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刘桂云指着她,气得手抖,“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蜚蜚倚着阿森,兄妹几个笑作一团。
不是他们有意嘲笑长辈,实在是她太无耻了,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不是在做梦吗?
柏秋没听出来她们说了什么,只瞧见刘桂云一副要原地升天的模样,不耐烦地道:“总之,账在这儿了,若担心咱们坑你,大可以去找里正让人验看,顺便,也可以为咱们作保,两下方便。”
“不必!”二人异口同声,选择了拒绝。
开什么玩笑?
别说他们兄弟还没有分家,就算分家了,也顶多让里正等人过来主持一下,分个家产、划个地界儿还成——把账直接递出去给人看,他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何况,刘桂云这二十贯钱可不是自己花的。
若较真儿起来,让她去找娘家的麻烦,那才真是叫焦头烂额。
“那两位婶娘是认这个账喽?”阿林连忙撕下来两张白纸,写了几行字在上面,再分别推到二人面前,“欠条,按手印罢。”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小辈逼着签欠条。
“还是等你们叔叔回来再说罢。”三婶咧着漏风的门牙,语气尴尬,“等等,再等等。”
反正她们又跑不了,也不急在这一时,阿林遂点点头:“成。”
收起欠条,再将账薄一本本摞好,叫上兄弟几个,哼哧哼哧地搬回房间去。
这就等于没戏看了,阿柔抱起蜚蜚跟了上去,问哥哥们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三婶四婶突然就欠他们家钱了。
阿林长话短说地同她们解释了一遍,果然,惹来两小妞震惊的眼神。
“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阿柔差点儿笑出声,“那以后,咱们不就有钱了吗?”
阿娘还能轻松些,毕竟不用再管一大家子的账,只要顾好他们的小家就行。
她也不用再担心喜欢的布料和头花会被其他堂姐妹抢走,她可以做好多好多件新衣服,换着穿!
“自然。”阿林打着算盘,“方才算了一下,阿爹一整年大概拿回来十一贯钱,一大家子半年的支出在十贯左右。若咱们自己花,即使没有粮食,一年最多也只要四贯钱。但其实我打听过了,村里一年能花两贯钱都算多的。”
阿森不解:“那咱们前几年的支出为何这么多?”
“你傻。他们花的是自己的钱,自然能省则省。咱家呢?反正钱不是自己挣的,买布、买粮、补贴给娘家……不必要的支出多的是。”算盘噼啪作响,阿林脑瓜子转的飞快,“往后,他们等于是坐吃山空,定然能学会节俭,花销至少缩小三成;阿娘又没娘家,这样一算,一年加上给阿嬷那份钱,最多最多,只要四贯零五百文。”
蜚蜚张大了嘴巴,惊呆了。
“那……”阿森愣了愣,随即爆喝一声,“咱们岂不是发财了?!”
阿林得意地笑笑,拿算盘去敲弟弟的脑袋:“你说呢?让你平时好好学算术,你不学,现在知道厉害了没?学不好算术,银子都攒不明白。”
“我学,我今日便开始学!”阿森下定决心,除了认字儿学埙的指法,还得学算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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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之前,江敬武兄弟几个划好地界儿回来了。
除了当下没种的那块沙地,其余几亩都临着花江,土壤肥沃不说,还方便浇灌,弟几个都很满意。同时又忍不住心虚——二房分得的那块,实在是贫瘠了些。
可看江敬武的神情,似乎并无不满,而且,在瞧见沙地里的红土时,甚至笑了出来。
无法理解啊,莫非是挣的多,不在乎这点收成?
他们还不知道江家这些年的账目如何,感受不够直观。直到三婶四婶各自同自家男人说要还二房多少钱的时候,他们才惊觉。
——这么大一笔收账,哪怕就是不种地,也足够他们吃个几年的!
可是,他们哪来那么多的钱去还呢?
三房还算好的,孩子小,花销不算大,又不往娘家送,顶多在吃上面花费大一些,几年下来,手里还是有点余钱的,往后延缓几年,还是能还清的。
四房就惨了,不仅家底都补贴给了娘家弟弟,而且还急需一大笔钱给刘贵请状师。
难啊!
只有大房,搂着柏秋划给她的三百六十文钱,当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非要一次性算总账,现在满意了?”江敬全郁闷地喝着冷茶水,“这都多少次了,你怎么就不长记性,二哥对咱们还不够吗?你到底要作到什么时候才能满意?”
刘桂云哭哭啼啼的:“你还看不出来?他就是针对咱们!”
江敬全懒得和她吵,腾地站了起来,闷头朝外走,似乎是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去哪儿!”刘桂云焦急地问。
“我如今还能去哪儿?”江敬全不耐烦地凶她,“不找找挣钱的法子,拿什么填上这个窟窿!”
他一走,刘桂云更加难受,趴在那儿呜呜地哭了许久。
外间的大虎躺在那儿,听着母亲哀戚的哭声,眼神里闪过一丝凶狠,转瞬即逝,没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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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阿林的汇报,二房可谓是一片欢喜。
他们账上本就还有些余钱,再加上这笔进账,虽然达不到豪绅的级别,但也算得上十分宽裕了。即使三房四房段时间内还不上钱,也不妨碍他们小小地开心一下。
“马上就要过年了,”江敬武决定慰劳慰劳几个崽子,“明日到县里去,阿柔和我们小蜚蜚,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阿爹有钱!”
没说完,阿森就急急道:“那我和大哥二哥呢?带咱们去吗?”
“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买什么买?”江敬武逗他们玩,“咱家分了块沙土地知道吗?那地,可太苦了!明日你们就翻地去罢。”
三兄弟:“……”
当然,闹归闹,隔天一早,江敬武还是带上了他们,一家七口出发到县里去了。
第19章
出发去县里之前,阿柔找宁大夫拿了根人参,要帮他问问行情。
“你不是说自己还有一堆吗?”阿柔道,“反正你自己也不吃,卖给药行救别人,哪里不好?”
她是看宁大夫实在是太清苦了。寒冬腊月的,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还靠长衫取暖。又不是赚不到钱,大可以不必如此。
宁大夫却仍有顾虑:“换了钱又如何,我也不能出去花,平添烦恼。”
“怎么出不去?”阿柔疑惑,“宁大叔,你别是被下了什么降头,离了这茅屋就会暴露原形罢?”
“你又看什么闲书了?”宁大夫执拗道,“左右我用不着钱,你要是缺钱了,拿几条去,换了钱自己留着。”
阿柔愁的直扶额。
低头的时候,余光瞥见床上的男孩儿,话锋一转:“你这不是有帮手了吗?想买什么就让他帮你跑腿,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他家人。”
“休想给我下套。”宁大夫道,“说了我不养的。”
话虽然说的很强硬,但眼神却柔软,望着男孩苍白的脸色,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算了算了。”嫌弃地扬扬手,从橱柜里拿出一条品相不是很好的老参,塞到阿柔手里,“拿去,换了钱买些米面回来。若有卖羊奶的,也帮我称两斤,没有羊奶就换成豆浆或豆花。”
这态度变化的,未免太快了……
阿柔揶揄地瞧着他,知道他心里别提多焦虑了,就是口是心非,不肯承认。
“知道了。”阿柔说,“要是没人买,我再给你拿回来,放心。”
宁大夫知道她是和家里人一同前去县里,应该不会被坑,也就没说其他的,只让她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宁大夫道,“若没这个病病歪歪的臭小子,我才不会冒这个险。”
阿柔很不理解,他到底在怕什么。
问他,又胡乱拿话打发她,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这话题也不是头一回提及了,他总是不愿说,阿柔也不能逼他,确认一遍他要买的东西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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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江村离县里不算远,但他们孩子多,还要买不少东西,江敬武就找邻居借了辆驴车,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天色尚早,江敬武特意蒸了几个大红薯,路上分着吃。
“先垫垫肚子,到县里再吃热乎的。”江敬武道,“羊肉汤和包子怎么样?还有豆花、馄饨,你们先想想吃什么。”
他和阿木在前面赶车,但阿木在他面前就是个闷葫芦,所以总回头跟车里的孩子们说话。
孩子们都是第一次出去玩,难免兴奋,即使蜚蜚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也依然强忍着睡意,听哥哥姐姐们说话。
“我想吃豆花。”阿柔说,“宁大叔还让我帮他带一份回去,应该是给阿瑾的。”
蜚蜚便也学着说:“豆花、豆花。”
“那我也要豆花。”阿林抿着嘴笑,显得有些拘谨,“羊肉汤也行,随便,我都可以。”
只有阿森,一边鼓捣着他的埙,一边抽空说:“我都想吃。”
听着孩子们稚嫩又可爱的童音,江敬武心情愉悦,不由哼起了小曲儿。
阿木突然瞧了他一眼,小声说:“我也都想吃。”
“行。”江敬武加快了赶车的速度,“今日就敞开了玩儿,让阿爹也沾你们一回光。”
竟然这么好说话?
阿木有点儿意外,偷偷笑了。
他还以为阿爹凶的很,只喜欢妹妹,不喜欢他们呢,原来并没有嘛。
“笑什么?”江敬武微微向他偏头,让他手里的红薯给自己咬一口。阿木递到他嘴边,还是热乎的,“昨夜你不还进了城吗?”
阿木:“……”
“黑灯瞎火的,啥也没看见。”阿木说,“何况当时一没文书二没牙牌,挺害怕的。”
充满孩子气的话,逗的江敬武大笑起来。
他们这个时候,对人口管控比较严格,只要出村,都要找里正要通关文书和牙牌。进城就更麻烦了,不光要牙牌,文书上还得写明进城原因、人口、所携物品以及返回时间。
若不是早年管的没这么严,他还不一定能到郡里找活儿干。
先前他刚到郡里,住址和文书都可以挂靠在商铺,与现在相比,简直是天大的便利。
现在因为管的严,不让胡乱走动,若想进城,基本上都是跟着商队,一路走走停停,三个月内必须回到原籍,而且中途不能随便离开商队,比较麻烦。
想要长期留在城里,根本不现实。
这也是为什么江家另外几房一直没有进城挣钱的主要原因。
——除了跟商队进城,普通编户想要离开原有户籍,只有两个方法:一是通婚,二是读书。
他们这代是不行了,只能指望孩子们会有所不同。
当然,眼下考虑这些还太早,毕竟除了阿木和阿林两个大的,其他几个估计连户籍是啥都不清楚。
入学之后或许能好些。
几个孩子都是柏秋给开蒙的,学的不深,眼下也到了入学的时候了。
先前他愁蜚蜚,眼下小女儿渐好,完全可以一起送过去,反正她乖巧,听着玩儿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县里。
西营县并不算大,也不算富裕,街上卖的多是生活必须品和一些小吃,没什么规划可言,成衣店和包子铺开在一起,剃头的和打铁的是邻居。
但这不妨碍在村里呆惯了的孩子们对此感到新奇和激动。沿着街角走进街心,这也没见过,那也有意思,简直目不暇接。
阿木昨夜来的时候,店铺基本上都打烊了,只有卖馄饨的挑子在街角开着火,热乎乎地吃了一碗,除此之外,全部的感受就是路很平,风割脸。
可这会儿,店铺都开着门,视线所及是琳琅满目的新东西,吆喝声、谈笑声甚至是叫骂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冲击着他的耳膜。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礼貌地微笑,脚踩的每一块地砖都闪着被冬日雾气洗刷后的光泽,连街角冒着热气的包子屉,都散发着独一无二的烟火味。
虽然平凡,但足够让人难忘——这地方,早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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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敬武找了家可以帮忙喂驴的客栈,给了两文钱,卸了车让驴歇着,走时再过来牵就行。
“走,先吃早饭去。”江敬武一把抱起蜚蜚,让她骑着自己脖子。
蜚蜚一下子比街上的人都高出许多,小姑娘俯瞰着众人的脑袋顶儿,别提多激动了,笑着不停拍手。
阿爹就温柔地扶着她的小胖腿,怕她掉下去。
她长得好看,唇红齿白又粉雕玉琢的,像画上的散财童子,一路引来了不少的目光。
江敬武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近了一家店,把他们家的招牌都点了一样。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地过来打招呼,另送了他们两样小菜。
一开始,阿森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把所有都包圆了,结果一样吃了几口,肚皮就饱了,不由后悔,早上为什么要吃两个红薯,现在看着满桌的好吃的却吃不下了。
阿林就笑话他:“你就是眼大肚皮小,就跟做人一样,好高骛远是不行的,能把你自己碗里的吃明白就不错了。”
众人:“……”
“干嘛?我说的不对吗?”阿林抿抿嘴,低头舀了颗馄饨进嘴里。
阿木冷哼一声,故意怼他玩儿:“刚你不还说要吃豆花吗?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还好意思说别人。”
“朝秦暮楚哪能用在这儿?”阿林不服,“再说了,我说的是三弟,又没说你。”