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了侧面庞:“你说什么?”
“你可以拥有很多个情人,泰晤士夫人,”歇洛克·福尔摩斯坦然道,“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只有一个。因而我不认为你与我兄长产生的矛盾,以及后续如何解决是一件值得讨论的问题。倒是……”
“倒是?”
福尔摩斯竟然选择了沉默。
这可不是青年侦探的作风,他一向会将观察出的事实摆在面前。然而伯莎追问之后,福尔摩斯锐利的眼神中却闪过几分思考的痕迹。
他顿了顿,整理好措辞。
“你已经……做的比其他人要好许多,泰晤士夫人,”最终他说,“但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有万全之策的。”
伯莎没说话。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赛克斯就骂骂咧咧地进门:“你他妈批的怎么选择住这种地方,我拦个车都**不方——夫人?”
即使是比尔·赛克斯,也察觉出了室内的气氛不正常。
福尔摩斯收回目光,他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拿走衣架上的大衣:“如有进展,我会通知于你。”
伯莎假模假样一勾嘴角:“那最好不过。”
***
她当然知道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都有万全之策的。
伯莎确实不太高兴,歇洛克·福尔摩斯看不出来才令她意外。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得不将凯蒂送过去——即使凯蒂不介意,伯莎还是介意的。
诚然身为帮派头目,她这么做无可指摘,就如凯蒂所说,别说送一个女人,就算她把一整个妓院送给意大利人,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但身为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伯莎仍然为自己最终选择了十九世纪的行事标准而感到恼火。
入乡随俗不假,可让接受过男女平等基础教育的,同样身为女性的人,将自己的同胞当礼物送出去,哪怕是用以间谍卧底的作用,伯莎也着实别扭。
而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回到南岸街的宅子里,她刚刚用过晚饭没多久,邮差就敲响了房门。
这半年来,“邮差先生”倒一直尽职尽责地履行着自己表面上的身份,除了送信送电报之外再无其他干戈。
“你的信件,夫人。”邮差将没拆封的信递了过来。
“谢谢。”
伯莎接过信件扫了一眼:“……慢着。”
邮差:“怎么?”
伯莎知道,他肯定私底下有向迈克罗夫特汇报自己的事情。
因而在看清信封上署名马可·埃斯波西托后,伯莎喊住了邮差。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拆开了信封。
干净的信封里放着的是一张邀请函。
意大利人的字如其人凌厉且霸道,龙飞凤舞的写明来意:无非是几名同一条街上的工厂主感恩于泰晤士夫人协助破案,想要为她开设宴席作为感谢。
字里行间尽是恭维和感谢,却丝毫没提伯莎将凯蒂送过去的事情。
这便是纠缠到底的意思,还不怀好意。
论恶心人嘛……这天底下还有谁能赢得过她?
邮差见伯莎认真读信,许久不曾说话,按捺不住率先开口:“夫人,你有什么吩咐吗?”
“有。”
伯莎从信中抬眼,将邀请函原封不动地放进信封里:“把邀请函交给迈克罗夫特。”
邮差一愣:“夫人?”
伯莎扬起一抹灿烂笑颜:“意大利人要请我吃饭,我带个男伴过去,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你家先生可是亲口对我说过,我有需要,他任凭差遣。”
第113章 伦敦市的大姐头10
宴席是纺织厂的工厂主汉普先生提议筹办的。
作为东道主,他的动机也非常简单:无非是想讨好马可·埃斯波西托和泰晤士夫人罢了, 但汉普先生没料到的是, 泰晤士夫人竟然会携男伴出席。
走进门的一男一女落落大方, 泰晤士夫人乌发红唇, 精致的面庞在红褐色的衣裙衬托下锐利且明艳;而她挽着手臂的绅士高大挺拔,身着米色正装,却用了同样颜色的领带配合女伴的服装, 看上去就是一对儿体面的上等人,很是相配。
“泰晤士夫人!”
汉普先生迎了上去:“这位是?”
“啊, 容我介绍一下,迈克,这位是今夜宴席的主人汉普先生,”泰晤士夫人开口, “汉普先生,这位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我的……朋友。”
谁会带“朋友”出席私人宴席?汉普先生顿时明白了二人的关系。
只是……
汉普先生担忧地朝着马可·埃斯波西托的位置一瞥。
谁都知道意大利人向泰晤士夫人示好一事,而现在泰晤士夫人不仅不领情, 反而自己领了一名情人过来?汉普先生不由得开始担心, 若是马可在餐桌上翻脸该怎么办。
对此伯莎倒是不在乎。
她又不是傻瓜, 还摸不清意大利人出席的理由?这就是一场鸿门宴,伯莎若是不打定恶心对方的主意压根不会出现。
当然了, 如此一举或许也恶心了迈克罗夫特一把。
工厂主的宴席, 座上宾还各个是帮派分子, 若非为了伯莎, 堂堂福尔摩斯先生断然不至于“沦落至此”。
但迈克罗夫特不仅不在乎,反而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餐桌上二人的位置离得很近,迈克罗夫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情人”的角色,目光自始至终就不曾离开过伯莎,还时不时凑近与其低声说着什么私房话。
汉普先生担心马可·埃斯波西托会就此翻脸,但他没有。
意大利人坐在伯莎正对面,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态度,在伯莎第三次被自己情郎的低语逗笑之后,他抓住交流空档,用低沉嗓音开口:“夫人,希望我赠予你的那些衣服能得你喜欢。”
——所以说,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送衣物这事本就够私人化了,他送完还偏偏拿到餐桌上公开讲,哪怕伯莎带着情人来也没拦住他。
如果这还不算不怀好意,伯莎还真不明白怎么才算。
但对此她不过是放下刀叉,端起酒杯,满不在乎道:“也希望我送你的女人能得你喜欢,先生。”
看似无所谓,却一句话也不肯退让。
对此意大利人不过阴沉沉一笑:“放心,夫人送我的人,我得把她当公主和女王那般捧在掌心里才成。”
只是他说到最后时,“捧在掌心”一词语气微妙地加重,比起承诺,更似威胁。
但伯莎可不吃这套。
他威胁她,她不会威胁回去吗?因而泰晤士夫人不过莞尔一笑:“是呀,凯蒂很受欢迎的,你可得替我照顾她,不然整个白教堂区的男人们都得记恨上你,马可。”
“那是自然。”马可冷言回答。
餐桌一时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当中。
气氛逐渐变得紧绷,坐在伯莎身畔的迈克罗夫特侧了侧头,而后换上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他慢吞吞说道,“这就是那位送衣服的先生。”
马可·埃斯波西托的眼神立刻转向了迈克罗夫特。
这是自打众人坐在餐桌前,两位男士第一次产生视线交流。
意大利人似是挑衅般抬了抬下巴:“有什么问题?”
迈克罗夫特笑了笑:“就是觉得有趣罢了。”
伯莎挑眉:“有趣?”
迈克罗夫特极其认真、极其耐心地开口解释:“大张旗鼓地送一位女士服装作为礼物,这可不是追求女士的办法,听起来不太像是想要娶对方为妻,倒是像急着——”
“急着什么?”
马可冷冷打断了迈克罗夫特的话。
他丢下手中的勺子,餐具与餐盘碰撞发出“铿锵”声响,让餐桌上的其他人都为之抖了抖。意大利人往椅子上一靠,杀气尽显。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嗯?”马可开口。
迈克罗夫特全然不为所动。
挺拔且整洁的绅士,不过是文雅地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他甚至用帕子擦了擦并没有沾上任何污渍的嘴角,而后头也没抬,仍然是那雷打不动的温和口吻:“出口威胁之前,先生,最好也看看威胁的是谁,不是吗?”
马可阴沉着脸:“那么还请这位先生报上来头了。”
迈克罗夫特侧头看了伯莎一眼。
坐在他身边的牙买加女郎却只是非笑似笑地端着酒杯,她今天的头发依旧高高盘起,却在额前故意留下几缕点缀,打着卷的发丝垂在额前,半遮暗金色瞳孔。
既不解围、也不慌张,分明是看好戏的模样。
——两个男人为了自己发生争执,谁又不会乐在其中呢?
虽然知道迈克罗夫特话中有话,绝对不是为了争风吃醋才贸然出言,但伯莎还是很期待他会如何应对。
而福尔摩斯从不让人失望。
意大利人请人报上名头——可谓是十足的帮派作风,若是对方的回答不足以震慑自己,或者说不让自己满意,马可·埃斯波西托和餐桌上他的家人,绝对会第一时间从腰间掏出枪。
然而面对这般威胁,迈克罗夫特的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笑意。
“史密斯·韦森的11.43mm斯科菲德左轮手枪。”
他客客气气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杀死地下水道奇怪生物的子弹,就来自于这一枪支型号,苏格兰场正在进行调查。”
迈克罗夫特说着,总算是抬起目光,坦然地迎上马可毫不遮掩杀机的眼神。
“英国军队和警察机关并不使用这一型号的枪支,近半年来也没有记录在册的枪支入境,因此击杀奇怪生物的配枪,只可能是走私过来的,”迈克罗夫特说完,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补充,“刚好和你现在准备拿出来的配枪型号一样,先生。”
说完他一笑:“刚刚子弹上膛时声音很响,只可能是左轮。不过下次用枪在桌下指着对方时,还是拿出来上膛为好,否则擦枪走火……可就麻烦了。”
最后一句话落地,整个室内呼吸可闻。
迈克罗夫特没有等待马可回应,而是转向汉普先生:“先生,你最好排查一下自家工厂的地下水道。为什么会有人持枪去地下水道,还刚好就在凶杀现场附近……这很值得怀疑。”
马可·埃斯波西托的脸色变了又变。
尽管迈克罗夫特没有报出自己的来头,可这么一番话句句暗示是意大利人持枪于地下水道徘徊,且杀死了奇怪的地下生物,甚至拐弯抹角地说是马可指使杀人灭口。
一席话下来,原本用以讨好两位帮派头目的宴席,吃的那叫一个奇怪。
待到汉普先生擦着冷汗先行将泰晤士夫人和她的情人送走,坐在一旁阴沉着脸的马可·埃斯波西托才招了招手:“布鲁诺。”
意大利家族的管家上前:“什么事,先生?”
马可:“查查这个人。”
他咬牙切齿道:“究竟是什么来头。”
***
而走出汉普先生家宅的伯莎却格外开心。
这么一场好戏看下来,怎么能不开心?
迈克罗夫特亲自为伯莎打开马车车门,二人上车落座后,马车缓缓朝着工厂主的住户区域缓缓离去。
昏暗的环境中,伯莎一勾嘴角:“倒是像急着干什么的?”
——之前迈克罗夫特说,马可送衣服的行为可不像是想娶她为妻,之后的话就被意大利人亲口打断了。
迈克罗夫特拎起自己的手杖,坦然道:“倒是像到了月份的动物。”
“嗯哼?”
“把漂亮的尾巴展示给雌性看,急着求偶罢了,却不曾意识到同时也把难看的屁股露了出来。”
说这话时,迈克罗夫特的脸上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埃斯波西托家族需要的是白教堂区,马可想联姻,做出这般侮辱你清白的事情,和他想要达成的目的简直是南辕北辙。”
“你怀疑他另有目的?”
“不得不这么考虑。”
“也许是你想多了,迈克。”伯莎笑道。
“哦?”
迈克罗夫特讶然侧头:“我洗耳恭听。”
对方认真起来,伯莎却依然懒洋洋地说:“不是所有男人都有绅士风度,意大利人不过看我是个女人,已然把白教堂区视为囊中之物,没放在心上罢了。”
“原来是这样,”迈克罗夫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谢谢夸奖,伯莎。”
“……”
她说不是所有男人都有绅士风度,意指马可是个混账,但反过来理解,伯莎面前只有迈克罗夫特一人,要理解成夸赞他比马可有绅士风度也没问题。
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厚脸皮呢,伯莎暗自好笑。
但玩笑过后,迈克罗夫特回归正题:“餐桌上的质疑并非我恶意中伤对方,我确实怀疑意大利人。至少枪是他们的,马可·埃斯波西托的反应也不对劲。”
“你说不对劲,”伯莎恶劣道,“是指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枪毙你?”
“当然。”
迈克罗夫特正经应下了伯莎的揶揄:“西西里人锱铢必较。如果我的指责侮辱了他们的名誉,岂止是我,我的兄弟,我的父母,甚至是你,伯莎,都逃不掉报复。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映证了我的推测是对的。”
也就是说,意大利人有很大概率与凶杀案相关。
伯莎想了想:“如此说来,那爱尔兰人罢工闹事的那晚,意大利人出手掺和绝对不止是干扰做生意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