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可能就是冲着镇压爱尔兰人,阻挠他们挖掘真相去的。
若非摩斯坦小姐因缘巧合下找到了伯莎,后果怎样,还真两说。
“你……小心一点,”伯莎微微蹙眉,“今天你砸了意大利人的场子,他明面上不报复,不代表私底下不会找你的麻烦。”
“我更怕他对付你,伯莎。”
“嗯?”
迈克罗夫特没有立刻解释。
马车随着行进微微摇晃,室内昏暗,但二人面对面而坐,距离不过三十公分,伯莎的裙摆时不时碰触着男人的膝盖。
视线交织、沉默蔓延,狭窄的室内发生了微妙的气氛变化。
男人不过稍稍前倾身体,就达到了抬手触碰的距离。他宽大的手掌停留在伯莎的脸颊斜上方,替她整理好故意垂在额前的碎发。
皮肤始终没有发生接触,但那么、那么近,伯莎还是能感觉到男人的热度隐隐在她的额角徘徊。
“你把那名红灯区的姑娘送了过去,”他低语,“是否为此耿耿于怀?”
“……”
伯莎的眼神闪了闪。
她没回答,但已经给了迈克罗夫特答案。
“我知道你不是单纯为此介怀,伯莎,”他说,“更是因为这是一个开端,就像是打开了河坝的水闸,一旦开始,就永不会停止。”
“接下来你打算说什么?”
伯莎的语气轻佻,像是在开玩笑,但话语却不怎么不客气:“你的弟弟可是难得出言鼓励,说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呢。”
迈克罗夫特忍俊不禁:“我倒是觉得还不够,伯莎。”
伯莎:“怎么不够?”
他看着她。
“在南岸街的废墟上,你亲口对我说你看中了白教堂区,”迈克罗夫特平静开口,“那时你就理应做好准备。”
说着他的手掌下挪,最终停留在伯莎的手背上方。
二人始终不曾发生接触。
“即使那时没做好准备,”他说,“布莱恩·怀特牧师的鲜血,也理应让你做好准备。”
“其实他没流多少血。”
伯莎似是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他那副模样,连鲜血涂地都做不到。”
迈克罗夫特不怎么愉快地抿了抿嘴角。
而后他再次开口:“意大利人正是想要如此逼你,伯莎,逼你踏进同一个污水坑里。”
泰晤士夫人自诩清高,和那些用尽手段的黑帮不一样——伯莎也不是真这么想,她只是想着尽可能游走于灰色地带,这样日后好洗白上岸。
毕竟洗白上岸、从黑变白是每个帮派做梦都想成功的事情。
但她这么做,总是会让其他势力看不过眼。
显然马可·埃斯波西托就是其中之一。
伯莎看着迈克罗夫特的双眼:“如果他们成功了,我踏进去了呢?”
迈克罗夫特沉着迎上伯莎的目光。
“那么,”他说,“我有许多办法把你拉出来。”
说出这话的迈克罗夫特冷静、坦荡,总是端着几分绅士模板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郑重的意味。
伯莎没说话,她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可那双微微下弯的双眼却透露出了真实情绪。
这淡淡的情绪,也让迈克罗夫特不着痕迹地放松半分。
他察觉到了,但伯莎并没有将这份情绪付诸行动,两个人只是保持着对视,谁也没有开口。
——天知道她多想因为这句话扑上去亲吻他。
***
而迈克罗夫特推测从不出错。
三天之后,伯莎来到事务所,迎接她的却是托马斯和内德凝重的神色。
“夫人。”
内德将手信递了过来,伯莎低头一看,仍然是意大利人的来信,马可用那手嚣张的字体写明,他又为泰晤士夫人准备了一份大礼,请她到纺织厂一来。
这次的大礼是,他为泰晤士夫人发现了几名叛徒。
第114章 伦敦市的大姐头11
伯莎带着托马斯来到意大利人的工厂。
出来迎接她的是马可·埃斯波西托的管家, 意大利人的管家礼貌开口:“抱歉, 夫人, 今天先生他心情不太好。”
“不太好?”
“但这不会影响到与你见面, 夫人, ”管家答非所问,“马可先生对你一向敬重。”
待到进入意大利人的厂房,伯莎才明白这句心情不太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今日没人上工,空空荡荡的厂房只有巨大的火炉之前站着一干人等。伯莎带着泰晤士的男孩儿们绕过火炉, 落入眼帘的是满目血迹。
马可·埃斯波西托身材瘦削,脱下那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后,白色衬衣和藏青色马甲更是勾勒出他近乎病态的腰线, 男人的衣袖挽到手肘, 裸露出的小臂线条紧绷——皆因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人手臂那么长的铁棍。
他的衬衣、他的西装马甲, 以及他带着明显意大利血统的阴郁面孔上, 遍布呈现出飞溅辐射状的鲜血痕迹。
马可朝着地面吐了口唾沫, 而后从火炉前抓起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那人还止不住用哭腔说着意大利语,他的门牙被敲掉了好几颗,一开口血液和口水止不住地顺着牙缝往下流淌。
如此恶心的画面,马可却只是咧嘴笑了笑。
他抬手把血人的头发抹到脑后,盯着他的眼睛, 用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脸对脸说道:“求饶, 嗯?”
血人呜咽着拼命点头。
“有点晚了啊, 我的朋友。”
马可拖着感叹的语气拉长尾音,他用手指替血人擦去脸上的血,但总是有止不住的殷红从他的眼眶、鼻孔中冒出来。
“你知道埃斯波西托的规矩。”
说着他松开拎着血人衣领的手。
伤患的身躯沉重倒地,马可摊开双手,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着实与其管家口中的“心情不好”全无关联。意大利人说话时习惯性带着手势:“西西里人的规矩就是,你背叛了我,你,你的父母,你的妻子,你的儿女,你的朋友,全部都要为之陪葬。”
“但现在我们在伦敦,因此我给你个机会,”马可笑着说,“告诉我,究竟是谁?”
地面上的血人哆哆嗦嗦吐出一句意大利语。
马可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好,”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谢谢。”
而后意大利人狠狠轮起手中的铁棍。
铁器击碎骨头时发出了近乎打破瓜果的闷响,血液四溅,一下又一下,直至求饶的人哀嚎戛然而止,他再也没能爬起来。
意大利人这才丢掉手中的铁棍。
迎接伯莎的管家上前,亲自为马可递上了毛巾。
他接过毛巾,一转身,仿佛刚发现伯莎一般蓦然顿住。而后马可迅速收起了一身杀气,像是之前的威胁和紧绷气氛,以及他与泰晤士夫人的不愉快对峙全然不存在一样。
“啊,夫人,”马可一边用毛巾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一边上前,“你别在意。”
说完他甚至抬手舔了舔指尖上的血痕,而后呸了一声。
“处理了几个老鼠罢了。”
伯莎从那摊早已不成人形的血迹中收回目光。
她艳丽的面孔非笑似笑:“无妨。就是我没想到。”
马可:“没想到什么?”
伯莎:“埃斯波西托家族处理自己的老鼠,竟然还能有意外收获,发现了远在白教堂的小鬼,真有意思。”
马可侧了侧头:“这是两回事。”
他把毛巾丢给管家,慢条斯理地将自己已然被鲜血浸透的衣袖放了下来。意大利人的手下将男人的西装送了过来,马可接过与马甲同色的外套穿好。
然而厚重的定制外套也遮不住飞溅至他脖颈与衣领处的血迹,以及一身浓重的血腥气。
“把人带上来。”他说。
几名意大利人应声离开,没过多久,他们就提着三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伯莎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泰晤士夫人的男孩儿们没错,有两个帮赛克斯做过事,另外一名为内德来回奔走。
他们都不经常出现在事务所,但伯莎认得。
这三名年轻人中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二岁,最年轻的不过是个男孩罢了。
看到厂房火炉前那摊被活活打死的血人,三名青年当即吓软了腿,趴在了地上。
“夫、夫夫人!”
“对不起,夫人,我不是,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
马可猛然扭头,他脸上的血迹把几名青年吓得当即住嘴。
而后他整了整自己的西装下摆,重新转向伯莎:“小鬼可不是我抓的,夫人,是他们自己暴露的。”
“你什么意思?”伯莎冷冷看着他。
“别这么冷淡啊。”
马可笑了笑,迈开步子。
他走上前,随手一把抓起某个青年的头发,将他硬生生从地面拉扯起来。
“来,你亲口告诉咱们泰晤士夫人,”马可蹲下来,“告诉她,你是怎么露出马脚的?”
“我——”
“告诉她。”
马可挂着笑容:“你从一开始就不干净。”
青年恐惧地呜咽出声:“我为、我为真理学会做过事!夫人,夫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饶了我吧!从老杰西死后我没有干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伯莎顿时懂了。
泰晤士事务所里有曾经真理学会的人,她很清楚。
白教堂区的帮派分子,就如马可·埃斯波西托所说,不过是一群“泥腿子”罢了。贫民窟出身的孩子混个帮派至少不会饿死。
他们处在社会最底层,真理学会也看不上,所谓的为“真理学会做过事”,也就是真的指做过事——学会出钱,他们出力。
伯莎不会以上流社会规定的道德批判贫民窟的人,这些孩子哪个都不干净,可是干净的人在贫民窟活不下来,就这么简单。
因而在老杰西死后,除了直接受到牵连的,像这三名青年一样没靠山没野心,拿钱办事的孩子,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而现在……
“没做任何对不起夫人的事情?”
马可重复了一遍青年的求饶,而后从自己的西装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个信封,摔在地上。
洁白的信封迅速被沾血的地板染成了乌黑色。
“你给夫人解释一下,”马可说,“这是怎么回事。”
伯莎定睛一看,已然大半染黑的信封上分明挂着属于真理学会的,那个象征着“光”的符号。
“不、不是的……”
“不是的!”
看到信封之后,最年轻的那个孩子急忙扬起声音:“夫人,我们是被,是被陷害的!这这这空信封就这么寄到了我家里,落款、落款还是朗恩博士的实验室——”
“所以你就去了实验室。”伯莎接道。
“是、是这样,”男孩磕磕巴巴说,“但我绝对没有背叛你的意思!”
这出血腥的戏剧演到这里,伯莎全明白了。
她微微抬头,看向蹲在地上的马可·埃斯波西托,暗金色的双眼中闪过几分锐利。
“结果没想到的是,”伯莎沙哑的声线里尽是冰冷,“等着你们的是西西里人,对吗?”
“可别向我泼脏水啊,夫人。”
马可这才松开了青年的头皮,站起身。
他像是嫌脏般弹了弹自己的西装裤缝:“爱尔兰人都说,你那位侦探怀疑凶杀案与那什么真理学会有关,我就觉得这的名字有点耳熟,翻来覆去找了半天,发现了当年老杰西留在我这儿的一份名单。”
意大利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而后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
“这不是巧了吗,”马可晃着手中的配枪,枪口有意无意停留在三名青年身上,“我就试了试,没想到还真帮你抓出来几个小鬼。”
“夫人!”
“夫人我们不是!”
一看到马可掏枪,之前还算是勉强绷住神智的三个年轻人彻底崩溃了。
那个被意大利人抓下一把头发的青年甚至声音变了调:“泰晤士夫人!!”
恐惧之中的青年几乎是爬到了伯莎脚边,一把抓住了她的裙摆,几乎是哭了起来:“求你了,夫人,我真的没想过背叛你,我不是叛徒,我不是叛徒!”
马可的脸当即沉了下来。
他的笑容陡然消失,就像是刚刚出现般那样突兀。意大利人猛然转身,一脚踢在了青年的胸口上。
“你的意思是说我诬陷你?”马可冷冷问。
这么毫不留情地一脚,几乎是把青年踢出了几米远,这甚至还不够马可出气的,他甚至还想上前再补几脚——
“够了。”伯莎平静开口。
直至她发言,跟在伯莎身后的托马斯·泰晤士终于忍不住了。
戴着红围巾的俊朗青年一个健步冲上前,他一把抓住了马可·埃斯波西托的肩膀,咬紧牙关:“先生,就算他们是叛徒,也是我们泰晤士的叛徒,好像还轮不到你来处置吧?”
意大利人停了下来。
他比托马斯高出半头,马可不过是居高临下地瞥了忍着火气的青年,而后一抖肩膀,甩开了他的手。
一直隐隐护着伯莎的托马斯·泰晤士出头,这给了马可向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