯或者凯蒂大出许多年岁。
一张年轻的皮囊,反倒是让机灵的风尘姑娘轻视了。
“莫里森喊你夫人,”拉顿夫人见伯莎不说话,沉不住气道,“恐怕你就是泰晤士夫人吧。恕我直言了,夫人,能一夜之间干翻老杰西,你也是个有能耐的人。大家都住在白教堂区,谁瞧不起谁呢,街头帮派还比我开妓院的高贵了?”
“这话你等等再说。”
伯莎勾起嘴角,面上言笑晏晏,嘴巴却不客气:“我还没开口呢,就先给我扣个瞧不起妓女的帽子。这是谁瞧不起谁的问题吗?又不是我娶老婆,凯蒂想嫁给托马斯·泰晤士,那得他自己同意才成。”
“那这不得啦。”
拉顿夫人操着一口地道的伦敦土话,口音比车夫米基还要重:“不是我们凯蒂要嫁给托马斯·泰晤士,是你们托马斯要娶我们凯蒂又反悔,这算是个什么事?叫他过来让他自己回应!”
伯莎得连蒙带猜才能准确地听出拉顿夫人在讲什么——叫托马斯当面对质还行,就不怕露馅吗?
不知道这位凯蒂还揣着什么筹码,但伯莎明白一点,一旦托马斯露面,这件事肯定没完。真闹起来还有谁能和风尘女子比拉得下脸呢?
她盯着凯蒂看了半晌,毫不遮掩的审视让这名姑娘再次低下头。
“行,”良久之后伯莎开口,“他办完事救回来,但是……”
“你还有条件?”拉顿夫人语气不善。
“条件倒是没有,就是有个问题。”
伯莎随意地往沙发扶手一歪,收回审视的目光,开始翻开自己的右手:“策划了多久?”
凯蒂顿时按捺不住了:“什、什么策划?我没有——”
“——想找个新靠山,拉拢一下关系,这很正常,毕竟我算是从天而降,之前白教堂区谁也没听说过泰晤士夫人这号人,你们有你们放心不下的理由。”
伯莎甚至没用正眼瞧向凯蒂,慢吞吞地打断了她:“但是拉顿夫人,既然盯上我家弟弟,你觉得她配得上吗?”
凯蒂一张脸变得苍白无比。
“你也别急。”
哪怕是对妓女,这话也伤人。但伯莎从不和算计自己的人客气,她再次看向凯蒂,语气不易察觉地缓和几分:“凯蒂小姐,我这儿别的没有,和你年纪相仿的男人多得是,你想把脱下来的衣服穿回去,作为女人我也能理解。”
末了伯莎的话顿了顿。
“但和拉顿夫人算计我们,我可就不高兴啦。你今天赖上托马斯,他就是娶了你,今后我还能给你好脸色看?这事务所里好像还是我说了算。我和你们实话实说,想要结盟、拉拢关系,就正儿八经坐下谈谈。否则的话我时间很紧,没时间料理这种陈皮子烂谷子的事。”
这下,拉顿夫人和凯蒂都不吭声了。
伯莎就知道是这样。
嫁给托马斯重要吗?他是长得好看,也有前途,但托马斯·泰晤士也不是白教堂区独一份。按照凯蒂的姿色,嫁不了托马斯·泰晤士,她也能嫁给其他条件不差的男人。
托马斯唯一和其他男人不一样的是,他是帮派二把手。
若是能换来街头帮派进一步的庇护,凯蒂嫁给谁就不重要了,拉顿夫人还能为难她不成?
“说吧,”待到此事,伯莎才沉着开口,“十字架是怎么回事?我不喜欢拆穿别人谎话,怪丢人。实话实说咱们还有的聊。”
“……我偷来的。”
凯蒂低声回应:“上次托马斯到我们那边通知帮派变天的时候,我招呼几个姐妹帮我缠着他,自己动的手。”
怪不得托马斯回到事务所一身脂粉味呢,还是伯莎误会他了!
事到如此,凯蒂也不装了:“夫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伯莎:“你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谎?”
“我不知道,”伯莎扬起笑容,“但我知道托马斯打死都不会干这种事。”
“是男人都会犯糊涂的。”
“这句话我认同,但是嘛,”伯莎侧了侧头,无所谓道,“我比你了解我弟弟,不是吗?”
实际上原因很简单:她们找上门来,无非是事先认定了我打死都不会同意自己的弟弟娶一名妓女罢了。
然而托马斯想娶谁伯莎才不在乎呢。只要别惹麻烦,他想娶谁都行。
不过还是伯莎低估了自己这位弟弟的品性,她真以为他是去红灯区做了什么荒唐事才被抓住了把柄。
没想到托马斯表现得没兴趣,实际上还真没兴趣。
“红灯区对我来说确实有用,”伯莎见二人不再那么气势汹汹,也不再拿乔,直言道,“我是个寡妇,也不和你扯什么礼仪道德,拉顿夫人。你我都很清楚,多少有价值的惊天秘密,是从床上光着身子说出来的。当然了,你们愿意合作,我不白白利用你们,但你们想要进一步的庇护,就先回去想想,能拿出什么诚意来。”
说完伯莎也不等拉顿夫人回复,她径直起身:“我送二位下楼,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
事务所一楼的青年们,谁也不知道泰晤士夫人和拉顿夫人说了什么,总之红灯区的女人来时泼妇一般,走时却不声不吭、神情复杂。
不愧是泰晤士夫人!
诸多被拉顿夫人骂到耳鸣的青年纷纷下意识松了口气。
“夫人!”
内德·莫里森低声喊了伯莎一句,她转过头,发现事务所角落还坐着另外一位女士。
这位女士同样人过中年,但衣着干净、面容和善。大抵是认出了离开的二位不是什么正经人,她看似微微有些惊讶,却不曾多言,只是跟着会计内德向前:“泰晤士夫人?我是兰达·巴茨,弗兰斯·巴茨的妻子。”
这才是伯莎今天约着想要见面的女士。
光是她察觉伯莎和妓女接触却没做出任何厌恶反应,就让伯莎有些满意了。
伯莎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来得正好,巴茨夫人。内德,你跟我们来一趟。”
内德:“去哪儿啊,夫人?”
伯莎:“回南岸街。巴茨夫人来应聘酒吧经理,自然要去酒吧聊聊。”
第69章 白教堂的贵夫人07
半年之前的南岸街22号还是破败残旧的“凶宅”, 而就在半年之后, 哪怕是街区最迷信的老人,也不会认为22号的店面仍然存有闹鬼的可能。
室外的大门刷上了黑漆,换上了明亮的玻璃窗户,挂着写有泰晤士的招牌。金属铭牌在日光的招摇下闪闪发光,这般气派甚至让邻里街坊一时间都想不起来过去鬼气森森的模样。
至于到了室内就更为焕然一新, 坐落于一楼大堂正中央的吧台刷了上不同的颜色,刚好将酒吧分割开来——左侧圆桌边摆着的多是一些高脚凳, 适合工人们下班后喝杯啤酒就走;右侧方桌则规规矩矩, 想要喝点好的和朋友交流, 来这儿准没错。
“这可是泰晤士夫人和她的弟弟托马斯亲自监督完成的,”内德与前来, 呃,算是应聘的巴茨夫人介绍情况,“二楼有八个提供住宿的房间,算是酒吧的基本配置, 刚刚翻新完毕, 家具都是全新的。”
“如何?”
坐在吧台边的伯莎笑吟吟问道:“我自己倒是对这儿挺满意。”
巴茨夫人环视四周,而后发自真心点头:“确实是个相当漂亮的酒吧,夫人。”
伯莎:“所以这里还算符合你的期望。”
巴茨夫人却低了低头。
不得不说, 巴茨医生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虽然他的脑回路奇葩, 但他的妻子确实相貌平平, 算不得上丑, 也绝对说不上好看。
怎么说呢,要让画家盲画一张“十九世纪中产阶级女士”的画像,十有八九和巴茨夫人长得一样。
然而若非如此,伯莎也不至于一见到巴茨夫人就自带几分满意情绪。
“夫人你大人有大量,愿意提供给我和弗兰斯还债的机会,”巴茨夫人不卑不亢道,“完全是上帝派来救赎我和我的丈夫的引路人。我很感激你,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我来经营一个背后是街头帮派的酒吧?”
“巴茨夫人。”
伯莎还没开口,小会计内德便冷着脸扶了扶镜框:“希望你明白一点,泰晤士夫人想做什么,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巴茨夫人:“自然如此,但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内德:“你——”
伯莎:“行了。”
她哭笑不得,不需要任何理由还行,仿佛之前被迈克罗夫特暗搓搓敲打的不是自己一样。就算她送了雷斯垂德探长一个大礼,谁又能保证自己行事过于张狂后,不会成为下一个取代者送给苏格兰场的第二个礼物呢?
人要有自知之明,做街头帮派的人更甚。
“答案很简单,我装修好了酒吧却找不到经营人,而且如你所说,这酒吧还属于街头帮派,”伯莎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自然需要一名好拿捏的人代我经营,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欠债的更好拿捏了吧?”
“……你说的有理,夫人。”巴茨夫人想了想,接受了伯莎的说辞。
“今后不要再这么无礼。”内德敲打道。
“你也差不多得了,内德,”伯莎忍俊不禁,“我又不是老杰西,还非得奉承着我说话才好?知道为什么托马斯这么讨人喜欢吗?”
“夫人请讲。”
“因为他和你一样一身帮派气息,却从来不拍马屁。”
“……”
伯莎笑眯眯地拂了内德的面子,还是当着外人的面。这让内德·莫里森愣了愣,而后小会计自己也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夫人,”这么一笑,青年卸下了身上的圆滑气息,“原谅我总是改不过来这个习惯。”
这才像样嘛,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
老实说内德长得确实不错,特别是他总是喜欢穿着正装、胸前还要别着钢笔,再加上鼻梁架着镜框,看起来就像是个文质彬彬的大学生。
伯莎就喜欢这样穿得端正的小年轻,奈何托马斯什么都好,就是审美过于倔强。
“我不怕被人冒犯,”伯莎坦荡荡说,“直言总比算计来得好。巴茨夫人,虽然你和你的丈夫欠我一千英镑,但我不会克扣你的工资,必要的话我还会与你签订一份保证合同。”
“如果可以,我希望签订合同。”
“没问题,”伯莎欣然道,“若你对这份工作满意,我可以立刻聘请律师。”
“那……”
巴茨夫人犹豫了片刻,而后还是直接问道:“弗兰斯说,只要酒吧赚钱,纯利润便和抵债,真就这么简单吗,夫人?”
这可问到内德的专业领域来了,他看了一眼伯莎,待到她点头之后才开口:“关于抵债问题,我会与你商定一个比较合理的营业目标,巴茨夫人。只要一年内酒吧的纯利润超过这个目标,超出部分全算抵债金额。”
“这项协议也可写进合同里。”伯莎补充。
“至于多少,你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内德又说,“这样一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巴茨夫人?”
“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不得不说这位泰晤士夫人提出的条件可谓宽厚,几乎没有给欠债人任何压力。
因而巴茨夫人接受了这个条件:“感谢你的宽容大度,夫人,你和老杰西完全不一样。”
伯莎听后就笑了。
她拢了拢自己高高盘起的长发,随意道:“有什么区别?对于你们这些寻常百姓来说,不都是街头帮派的头目。
“还是不一样的,”巴茨夫人坚持倒,“我听说杰西帮的会计最擅长盘剥和放贷,不知道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可是今天来看,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内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